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遇苏乙庭,一位颓丧的乐师的模样,多半是怀才不遇,又穷困潦倒,才会让他这样的人到她们那样的地方来寻找出路。
自打这位素衫公子一进来的那一刻,胭脂就一直看着他。那位风度翩翩的公子一举一动都在她的眼里,不只她是的,还有这里众多的女子的。
那些女子以手帕捂着嘴鼻,手帕后面的红唇喋喋不休,有在讨论那位公子长相的,也有在讨论那位公子穿着的。
青月也是对这两样饶有兴致,看着男子的衣着,洗得泛黄的素衣,背却挺挺的,背影也是修长好看。而他的容貌,当真算的上出众,所有的器官在他的脸上都仿佛精雕细琢一般,不能多一分,不能少一分,就是要那样,刚刚好的才是完美。
“你怎么想?”旁边一个女子磕着瓜子上来问青月道。
青月转头,见那个女子一直就盯着那位公子的方向看。她也没回答,转身踱回自己的房间里去。
那晚上,青月从姑娘的口中知道,他叫苏乙庭,已经被留下来了,是这里的乐师,而且将会是最好的乐师。
“你怎么知道?”
听到姑娘们斩钉截铁额地这么讨论,青月还是没忍住张口问道。
“你可知否在京师有名的乐师忆听?”那女子只点播了这么一句,青月便已了然。
乙庭和忆听……
竟是同一个人。关于忆听,她早有所闻,在京师本事在宫廷之中演奏的乐师,平日里也通诗书,所以十分受皇帝的赏识。朝中大臣,但凡是听过他弹奏的人都赞不绝口,逐渐的他的名声也传开了。
但是朝中之事,谁又能说的准,昨日还是京师第一乐师,今日便已沦为在这小青楼做一个乐师。
青月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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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月天生有些一副好嗓子,又加上绝色,自然在青楼之中也是抢手的。自打苏乙庭进青楼起,她们两个人就被嬷嬷安排在一起。苏乙庭弹琴,而她唱曲。
生活若是只是这般,那便是最好的了。
第二年五月之时,适逢沈家小姐十六岁成年之礼,沈府花重金,请当时已经名震一方的苏乙庭上府弹奏。
苏乙庭想要拒绝,但是青月却劝他,要积攒人脉。
他以前在朝廷的时候,不过是一界小小的乐师,即便是技艺再怎么高超,最终也无法摆脱权利的□□。青月知道,虽然苏乙庭面上不说,但是他此事必定是耿耿于怀的。就那么鬼使神差的,她很想帮助他,再回到真证属于他的地方去,哪怕是最终会离她而去,青月也不在乎。她想成全他。
但是她万万没想到,苏乙庭沈府一去,心便再也回不来了。
在他回来的几天里,他的琴声中满是相思之意,又流露出几分爱慕之意。青月怎么会听不出,可是她却没有往那方面想,分不清是不愿还是不想。
随着日子的推移,苏乙庭琴声中的思慕之意便越发地明显。一日,苏乙庭告诉青月,他想要离开。
青月心隐隐一痛,脸上却并无表现,只云淡风轻地问了一句道:“怎么了?”
“无碍,不过是在一个地方太久了,想换个地方。”
青月点头,道:“此事你也不必同我讲,不过若是你有意要走,只需要从嬷嬷手中将卖身契赎回来便可以。”
说不上来是负气还是什么,青月知道苏乙庭没有能力将他自己赎出来,才这么说的。
苏乙庭的身后是一面窗,他转过身去,对着窗外,看了一阵,也不说话。
“你若想走,逃走便是了,我给你安排些人,保准没有人能找得到你。”青月又试探地开口道,这一次她是秉着呼吸问的。她想要知道一个答案,他究竟为什么要走。
苏乙庭闭上了眼,“我不行,我可以逃亡,但不能带着她一起流离。”
她是谁?
青月想要岔开话题,她突然不想知道苏乙庭要走的原因了,却还没等他开口,苏乙庭自己就开始说起来了。
“我去沈家的时候,喜欢上了沈家的小姐沈碧婷。”
他说话的时候声音十分平静,因为是背对着青月,青月也无法看到他的表情。
喜欢上了沈家小姐沈碧婷这几个字就像是一块块重重的石头一一砸向她的胸口,让她避之不及。
“不知是喜欢她哪一点?”
即便是心痛,青月还是装得无关紧要地随便问问。
“喜欢她……”难得的,苏乙庭说话到一半停下来,搜寻着自己的答案,搜寻一遍后无果还是放弃,道:“说不上来。”
他当时看到沈碧婷的时候,她的头发已经挽起,姣好的面容也是在稀少的人群中暴露无遗,她的面容是如此的精致,宛若仙女转世。
满园春色,沈家老爷,随口提了一句,让沈碧婷用诗词来描述一下那时的景象。沈碧婷只轻轻地迈了几步,嘴中便有诗词,脱口而出。
在场的众人也有不少文人雅士分分鼓掌。在那一刻,让苏乙庭觉得,现在最中间的那个女子好像非他莫属。
事后,他找了个借口,偷偷溜进了沈家小姐所住的西厢。
那时候,侍女都在前院凑热闹,后院的人不多,所以也不是很难进。
他见到沈碧婷的时候,看到了沈碧婷眼中的惊讶之情。
苏乙庭不知道,沈碧婷也是被眼前男子的容貌所惊住,以致于一时也忘了如何反应。
苏乙庭朝他和旁边的侍女都摆了一个禁声的姿势。那些女子在他面前都是格外地听话,谁都没有叫出声。
那一晚,苏乙庭看着沈碧婷看了很久,一句话都没有讲,但是眼神传达出了所有的想法。平静的夜,平静的面容之下,早就已经波涛汹涌。
最终是沈碧婷没有受得了男子这样的眼神,匆匆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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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自那次以后便再也没有相遇,但是但凡是有沈家的人邀请他来演出,他从来都不拒绝。
他每次到沈府之时,都会备一封书信,托沈碧婷身旁的侍女交给沈碧婷。起初那侍女是不愿意的,但是无奈如此绝色男子的要求之下,还是帮了忙。
如此一来二去,两个人虽然无法见面了但是有偶尔的书信往来。
所谓有美人兮,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苏乙庭逐渐不满足于书信上的往来。他去沈府弹奏的时候时常也会借机和沈碧婷见上一面。
一次两人正在西厢见面,正好被路过西厢的管事嬷嬷看到,便把此时告诉沈家老爷。
沈家老爷知道自己女儿暗地里和一个乐师来往,愤怒地拍案而起,不允许苏乙庭再见沈碧婷,把沈碧婷关在西厢之中严加把守。
苏乙庭知道是自己的身份阻碍了两个人之间的发展,所以他想要离开青楼。可是他当时在到青楼的时候就已经签了卖身契,除非他能够有足够的钱,把他自己赎出来,否则就算他能够逃出去,也无法带着沈碧婷走。
沈家老爷自打知道了沈碧婷和苏乙庭的事情,就一心想把女儿嫁出去,好让她死了那一条心。
本来沈家小姐就有重疾缠身,在感情上一落千丈之后,她的病便越发严重,任凭大夫怎么治,都好不过来。
次年三月,沈碧婷的婚事已定了,是名门望族之后。但是她越发抑郁。一日,她自己向沈家老爷提起,想要去游湖。沈家老爷知道后,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
他也是担心沈碧婷的身体,难得她自己愿意出去游玩,倒是让他放心不少,不过还是会担心沈碧婷的身体吃不消。
沈碧婷游湖之时,便从船上跳了下去,为情而亡。
苏乙庭知道此事之后悲痛异常,便想着一同殉情,在青月的阻挠之下也是几次未成。
“你别傻了,即便是你现在也从这湖水中跳下去,你们也不可能在一起。”青月朝着颓丧的苏乙庭怒吼。
那一刻苏乙庭睁大了双眼,看着青月,说不清眼底是什么情绪。
青月挪开眼,掩饰道:“我不想你这么白白去死而已。”
苏乙庭又低下头,叹了口气,“佳人为我而死。”
青月一怔。
佳人为我而死。
他是内心愧疚,还是真的情深至此?青月宁愿骗自己,他不过是愧疚才会不顾性命。
即便是青月不希望苏乙庭赴死,但是她也挡不住一个一心赴死之人。半个月后,苏乙庭仍旧跳了河,可是他未亡,被人救上来的时候几乎是呼吸全无,好在还是活了过来。
他在跳湖的时候头撞上了石头,又加之长久的漂浮,他的脑部有一部分坏死,以致于除了嘴以外,身体的其余部分都无法再有行动能力。
青月听到这件事的时候简直是崩溃的。
苏乙庭醒来的时候非常痛苦,他宁愿自己是死在湖里的,而不是这样半死不活,可是他现在连死的能力都不再有,只剩下一具无法控制的身体。
青月一直照顾着他。
她为自己赎了身,把苏乙庭带到了外面,买下一片桃林,两个人便隐世而居。
青月照顾苏乙庭无微不至。
苏乙庭只沉浸在自己半死不活的痛苦之中,他几次眼神渴求,希望青月能够杀了他。青月似乎也读懂了,却始终没有动手,只是在一旁细心地照料,陪他说话。
五月,桃花烂漫之时,苏乙庭的心也逐渐沉浸下来。他看到了眼前漫山遍野的绯红,也开始看到了为了他离开青楼,为了照顾他牺牲自己的女子。
青月从不曾说过她对于苏乙庭的感情,而慢慢的,苏乙庭才意识到青月曾经的一举一动,原来都表现地那么明显。
青月为他制作了一把木轮椅,桃花烂漫之时,便推着他在山上看桃花。
每次看到满眼的绯红,他便开始思索自己当时殉情之举,当真是值得吗?那样就算死了,当真又有用吗?
木质的轮椅在铺满粉红色花瓣的路上碾过。
“冷了吗?”青月问。
青月转到他身前,握住他的手,感知了一下他手上的温度,好像是有点冷,便取出了早就准备好的毛毯,放在他的膝盖之上。一系列的动作之后,她又重新回到他的身后,推动木质轮椅。
轮椅动的那一刻,苏乙庭脸上两行清泪划过,又逐渐被春风吹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