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过后没几天, 便迎来了新年。
在日本,12月31日是“大晦日”,也就是除夕日, 除夕晚上, 日本人习惯称之为“除夜”。
在大晦日当天, 家家户户都要进行大扫除, 一则为清洁家居, 二则也有洗去霉运的意思,所以,即便小唯是刚搬进的“新家”, 而新家不久前也才刚被谷原管家里里外外地打扫过,但, 碍于习俗, 12月末的那天, 她还是有亲自动手,意思意思地把公寓, 再重新打扫一遍。
小狼趴在篮子里,偶尔,身后的尾巴,时不时地晃动几下,不吵也不闹, 只是安静地看着小唯忙紧忙出的身影, 很是乖巧的样子。
那个篮子, 是前几天, 忍足陪小唯去宠物中心替小狼打预防针、登记户口时, 顺便买下的——那是小狼的“床”。当然,除了床以外, 狗狗专用的香波、沐浴乳、刷子等等一些日用品,忍足也周到地一一帮她采买完全。
这几天,忍足常常出现在她的身边,有时是约她一起逛宠物店,有时,是待在她的公寓里,替她讲解题目。两人同进同出,几乎天天都会在一起,不过,除了平安夜那晚他有在她家留宿外,其他时候,忍足都是看好时间,适时地提出告辞。
每次来,忍足都没有开自己的车,而是喜欢坐公车,于是,每一次,他离开的时候,她出于礼貌,总会送他到车站,看着他上车才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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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除夕,忍足不得不回大阪的本家吃饭。
12月29日到1月3日是日本法定的新年假期,其实,早在12月29日这天,忍足就已经接到过家里的电话,要他回本家住一阵子了,但,因为小唯,他才迟迟没有动身回家,一直到除夕这天,再没有不回家的理由,才不得不抱歉地留下小唯一个人。
“呐!爸爸明天要回本家吃饭,也许没有办法回来陪你妈咪过除夕了,所以,你要乖乖听话,代替爸爸陪着妈咪,别让妈咪太寂寞,知道么?”
昨晚,忍足离开前,她有在无意中,听见忍足用刻意压低的声音,对小狼这么说。
说不清当时的感觉是什么,有温暖也有感动,同时,也有些复杂。
虽然,他没有用语言暗示过她什么,但是,他的一些举动,却已经渐渐开始明朗化,这几天的相处,她再没有办法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他对她,只是朋友的关怀。
她想好要拒绝他的,只是,每次话到嘴边,看见他嘴角边的温暖,她却是怎样,也说不出口。
不要再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了
这句话,要说出口,很容易,不过,一旦真的出口,很多事,都会不同。
他们之间只隔着一张很薄很薄的纸,捅破之后,会发生什么,谁也无法预料。
她贪恋他给她的温暖,却清楚现在的自己没有办法给予他同等的回应,所以,她一拖再拖,只要他不明示,她就可以心安理得地装聋作哑,继续接受他的好,而不用回应他分毫。
这样的自己,真的是很恶劣,可是,连她自己都没有把握的答案,她又该如何选择?除了顺其自然,除了得过且过,她再想不出别的方法。
一边胡思乱想着,她一边搬出厨房柜子里没有怎么用过的玻璃杯,站在流理台前,拿起一个杯子,用洗洁精泡开,里里外外地搓一搓后,再用水冲净,接着,再拿起下一个,用同样的方式,一个接着一个,慢慢地洗。
这些杯子,都是谷原管家帮她准备好的,目前为止,只动用过一个。
那一个,是那天她出院后,泡茶给夜久正一用的。
自那天下午,夜久正一离开后,她便再没见过夜久正一,不过,她有和夜久正一通过那么三次电话,通话内容,不过是些没话找话。
第一次通话,是圣诞节过后的第一天,夜久正一在电话那头问她,真的不考虑,搬回家住?
“美织跳级考上了大学,现在已经搬进学生宿舍,不住在家里了,今年寒假她说已经和同宿舍的同学约好,要一起出去打工,不会回家了,而你哥哥志雄,在你出车祸的那一年,他就坚持搬出家,开始独立,也已经很久没有回来过了,即使是过年过节,他也只有几通电话而已,至于清子……她现在有了自己的社交圈,经常早出晚归,不知所踪,如果你搬回家,也不会经常碰到她……”
夜久正一的语气,带着小心翼翼,隐隐约约,还有一丝期待。
他是她的爸爸,在某一种程度上,她知道,他和她一样,其实都很怕寂寞。
很怕偌大的房子里,空空荡荡的,只有自己一个人。
可惜,即使如此,那对现在的她而言,早已无关紧要。
所以,抱歉,是她唯一能给的答案。甚至,在说抱歉的同时,她的嘴角,有一丝幸灾乐祸的冷笑。
于是,夜久正一沉默,沉默过后,强打起精神,不忘再叮嘱她说,千万别太过勉强自己。
她漫不经心地恩,心底,没有任何波澜。
后来,夜久正一再没提过要她回家的事,只是不厌其烦地询问,她的钱够不够用?公寓里有没有缺少什么?喋喋不休地,像个老妈子。
她用抹布,一点一点将杯子擦干净,再一个一个把它们摆回柜子里。
刚才,她又接到了夜久正一的电话,他问她,除夕夜,要不要回家吃饭?
她平静地说:“我的新家,在这里。”
然后,久久,她再没听见夜久正一的下文。
就在她以为,夜久正一是不是不会再说话的时候,她听见夜久正一轻轻地对她说了一句:“那么,小唯,记得新年,一定要快乐!”
然后,挂断了电话。
有点莫名其妙,仔细咀嚼后,她又觉得好好笑。
为什么新年,一定就要快乐?为什么他会觉得,她可以决定自己快不快乐?
她只是一个平凡人,她的情绪会受周围环境的影响,她还没有那个境界,可以完全不受旁人的干扰。
如果可以,她也希望自己,一定要快乐。
擦干净手,她离开厨房,看一眼客厅里挂着的钟,已经中午了。
她的厨艺不是很好,这几天,忍足在她家里,吃的都是外卖。
她不想折磨自己的胃,也不想弄乱好不容易才清理干净的厨房,于是,她走进卧室,蹲下身,摸了摸小狼的头,告诉它,妈咪要出门了后,才起身,拿过自己的钥匙和钱包,离开公寓。
她现在有了“家人”,她习惯了向它汇报自己的行踪,以前,并不觉得,现在,她发现,在进门出门的时候,能向那么一个人说“我走了!”“我回来了!”,其实,也是一种很幸福的事。
虽然,那个“人”没有办法回答她什么,但是,它会摇着尾巴,依依不舍地目送你离开,当你回来的时候,它又会摇着尾巴,热情地抱着你的腿,上蹿下跳,让你知道,原来这个家里,并不只有你一人。
很难想象,如果没有小狼,现在她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
这时,她不得不感慨,忍足侑士真的是很了解她!
除夕日,街上人来人往,很多商场、商店都在打折,进进出出的客流量是平时的一倍不止。
周围,很热闹,喜气洋洋,全是即将要迎接新年的喜悦。
她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只想找一家看上去还算顺眼的店,填饱自己的肚子。
走着走着,有个年轻的男人,莫名奇妙地撞了她一下,连一句对不起都没有,等她回过神来,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大衣口袋,果然,她的钱包不翼而飞!
在除夕日遭小偷?这、这真是……
她有些哭笑不得,还没想好是自己“低调”地追上去还是“高调”地扯开嗓门向别人求救时,只见眼前白衣一晃,一个穿着羽绒服的年轻女孩,抢先一步,冲那个偷了她钱包的小偷,大吼了一声站住。
小偷怎么可能会站住?这种时候,绝对是拼命地往前跑。
于是,小唯只觉一阵风闪过,不等她做出反应,然后,又一阵风闪过,是刚刚那个走在她身后、冲小偷叫了一句站住的白衣女孩!
白衣女孩二话不说地向那个小偷追了过去,一边追一边还不忘扯着嗓门骂:“靠!你给我站住!大过年的偷别人东西,你还有没有品了,啊?!”一度,让还留在原地发呆的她怀疑,是不是那个女孩的钱包,也被那人偷了?
眼见一前一后的两个人影,离自己越来越远,叹口气,她不再多想,也举步跟了上去。
毕竟,那个钱包里,挂着公寓的钥匙,其他什么都还好说,要是钥匙没了,那今晚她上哪儿去找人帮她撬锁?
在除夕日遭小偷……呵!这算不算一个不幸的暗示?
女孩追着小偷跑,她追着女孩跑,追了一段路,眼见前面两个人一前一后拐进了一条小巷,体力已经到达极限的夜久唯终于忍不住停下脚步,弯着腰,两手抓紧自己微弯的膝盖,她低头看着地面,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努力平复过快的心跳。
她的呼吸,喷进空气,形成阵阵白气,喉咙很干,脚下发软,胸口难受得就像要爆炸一般,不过是跑了这么一点距离而已,她就已经喘成这样,看来她的这具身体,真的是相当缺乏运动量。
她自嘲地笑笑,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在原地静静停留了一会儿后,她才慢慢直起自己的腰,提起自己似有千斤重的双腿,举步缓缓地往前走。
好不容易走到巷口,她四下张望了一下,想了想,并没有跟着进去,而是找了个还算干净的角落,背靠着墙,静静地站着。
这个小巷是一个死巷,之前她闲着无聊,一个人在公寓周边闲逛,熟悉环境的时候,她曾来过这里,也进过这个巷子,这个巷子很深,可是,走到底,却只有一面墙,没有出口,刚才看到那个小偷和那个女孩跑进这里,她便知道自己可以松了口气,没有再勉强自己跟上去。
既然没有出口,那她只要守着入口,就不用担心会错过什么。
果然,没过多久,小偷和白衣女孩便从小巷深处朝她这边走了过来。
小偷脸上挂了彩,双手负在身后,不情不愿地被身后的女孩推着走,女孩一手捏着小唯的钱包,一手粗鲁地搡着小偷的肩膀,横眉竖目地冲小偷嚷嚷着些有的没的。
三人的距离渐渐近了,不经意地一个抬头,女孩注意到站在巷口的小唯,明显就是一愣,不自觉地缓下了脚步,表情有种说不清的惊讶。
好像,很意外会看到她的样子。
心下不免有些奇怪,但小唯没有多想,带着礼貌的笑容,举步迎了上去。
她向女孩说了谢谢,女孩默然地看了她一眼,紧抿着嘴角,闷不吭声地把钱包还给了她,没有回应她只字片语。
她跟着女孩,把小偷送去了附近的警察局,去警局的一路,她们一路无话。
做完笔录,从警察局出来,意外,那个女孩,竟还在。
女孩站在警察局外的那棵光秃秃的大树下,似乎,在等她。
她有些许困惑,但还是向女孩走了过去。
看到她,女孩的表情,说不清的复杂,不等小唯开口询问些什么,却听女孩劈头盖脸地就问她:“夜久唯,你真的不认识我、不认识幸村精市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