墨苑外,两名男子驾着马,朝茗华客栈的方向奔来。
这已经是花梦来到墨苑后的第三天了,也是秦歌间离出现的最后期限。
待花家所有间离皆到达茗华客栈后,花家之主花色将现身,这对于花梦而言,是矛盾而不安的,虽然知道了自己母亲死于花色剑下的真相,对花色的恨意已没有以前那么强烈,但是不管怎样,母亲死于花色剑下却是永远都无法改变的事实,难道真是命运弄人吗?
花梦沉思着,不知该如何面对前来的花色。
这日,天刚大亮,天际泛白,街道上人还稀少,整座墨苑城,如同还未从梦中苏醒般,极其安静。两名男子腰间皆戴有佩剑,且都是江湖中享有盛名的宝剑,他们将马在茗华客栈门前停下,环视四周,没有过往人,便下了马,向客栈大门走去。
大门推开,两门男子的容貌在光线中显现开来。
“参见主人。”
屋内的人一一向来者行了礼,花色点了点头,示意大家坐下。
花梦看着花色,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一张没有情感的脸,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想起莫浅一那日告诉自己关于花色的过往来,若不是双梅的死,恐怕现今自己的哥哥,也还是从前那个温柔有情的哥哥吧。
花色身后的男子随着花色一同走上前,此人身高八尺有余,肤色偏黑,浓眉大眼,一身浅灰,腰间戴有佩剑红烟——秦歌中排名第三的宝剑,“秦歌间离,洛之名。”
花梦闻声一惊。
洛之名,不是现任秦歌首席弟子吗……
想不到花色竟然可以将花家刺客,安插到这么绝顶的地位,花梦不禁对花色的雄才为之一叹,果然了得。
待洛之名坐下,花时君对花色道:“月辞已经带回,念石无事。”
“她人呢?”花色淡淡问道。
“月辞说身体不舒服。”**齐蓝道:“在屋里休息。”
“她不来也不要紧。”花时君道。
“六派什么时候来?”花色继续问道。
“这月十五日夜,我们还有十二天的时间。”花时君脸上泛起一丝愧疚,道:“没有找出凶手,还请主人治罪。”
花色将桌上的一杯茶端起,淡淡地喝了一口,道:“不用找了,没有意义。”
众人愕然。
花色道:“你以为,六派进攻花家,真的是对花家暗袭江湖一事的不满吗?”
花时君锁眉,道:“主人的意思是……”
“越是鲜艳的东西,就越惹人注目,看久了,就会由嫉生恨。”花色的声色如他杯中的茶一般淡然,却一语中的,“暗袭江湖的罪名是假,歼灭花家的野心是真。”
“原来如此。”花时君低叹着,握紧了拳,“六派想灭花家之心早已人尽皆知,即便我们找出了凶手,也都无用。”
“花梦。”
花色忽然对坐在**齐蓝身旁沉默的花梦喊道,“你上去陪陪月辞。”
花梦浅浅一惊,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花色,蓦然发现,他望向自己的眼神,跟十年前望向自己的眼神,静静的目光,似乎并没有什么改变。
为什么这十年间会觉得他变了呢,难道真的是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吗……
“噢。”花梦轻轻一答,起身上了楼。
待花梦离去,花色的眼神又恢复了往常的严肃,他向着众人道:“六派之中,绝尘宫肖荀、珏山子予诺、墨苑赵子卿、暗窟主公夜语萧,三魔寞心、十七、蓝石。”花色数了数略微停顿,眼中闪过一丝迟疑,继续道:“还有,石婳谷,苏绮罗。这八个人,需要花家八个最强者拦下。”
“还有秦歌秦世青呢?”老宋问道。
“秦世青来不了了。”洛之名的声音淡淡响起,“按照主人的吩咐,从去年开始,我就已在他的药中放入了麻花散,他现在已经没有力气亲自进攻花家了,所以才会让我留在秦歌,而让许泛夜前往珏山与其他门派会谈。”
“那不是还有许泛夜吗?”老宋进而问道:“此人虽然在江湖中少有露面,但据传闻来看,武功定是深不可测。”
“许泛夜不会来的。”花色道:“如果他还是以前那个许泛夜的话。”
“如果我们进攻秦歌,那么纵使他许泛夜再放浪,也定然是第一个挡在前面的人,但是秦歌与其他五派联合进攻花家这种以多欺少之事,他许泛夜是绝对不会有兴趣的。”花色将手中的茶杯放下,继续道:“我们只有六个人,老宋拦下寞心,罗素拦下苏绮罗,**拦下蓝石,齐蓝拦下十七,花时君拦下子予诺,我来应付肖荀和夜语萧。”
“那,赵子卿呢?”罗素问道。
“他只是精于医术,虽然武功不高,但对于六派这次进攻花家起到必不可少的作用,所以,你们应该在此之前,就让他消失。”
“是。”花时君坚定道,此次花家命运,就全系在十二日后的一战了。
“今天就到这吧。”花色说完起身,向木梯走去,忽然想起什么停了下来,回头将欲离开的花时君叫住,“时君。”
花时君闻声回过头。
花色道:“让花梦来我房间一趟。”
……
花梦站在月辞房中,惊讶不已。
靠在木椅上闭目的男子,竟是如此熟悉,她记得他,他是那夜,与莫浅一在珏山酒馆,吹箫的男子。
月辞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许泛夜,轻声道:“小姐闯进来,有什么事吗?”
花梦茫然不知所措,吞吞吐吐道:“他……”
月辞淡淡而答:“小姐不用在意。”
不用在意?
一个敌方的男子出现在茗华客栈,还是月辞的房间,怎么能不在意?
就他此刻靠在木椅上和衣而寝的模样看,想必定是昨日在此过夜,此处又不是青楼,月辞怎么能……
正当花梦欲向月辞问清时,门外响起了一阵敲门声,花时君的声音传进来,“花梦,你哥要见你。”
花梦看着眼前藏满隐情的月辞,走到房门前,应到:“我知道了,我马上来。”
“嗯。”
花时君传完话,便离开了。
花梦回过头,看着此刻站在眼前的月辞,她眼中的寂寥,比以前更重了。
房间内的这个男人,也许是她朝思暮想的人吧……
花梦轻轻问道:“你要我替你保密吗?”
月辞望向花梦,似乎感到一丝惊奇,却迟迟没有回答。
花梦浅浅一笑,道:“我会替你保密的。”说完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可是,花色找自己做什么呢……
花梦出月辞的房间,又为这个问题伤起脑筋来。
门被推开了。
花色站在窗前,背对着花梦,水雾静谧地躺在木桌上,如同酣睡的婴儿般,乖巧可爱,毫无一丝见血的杀气。
而此刻站在自己身前的花色,是否也像这众人背后的水雾,有着安详柔弱的一面呢?或者,即使失去了至爱双梅,失去了往日的笑颜,失去了自己亲生妹妹的信赖,他还是当年那个温柔的他,只是从一个稚嫩不谙世事的少年,历经浩劫,成长为了一个成熟的男人了,并没有其他多余的杂质来阻扰兄妹之前的情感。
可是,是这样的吗……
花色听见花梦进门的声音,转过身来。
花梦低头,将房门关上。
“还好吧?”花色看着花梦略微拘束的小脸,嘲弄自己般的笑了笑。
十年了,还是不能化解啊……
花梦有些难以适应,点了点头,“还好。”
花色心里松了口气,“莫浅一呢?”
“他受伤了,苏瑾画把他带走了。”花梦淡淡答完,忽然抬起了头,正面花色,道:“我有事要问你。”
“什么事?”花色好不容易松了一些的心,此刻又紧了紧。
“我……”花梦似乎用了很长的时间鼓足了勇气般,抬头看向花色,眼中闪着深藏的泪光,坚定地问道:“那一剑,真的是我娘自己挡上去的吗?”
花色愣住。
自己十年前从未曾跟她解释过,因为再多的解释也无法抹去亲眼所见的事实,可她,是如何得知?
花色略微思索,柔声道:“他诉你的?”
“他?”花梦一时转不过神来,意识到花色所指之人是莫浅一后,点了点头。
“什么都知道了?”花色继续问道。
“嗯。”
花色眼中流露出来的悲伤如同夜空的星辰,每一颗星,都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每一寸黑,都是一抹深埋多年的隐痛,而他眼中的寂寞,正是心中的荒凉吧。这个男人,究竟隐忍了多少不为人知的事,究竟埋葬了自己多少倾羡的年光。
“都忘了吧。”
花色的眼中黯淡下来,冷声道。
花梦浅浅一惊,不解地望向花色,“为什么?”
难道,他不希望得到自己的原谅吗……
还是该祈求原谅的人,是自己……
花梦强忍着内心的不安和伤痛,扬起脸道:“凭什么你说忘,我就得忘啊!”
花色微微沉默,将头别了过去,道:“因为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
花梦的眼泪终于涌了出来,她上前抓住花色的衣襟,冲花色喊道:“我娘就死在你的剑下,我爹就跟娘死在同一天,你还敢说与我无关!”
花色的身体纹丝不动,任由着花梦的拉扯,但那一声声的抽泣,却犹如化作了尖刀般,把把插在自己的心上。
“小梦。”花色轻轻呢喃,声音像是隔了时空,从遥远的十年前传来,粉色的樱花般,安静的,轻柔的落进自己耳中。
花色将拉扯自己的花梦抱住,花梦的脸,深埋在花色的胸前,热泪浸湿了衣襟,滴疼了花色的心。
多少年,都没有这样抱过你了……
“过去是我不对。”花色低叹一声,克制着自己的情绪,道:“我不知该如何跟你解释,十年前,双梅的死给我留下了太多的伤痛,我恨过你娘,但却从未想过要对她怎样,那一剑,我无从解释,因为我不能告诉你,你娘,不是我娘……”
怀中,花梦愕然,紧咬着唇,闭上了眼睛。
“小梦……”花色微微抱紧了她,淡淡道:“过去的事,能忘就忘了吧,比起那些无颜面对的现实,我情愿你恨我。”
“我……”花梦擦了擦眼角的泪,凄凄笑起来,“对,过去了,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我还能怎样?”
花色抬起手,为她拭去泪痕,“不要总是哭,要学会长大。”
花梦无言,眼眶中的泪,更浓烈了。
原本,是准备了很多话要说。
原本,想和你回到以前。
可是当长达十年的仇恨沉淀之后,她才明白,原来有些事,不是一句真相就可以破解,那些微妙的关系,矛盾的隔阂,绝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消融的啊……
窗外的夜色,深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