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冢国光在会所门口驻足, 抬头望一眼繁华如织的霓虹,斑斓的彩光在微挑的眼角游离。传说中的新宠地,没想到第一次来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
推开旋转门的瞬间有衣着妩媚的迎宾女郎向他弯腰问好, 手冢视而不见, 径自穿过宽广的大厅。仿古的装修风格颇具风情, 大块大块色彩浓郁的玻璃窗营造出教堂般的感觉。穹顶一角放了几张台球桌, 洁白的灯盏悬在半空, 墨绿色台面上有衣着随意实则考究的男子正弯下腰,球杆的皮头对准了母球,聚精会神蓄势待发。清脆的撞击声里植村元佑直起身体, 穿着兔女郎服饰的女孩端着托盘经过,他随手取了一杯啤酒然后举着酒杯询问手冢是否也要, 面无表情的男人站在几米开外摇了摇头。
植村知道手冢桌球打得很好, 研音周年庆上他还曾经赢过一局, 正想问他要不要玩一把,却发现对方微微拧着眉的表情似乎不耐。手冢扭头示意右侧被隔离开的酒吧区, “我们去那边。”
绕过小型瀑布和高大植物,三五成群的人稀稀落落,充斥着这个灯光昏暗的空间,有着奇异的平衡感。植村率先在吧台前的高脚凳上落座,手冢紧随其后。
“两杯威士忌。”植村随意的吩咐酒保, 趁着调酒的空当, 调整了一下坐姿, 视线四下扫视了一圈, “你说有事要跟我谈, 是什么?”
在他的印象里,手冢国光不喜交际, 突然提出见面的要求,必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广口杯被推到面前,手冢低头注视着沐浴在琥珀色液体里的冰块,似乎是在整理思绪。植村低头抿了一口酒,墨绿色的瞳泛起一两丝暗泽,“如果你是来确认迹部夫妇安危的,那么我可以告诉你,迹部景吾已经回到东京了。至于他为何放着公司为了总裁失踪的消息人仰马翻而不出面,你不如直接向他本人求证。”
迹部需要的借口已经找到,财阀高层的洗牌势在必行,隐忍未发不过是因为时机未成熟。
“那么水萌呢?”手冢抬起眼睛来,问的有些唐突。
对他话语里亲昵的称呼而微微讶异,植村不动声色扬了扬眉,而后浮起略带嘲讽的笑意来,“手冢君,这些年我赚的钱虽然没有多少是道义的,可也不是什么都愿意干。”在商人眼里投机意识是永恒话题,舍近求远是愚蠢的,因此在他看来迹部景吾是个比大泽耀叶更出色的合作伙伴。他的目的既已达到,何苦去为难一个女人。
尤其是,这个女人并不讨厌。
“如果你的计划里牵涉了水萌,我奉劝你立刻停止,”手冢盯着他,明亮镜片后的眼神凌厉,一字一句清晰的说,“她是你妹妹。”
植村元佑,商场上处变不惊的温文公子,惊诧而僵硬的表情终于出现在俊雅面庞上,嘴角隐约的笑痕凝固。
有着纸醉金迷气息的空间里,典雅低回的爵士乐飘荡。
那一瞬间记忆的潮水翻卷起汹涌的浪花,然后支离。
收养他的那户人家很普通,女主人很为难的告诉他,他们的经济能力没办法养两个孩子,所以他只能和妹妹分开。夕阳下的公园,衣衫褴褛的他,将尚在襁褓的妹妹放入幼儿脚踏车的后兜里。他看着小男孩努力的蹬着踏板远去,握着向往已久的咸蛋超人,竟然没出息的哭的满脸眼泪鼻涕。
他很努力的将表情丰富的奶嘴娃和面前这个面瘫联系在一起,找不到任何相似之处。
他躲在角落见过几次,只记得那个和善的夫人唤儿子KUNI。
再后来,他放学后偶尔会去看妹妹,只敢在很远的地方偷偷的瞧上几眼,看见她在院子里摇摇晃晃的玩耍咯咯笑,他也背着书包傻笑。大概过了半年,那户人家搬去了别的地方,从此断了任何联系。
他有的时候会想,也许这样也好,如果他和妹妹在一起,他不能保证会不会把真相告诉她。
背着枷锁生活的人,只要一个就够了。
他拼命努力的学习,进入一流的大学,公司初创的时候几乎是没日没夜的工作,只为了能够跻身上流社会,拥有与强者抗衡的资本。
他要那个万人中心的女人知道,抛弃他们而将别人的儿子呵护备至是她这辈子最愚蠢的决定,他会笑着看她后悔的痛哭流涕的样子。
为了这一天,他已经等了太久。
然而命运仿佛只是动了动手指,就将他精心布置的棋局打乱。
难怪一向冷血的他对迹部水萌有着别样的好感,植村心头只堪啼笑皆非四个字来形容,不安的因子在血液中涌动,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猝然揪住手冢的领带,力道之大让素来波澜不惊的面孔都因为呼吸不畅而微微皱眉,“手冢国光,我把妹妹交给你,她怎么会变成凉子妈妈桑的女儿又嫁给迹部景吾的,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手冢低头一阵剧烈的咳嗽,琥珀色的瞳仁里一片坦荡无畏,“我们被骗了。”事后他细细想来,那份出生证明必定是伪造的,而凭借凉子的人脉,要找来警察作担保也并非难事。只是他那时候还太小,没办法分析出这些。凉子夫人分明就是慈母形象,父母也没有多想,虽然舍不得,到底是别人的孩子,亲妈找上门,他们没有理由硬留下萌萌。
植村狠狠瞪了他片刻,方才气哼哼的撒手,他端起威士忌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滚过喉咙,做了几个深呼吸,“手冢,你找我来,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迹部是谁的儿子?”清俊的五官鲜少波动,手冢开门见山的问他,金褐色的发丝垂落,狭长的凤目掩映着酒吧里点点绚丽,眸光却凛冽。
植村蹙起修长的眉尖,彼此都是聪明人,想的大概是同一件事。
他早先的确有怀疑,可一直没找到决定性证据。
如果迹部景吾真的是凉子的儿子,对女人而言夺夫夺子之仇不共戴天,那么迹部惠理子大概是她最恨的人,收养仇人的女儿目的为何,植村和手冢对视一眼,一个寒战突如其来。
不约而同的回忆起那场世纪婚礼,宾客如云,盛世繁华,当那对新人在牧师面前宣誓百年的时候,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情。
辨不清真情假意,这一场游戏,谁做了谁的棋子。
两个男子各怀心思,久久没有出声。
仿佛是很久以后,植村开口,声音略微沙哑,大概是喝了酒的缘故,“手冢,你现在还是喜欢水萌的吧。”肯定句。
回应他的是高品质的沉默。
“在暗处为她做尽一切,对男人而言这就够了?”他低低的冷笑,语气莫测,“你可真伟大。”
“你到底要说什么?”不出意料手冢沉下脸来,放下酒杯,暗色液体溅到低空,精致的底座叩击吧台有清脆声响。
“不管我妹妹是为了什么嫁入迹部家,我都不想看到她受伤害,”植村微微眯起眼睛,透过玻璃看酒吧里的光怪陆离,“你以为迹部景吾那种男人,是能允许背叛存在的么?”迹部究竟掌握了多少信息还是未知数,表面风光无限,其实支配者同时也使受控者,他的心里未必就没有潜伏着恨,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跟他亲妈联合了。真正到了作抉择的那天,天平会倾向哪边?
迹部家男人的野心与魅力,让无数女人飞蛾扑火,可这同时也是危险的□□。若是凉子当初被迹部修吾抛弃,被夺走心爱的儿子,那么签下婚前协议的水萌,境遇何其相似?手冢闭了闭眼,他不敢去想。
终于推开酒杯站起,语调冰冷,“抱歉,我失陪。”
“手冢国光,你在逃避!”植村蓦地拔高了声线,罕见的动怒,“你都不敢告诉她你喜欢她,爱情本来就是自私的,谈什么狗屁原则!”
斑斓的灯光在头顶流连,勾画清晰的侧脸线条,当年的青学之王背影瘦削,透着落寞。
“爱情分很多种,有的女人选择她爱的,也有很多选择爱她的,你就没有自信能给她幸福?你就那么确定她不会渐渐喜欢上你?”这气质清冷的男人骨子里的骄傲绝不会输给迹部景吾,可就是因为太骄傲,反而束缚了手脚。
植村元佑一直相信,自己和迹部是同一类人,相似的气息,游离在亦正亦邪的边缘地带,有欲望,有野心,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只有无情挑衅的争斗才能满足内心的空虚,必要时,舍弃一切在所不惜。
所以作为哥哥,他更看好手冢国光。
“如果迹部放手,我不会退缩,”手冢凝视着窗外琳琅的夜色眨了眨眼,一把金质玉石的低沉男声,缓缓的流淌,字斟句酌,“正因为我喜欢她,所以要尊重她。”
留下这最后一句话,他头也不回的走出了PU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