迹部景吾从车窗望上去, 高大的建筑静静伫立着,他打开车门走了下去。
这里是寸土寸金的商业中心,世界五百强的大公司的聚集地, 葱翠的林木掩映下, 四角的白色聚光灯的锋芒快刀一样打在钢化玻璃上, 泛着冷硬的寒光。
他抬起头, 代表迹部财阀的族徽高高的悬挂着, 犹如一只盘踞高处的猛兽,虎视眈眈审视苍生。
他没有走正门,反而是绕道偏门, 磁卡刷过,自动门发出滴的一声指令, 然后开启。
整幢大楼沉寂在黑暗里, 只有八楼最边上的一个小房间还亮着微弱的灯。
电脑屏幕闪着柔和的光, 映出棕色瞳孔里专注的眼神。
芥川慈郎正在以高度紧张的速度处理着数据和公务邮件,偶尔还会哼两句断断续续的曲子。若是只在白天见过他的公司同事们看到他这时在键盘上手指如飞的样子, 绝对会大吃一惊,无法把他和那只整日昏昏欲睡的绵羊联系在一起。
慈郎是个夜猫子,半夜一点是他最清醒的时候,工作效率也最高。
一道亮晶晶的弧线,迹部推门进来的那一刻抄手接过慈郎抛来的迷你优盘, 只见电脑后面那颗毛茸茸的黄色脑袋晃了晃, 打个呵欠, “这两个月的, 今天的账目还要十分钟。”
迹部走到他后头, 犀利的视线在屏幕上扫过,华丽音色在暗夜里洗尽铅华, 有一种慑人的寒,“看来有人坐不住了,啊恩?”
“那还用说,这两个月尤其。”慈郎扁扁嘴,迹部总裁搞那么大阵仗视察纽约分部,等于敲山震虎,自然有人心虚了,急着毁尸灭迹,想把烫手山芋扔出去。
出于商业秘密考虑,从这里的网络发出去的所有东西都在安全系统的监察之内。迹部坐下来,把玩着手里的小物件,就听见慈郎问:“迹部,我什么时候能回去啊?”
“快了,”把他安排到这里当保安也是为掩人耳目,在别人眼里芥川慈郎大概是上帝在第七天造出来的,睡就是他的人生意义,没人知道他可是个技术型黑客,迹部有点无奈,“在这里还没睡饱?”
“唔,想念我家里的床了。”慈郎点击鼠标,进度条拖动,“好了。”他站起来伸个懒腰,看见迹部放在茶几上的点心,喜笑颜开,“啊刚好能量用完了。”
迹部看他没心没肺的模样,心下微微叹息。有的时候单纯也是一件挺好的事情,不至于那么累。
慈郎吃完,擦擦手一头栽倒在沙发里,揉揉眼睛,“好困。”
很快便有均匀的呼吸声响起,迹部不明所以的勾了勾唇角,推门离去。
宍户是在喝下午茶的时候接到凤的电话的。
一声哀怨绵长的“SHISHIDO桑~~”吓得他嘴巴里一口汤全部喷了出来,把对面小女朋友新衣服的前襟喷洒了个遍。女孩子以为他抽风,甩了刀叉狠狠瞪他,宍户捂住手机连连抱歉,“不好意思,我兄弟出了点事,我失陪一下。”
“长太郎,你发疯啊?”宍户走到餐厅的角落里,没好气的问。
“SHISHIDO桑,我犯错误了。”凤的声音显得很沮丧,宍户几乎能够想象得出他耷拉着银色脑袋的情景,就像一只苦兮兮的大狗狗。
“你犯啥错误了?是洗澡用水超过了十五分钟还是坐地铁没给欧巴桑让座?是一不小心用一球入魂打碎了邻居玻璃还是早上没刷牙污染了地球的空气?”宍户像念佛一样念出来,扶额无语,“长太郎,我不是你的主,不要每次拿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来找我忏悔好不好?”
“不、不是的,SHISHIDO桑,这次很严重,恩,”凤支支吾吾的,六神无主的样子,“我、我欺负了一个女孩子,把她吓晕了。”
宍户着实愣了一下。
他看看手表,这会儿纽约时间是月黑风高夜半无人之时,照道理十年如一日作息规律的长太郎应该在看完圣经后去睡梦中聆听主的教诲,怎么会吓到人家女孩子呢?
“吓晕了就赶紧送医院啊。”宍户没多想,长太郎不是跟着迹部在纽约出差嘛,酒店里鬼故事那么多,半夜三更人吓人也是有可能的。
“可是……她没穿衣服……”凤的语调就快要哭出来了。
天降一道神雷它劈中了宍户。
曾经在十五岁时在教堂发下宏愿一辈子只跟自己的老婆ML的好好少年,在日本这样一个开放国度24岁仍旧保持纯洁无暇的处男品质的新好男人典范凤长太郎,终于还是没能逃脱米国辣妹的魔爪?
宍户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痛心疾首,“我跟你说下了班离迹部那个纨绔子弟远一点,你偏不听!”长太郎是不可能主动去钓马子的,准是迹部出的鬼主意,把长太郎教坏了。
事情其实是这样的。
话说凤来到迹部的房间后听见浴室里有水声,他一向是节约资源的,以为迹部忘了关就想去关好水龙头。结果手刚刚转动把手就感觉到里面有阻力。然后他看见磨砂玻璃门上映出了一个女人的影子,还颤微微的求着他:“迹部总裁,你放我走吧。我、我不想做了,我只是不愿意丢掉好不容易得来的工作……我、我把钱还给你,你放我走好不好?”
虽然毕业后就跟着迹部,这样的情况凤还是头一遭遇见,他一下子懵了。男人,有时候也要放松一下,啊恩?迹部临走前的话语回响耳畔,难道他说的放松就是这个?凤欲哭无泪,他一点也不放松,他现在觉得好紧张,连说话都是语无伦次的,“小姐,我不是……那个……你误会了……”
户田听到门外男子的声线,根本就不是迹部景吾,她不由得更加慌乱,死命的握着门把,惊声尖叫:“啊,你是谁,你怎么进来的,救命啊!”
她虽然是分部的新人,可大老板杀伐决断时的不留情面还是听说过不少。难道是迹部景吾知道了大泽经理派她来,就是为了让迹部夜夜春宵而没有余裕去管公司正事,他嫌她自不量力,所以找个男人来教训她?她从来没有做过,这么一想更是羞愤交加,“你不要进来,你敢进来我就死给你看!”
凤这时也听出了女孩子的声音就是白天见过的户田绫子,他一听这话慌了,连忙说:“户田桑,你别做傻事啊,我、我是凤长太郎,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你先出来说好不好?”
户田心慌意乱的去架子上找浴巾披上,她一放手,站在门口的凤握在把手上的力道一时没收住,就这么直直的撞了进去。
她还没穿好衣服,突然瞥见一个高高大大的男人闯进来,慌乱间脚底一滑就跌了下去,凤眼明手快的接住,四目相对,女孩子受了惊吓,顿时晕倒了。
“SHISHIDO桑,我现在该怎么办?”凤焦急的问。
“那,你急救电话打了没?”宍户定了定神,电话那头传来肯定的回答,他稍稍舒了口气,“你现在去找那位小姐的衣服。”
“哦。”那边窸窸窣窣的一阵声响,然后凤怯怯的问,“然后呢?”
“给她穿上啊,快点!”
“先穿内衣!”幸亏宍户说了句,否则凤就直接给她套衣服了。
凤拿着文胸满脸通红。
“那是白面馒头!”宍户的话语如利剑冲破迷雾,指引了手足无措的凤宝宝。
凤给户田穿外衣,把她的胳膊伸进去。
“那是糯米莲藕!”
凤给户田穿裤子,抱起她的大腿。
“那是水晶肘子!”宍户继续给他催眠。
好不容易把衣服穿好,凤擦了擦额头沁出的薄汗,他一屁股坐在地上,“谢谢你啊,宍户前辈。”
“她只是被吓的,不会有事,你等救护车吧。”
宍户说完就挂了电话,抬头望向餐厅的落地窗外,千枝万树绯滟点点,早樱开得繁华绝艳。
他想了想,觉得不解气,于是给水萌拨了个电话。
“宍户?”水萌欢快的语音透过电波传来,“你怎么想到给我打电话了?”冰帝网球部的前正选们,水萌都在合宿见过,而且迹部偶尔会和老部员聚会,所以她有他们的电话。
“嫂子,”宍户语调非常恭敬,“刚刚长太郎打电话告诉我,他在迹部房里见到了一个赤身裸(河蟹)体的女孩子。”
水萌很平静的哦了一声,然后切线。
迹部在车里坐了一会儿,俊美的侧脸隐没在黯淡天光里,晦暗难辨,只余一点泪痣微微泛蓝,指间袅袅升起美丽的烟圈,渐次消散在略寒的空气里。
忽然就想给她打个电话。
当熟悉的玲珑声线响起在耳畔的时候迹部挑了挑嘴角。
“又在应酬?那么晚?”东京正是晚霞满天。
“就回去了。”
“景吾,你怎么可以欺负凤呢?”她给凤打了电话,那个女孩子没事了。不过宍户肯定是故意的,替凤打抱不平呢。
他嗤笑出声,“本大爷看他生活太无聊,送个美人给他而已。”
“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似的,脸皮那么厚。”
“这次不瞎吃醋了,本大爷是不是该表扬你。”迹部调整了一下坐姿,想了想还是掐灭剩下半截烟头,“礼物喜欢吗?”
“恩。”她浅浅的应了声,“唉,你几号回来?”
“大概三天以后,《魔王》什么时候拍完?”
“后天拍海景,你然后就杀青了。”
他低头看看表盘上的日历,“11号?”
“恩。”她的声音懒懒的。
电话那头有细细的流水声,迹部扬了扬眉,“在泡澡?”
“早点休息,我不跟你说了,水要凉了。”
迹部无语的看着手机,敢这么干净利落挂断他电话的女人,这世上也就她一个。
目光淡漠的扫过曼哈顿的繁华夜景,他摇上车窗,抽回手来掉转了方向盘,银色跑车在公路上疾驰,掠过一道华丽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