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样……”迹部的话语已经结束了很久, 手冢方才缓缓的低喃出声,修长手指抵着眉骨,以一种很放松的姿势依偎在沙发里, 眼底神采却已变过几变, “计划不错, 可是水萌很难过。”
她骨子里的那点不在乎已然被这一波一波的意外冲击的涓滴不剩, 因为是她爱的, 才能够伤到她。
她不能冲去订婚宴现场质问迹部,她没有那个立场,也舍不了自己的骄傲。
她什么都做不了, 就只能生病了。
“这世上没有不必付出的得到。”迹部景吾双手交叉握于眼前,紫灰色微卷的碎发在熠熠灯光下闪烁着钻石般的亮泽, 将犀利凤眸里那一两丝惶然晦涩尽数掩盖。
当初水萌下定决心将他推到哥哥的位置上, 就该明了或许会有这一天。黎明前最后的一缕黑暗, 他知道她会伤心,他又何尝不心疼?
他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上流社会的游戏, 挑选不同面具,和形形色色的人调情暧昧,勾心斗角,随心所欲的玩弄人心。原来,还是会对这样的自我感到厌恶, 可是, 他已经没有退路。
幸福是要靠自己去争取的, 怨天尤人丝毫无用, 迹部自问是绝对的行动派, 自私冷酷又不择手段。
他和手冢不一样,手冢优秀而正直, 而他生来就是在弱肉强食的豪门,也从来没想做个好人。想要的,就去得到,阻碍的,果断铲除,这是他二十六年来唯一的生存法则。
水萌是个坚强的女孩子,他相信他们可以修补好所有裂痕。和一个人过一辈子是门最深奥的学问,出类拔萃的人或许也要倾其一生。
“然后呢?”尽管心里对他的做法持保留意见,手冢认为了解迹部的想法还是很有必要的。
“什么然后?”水晶茶几倒影出年轻的董事长窝在沙发里交叠双腿的慵懒姿势,尾音微微上扬,迹部挑起淡漠的笑意,深浅无人知,“然后就是我们之间的事情了,啊,手冢律师?”
“自信过头。”手冢无奈的扬了扬眉,典雅的金光在镜片上月华一般流淌,微挑的眼角有着高深莫测的味道,“她可不是听话的女人。”
“本大爷的老婆听不听话跟你无关!”领教过水萌无数次不听话的迹部,对手冢这种老神在在的模样格外不爽,敲着桌子站起来,“别把自己当爱情专家。这世上总是有一个人是你不管怎么头疼都舍不下的,手冢国光,你早晚也有这么一天!”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迹部知道这一点,可是,唯有当局者才能真切体会其中的酸甜苦辣,旁人是怎么也替代不了的。
在水萌还未对手冢动心前,他就要扼杀掉任何可能性。
迹部确认这是一个相当恶毒的诅咒,尽管眼前人还是一如既往的无动于衷。
“你太激动了。”手冢面无表情的说。
“姑且承认你喜欢水萌的觉悟,但是手冢,”俊美男人傲然的昂起下巴,冷笑一声,垂下眼睑,忽而再度睁开,犀利眼神狂放的扫过来,桀骜不羁:“亲手放走挚爱和血脉,这种不华丽的事情本大爷决不会做。”
片刻的沉默。
迹部清清楚楚的勾起唇角,“另外顺便说下,我很快会把水萌接回去养胎,她的工作立刻要停。本大爷的女人,我会照顾好,何必去外面辛苦打拼?”
“你能不能改改你的大男子主义?她做得很好,在新人中算的上乘。”手冢是水萌的直属上司,对她的表现有着切身体会,她绝不是嘴上说说要自食其力,是真的在努力,而且,似乎不像完全没有职场经验的那种,手冢叹了口气,“女人的价值,不仅仅是男人的女人。”
迹部的神情一滞,连带着唇线扯开略略僵硬的弧,“本大爷……”
“你们在说什么?”女子虚弱而玲珑的音质打破剑拔弩张的氛围,水萌披了单衣倚在楼梯口。洁白灯光泻下衣襟,一张清丽的脸上红晕醉人,越发显得艳丽无方。
楼底下两个男人均是回过头来看她,手冢微微皱着眉,迹部却是被心疼和愧疚冲击的罕见有点失措,“水萌……”
她的反应显而易见的滞缓,慢慢看向迹部,眼神失去了往日的清亮,显得迷离而脆弱。
“水萌,我有话要跟你说。”迹部上前了几步,海蓝瞳眸里掠过一丝担忧,看来是真烧得不轻。
水萌听到迹部的话,她看见他穿着优雅的手工西服,脑子却思考不了他想表达的含义:“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不是应该在订婚的吗,不是要娶别人吗,现在跑来我这里,究竟是什么意思?
你认为我就是这么傻这么贱,随你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水萌,你别误会,我和香取只是演戏而已。”迹部索性上了楼,揽过她的肩头,目光落在水萌因高热而泛红的侧脸上,暗暗咬了咬牙。
演戏,真是讽刺的词汇,想当初他们不也是从演戏开始的,演着演着就假戏真做了。
他瞒着她昭告天下,迹部总裁身边的空白有人填补,对象还是香取绫音。
水萌怔然,她的神情无辜又天真,是从未有过的动人,迹部的脸在光影里忽明忽暗,她忽然就觉得心酸,又觉得好累,“我不知道……”她低着头,半响又抬了起来,“我现在没办法跟你谈,我,我现在很笨……”
如果她是像往常一样跟他针锋相对,迹部觉得自己或许会好受一些,可是……
她需要休息,情绪不能激动,今晚他不想再逼她了。这样也没办法好好说话,他在这里,只会刺激她,他们之间的问题,等她身体好些再说不迟。
她这副脆弱的样子让心的位置狠狠的疼,迹部蔚蓝色的眸子微微一黯,有莫名的光芒一闪,仅仅转瞬,已无处可寻:“你好好休息,本大爷明天再来看你。”
迹部拿起外套,眼角有余光在手冢身上一晃而过,转身出门。
目视着那一瞥优雅的背影消失在无边夜色里,水萌忽然有一种脱力的感觉。
水萌坐在被窝里,捧着滚烫的姜汤小口小口的啜,手冢知道她不喜欢喝,喝一口眉头就皱一下,可是必须要逼自己喝下去。
他倚在房门口看着她喝,黯淡的天光融淡了五官轮廓,线条明晰的面容似乎柔和,狭长凤眼却被氤深,仿佛千年琥珀的沉淀。
喝着喝着,毫无预兆的,眼泪就吧嗒吧嗒掉下来。
水萌吸吸鼻子,拿手背胡乱抹掉,还想继续吞,手里的碗却被人一把夺了去。
她抬起泪水迷蒙的眼睛,忽然就觉得自己好没用,她一直不想麻烦手冢太多,麻烦他越多,她就越不安,可是,她好像一直在出尔反尔。
她也不知道怪谁,越想越伤心,呜呜的哭出声来。
手冢国光不觉怅然叹声,他坐下来,把她裹成个粽子,再把洪水泛滥的粽子抱在怀里,柔声哄着,“不要哭了,对孩子不好。”
他实在是不会哄人的。
好一会她就哭累了,身体却还是一抽一抽的,手冢只得说点什么来分散她的注意力,他说,“水萌,我在想,我是不是错了。”
怀里的抽抽顿了下,又开始抽。
“下个月,我就要离职了。”他低低的音色在黑夜里有一种苍惘寂寥的错觉。
水萌微微讶异,抬起红红的眼睛看他,“手冢……”
他仿佛是洞悉了她的心思,语气平淡,“和你无关。”
到下个月的圣诞节,他在迹部财阀正好工作满两年,之前递交的材料,耶鲁方面通过了他的申请,法学院为期一年的进修,或许还会更长,这本就是他职业规划的一部分。
如今就更有理由了,他到底是有血有肉的人,不是无欲无求的神。
“那……你还会回来吗?”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歪歪头,问。
手冢沉吟片刻,展眉,“不一定。”
深浓的夜色无边无际,世界都要为之静止。
水萌慢慢的眨着眼睛,手冢看她还不闭眼,轻声催促,“快点睡。”
“唔,睡不着。”
“还要睡前故事啊?”手冢本是一句玩笑话,水萌却当真了,摇摇他的手臂,“讲一个嘛,讲一个我就睡。”
他静静的凝视她的眼,想了一下,慢慢的开口,音色清冷而富于艳丽感,吐字清晰,“从此,王子和公主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水萌不买账,“这是什么破故事啊,没头没尾的?”
“这是我的希望,”他走到窗前,玻璃窗上映出的影,神情认真,眼眸深邃,他看见静静停泊在楼下的暗银色兰博基尼,漆黑的车厢里烟头明灭。
手冢回到床前灭了灯,一只手温柔的覆上她的眼睛。
“水萌,如果你改变主意了,记得提醒我多买一张机票。”
空气一瞬间变得静宁而干燥。
斗转星移,东京都束腰秀美的黎明,静静垂下云破日出前的玫瑰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