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当那个死士被带到皇上面前的时候,他身上并没有任何伤口,齐瑞弘不过是做架势吓了他一番而已。百年前,昊黎出过一个很有名的酷吏,逼供手段极其残忍,那些被他逼供的人,最后大多是为了求得痛快一死,才开口。他还把他的这些残忍血腥的逼供手段写成了一本书,每一种手段都描写地极其详细,光是在纸上看着就觉得痛苦残忍,而齐瑞弘就只是挑了其中几个手段给那死士详细描述了一下,他就已经脸色惨白,刚命人把家伙事儿一一拿上来,还没有动手,那死士就已经点头答应会把实话说出来。
死没有什么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求死不能,生受折磨。
刑部尚书听闻这话神情一震,下意识看向坐在上位的皇帝,皇帝这才敛下脸上颓丧的神情,开口道:“把他带过来吧。”
站在一旁的段怀瑾见状在心中暗想,其实父皇心里是不是已经倾向于相信刑部尚书的话了?
片刻之后,那个脸色发白的死士便被带了过来。
一时间却没有人开口说话,有皇上在场,皇上不开口,谁敢先说话?
“你是西域束方国的死士?”
“是。”
“你为谁效命?朕的意思是,是谁让你来这里拿那颗镇魂石的?”
“是我们国君。”
“束方国的国君?”皇帝再次开口确认。
“是。”
“他是怎么知道镇魂石的?”
“我不知道,我只是听我们国君的命令,国君命我们来中原昊黎取那镇魂石,我们就只有照做,不必问其他。”
皇上闻言,沉默了下来,在场的人心里都明白,皇上还没有开口问最重要的事情。
半晌的沉默之后,皇上终于又开了口,“你们是怎么拿到镇魂石的?这镇魂石可一直都在朕的身上。”
“宫里的莹妃是我们的人,我们国君派她过来,就是为了拿到镇魂石。”
段怀瑾微微垂眸,清楚地看到自己父皇的手已经开始悄悄握紧,他知道到了这地步,父皇就算再怎么宠爱莹妃,也该是对她起疑心了。
“她原本是什么人?”皇帝的声音是紧绷着的。
“她原本是下面大臣进献给我们国君的一个美人,后来也许是因为我们国君觉得她还有更大的用途,所以就安排她来了中原,一步一步送到这昊黎的后宫之中。”
“这么说来,从一开始,她接近我的目的就是为了那镇魂石?”
“是。”
“你说谎!”皇帝的情绪突然变得激动起来,“那镇魂石原本不在朕的手中,她若是只为了镇魂石,何必费尽心思来到朕的身边。”
“我没有说谎,从一开始,我们就知道镇魂石在蔚王妃的手中。但是蔚王妃身边时刻有高手护卫,根本没办法下手,而那蔚王又不吃女色这一套,所以才将那莹妃送入皇宫。毕竟皇上想要什么东西太容易了,不必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将那镇魂石从蔚王妃的手里拿过来,而只要那镇魂石到了皇上的手中,莹妃想要拿到就是轻而易举了。”
“你们如何能肯定,朕一定会……让莹妃进宫?”原本他想说的是,你们如何能肯定,朕一定会对莹妃着迷,但是这话说出来可就太讽刺了,所以他立刻就改换了说法。
“因为这个莹妃就是为皇上你准备的,还在束方国的时候,她就已经了解你的所有喜好,所有你宠爱的嫔妃有什么相似的地方,莹妃全都一一学起来,甚至穿的衣服,颜色、样式都是根据皇上你的喜好来的,这样一个专门为皇上你而准备的一个女子,你怎么可能会不喜欢呢?”
为了得到那颗镇魂石,他们国君也是费尽了心思,为了搜集这些,他们也是费了好大的精力。
他这般直接称呼皇上为‘你’实在是大不敬,但是现在根本没有人有心思计较这个,就连皇上自己也仿佛没有注意到他对自己不敬的称呼一样,兀自坐在那里发愣。
见皇上失落地坐在那里,好似不打算再开口了,段怀瑾想了一下,接着问那人道:“那莹妃为何要任由你们摆布呢?她在这里好好做一个妃子不好吗?锦衣玉食,吃穿不愁,何必要冒险帮你们国君做事?”
“因为她跟那个厨子一样,被喂了毒药,要定时吃解药才行,如果不按照我们国君的要求去做,她就会死,所以她不敢背叛。”
“那自从她出现之后,我父皇的身体就开始不好……”段怀瑾点到为止没有再说下去。
“对,皇上的生病自然也是在计划之中,不然怎么有理由抢了蔚王妃的镇魂石。”
“这么说来,我父皇的病是有人有意而为的了?那我父皇得到镇魂石后,身体越发好转,现在没了镇魂石岂不是……”段怀瑾的语气变得紧张起来。
那个死士闻言轻蔑地笑了一下,“你们还真信那莹妃的鬼话?皇上身体好转当然不是因为那镇魂石,这镇魂石之所以叫镇魂石,是因为它能镇魂,镇的是将死之人的魂,对活生生的人是没用的,什么强身健体,不过是莹妃胡说罢了,就是为了让皇上从蔚王妃的手中把那镇魂石拿过来。如果真的那么有用,那个喝了毒酒的宫女,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了吧?”
“既然对活人无用,那你们国君又为何要费尽这般心思非要得到它?”
“现在用不着,将来总有用得着的那一天。”
这些段怀瑾自然早就知道了,温悦汐已经告诉过他,这镇魂石对活人是没用的,它镇的是人的魂魄,其实也就是说温悦汐她……
虽然话说到这里,事实已经很明显了,但是段怀瑾还是继续问,他要让自己的父皇听得明明白白,要让他看清莹妃的真面目,让他彻底清醒过来,变回以前的皇上。
“既然镇魂石对我父皇没用,那父皇的身体怎么渐渐就好转起来了?之前太医想了很多办法也没用。”
“这个就要问莹妃了,她既然有办法让皇上病了,也就有办法让他慢慢好起来,你们以为是那镇魂石的作用,其实一切都取决于莹妃罢了。”
“我已经把我知道的事情全都说了,我自己知道,我背叛了自己的国君,把这些事情告诉你们,无论是在这里,还是回束方,我肯定都是活不下去了,看在我把所有事情都说出来的份儿上,你们就给我一个痛快的死法吧。”
这个死士肯定活不成了,但是现在还不到杀他的时候,很快这死士便是被带下去,重新关起来。
皇上就坐在那里始终没有说话,其他人也都是不敢开口,就这么沉默着,空气便是被冻着了一般,刑部尚书还有齐瑞弘连大气都不敢出,就等着皇上的反应。
半晌之后,一直沉默着的皇上终于有了动静,“回宫。”
撂下这两个字,皇上就离开了刑部,刑部尚书不由揣摩着皇帝的心思,皇上这样直接走了是什么意思?莹妃要不要捉拿归案,镇魂石要不要追回来,皇上都没有指示,他们该怎么做?
段怀瑾跟皇帝一起回到皇宫,眼前着前面就是御书房了,皇帝突然开口对段怀瑾道:“你先回东宫去吧,朕想一个人呆会儿。”
“是,儿臣告退。”
所以,父皇现下究竟是什么意思?在知道了莹妃做下的那些事情之后,父皇却没有要去问莹妃的意思,这算什么?要直接放过莹妃?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吗?
但就算他再怎么好奇,也不能开口相问,所以只好回了自己的东宫。
眼看着天色已晚,父皇那边还是没有任何动静,莹妃依旧好端端地呆在自己的寝宫之中,段怀瑾不由深深皱起了眉头,事情已经这般清楚了,父皇难道还要不闻不问,任由莹妃这样下去吗?
晚上吃饭的时候,言诗云见着段怀瑾心神不宁的样子,便是开口问道:“殿下是有什么烦心事儿吗?”她略顿了一下,才继续问道:“听闻殿下今日和皇上一起出宫了一趟,我能问是因为什么事情吗?”
段怀瑾稍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然后开口对言诗云道:“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但是现在事实未明,不好说出去,我告诉你也无妨,不过你千万不要跟旁人说。”
听得段怀瑾的语气这般慎重,言诗云的神情也变得认真严肃起来,“我绝对不会跟旁人说的。”她更加好奇会是什么事情了。
段怀瑾便是把今日在刑部发生的事情大略跟言诗云说了一下,言诗云听完之后,难掩惊讶,可是记着方才段怀瑾的警告,下意识压低了声音道:“天啊,竟然有这样的事情,我就一直觉得莹妃出现之后,所有的事情都很蹊跷,原来事实竟然是这样的。可是你们都从皇宫里回来这么久了,怎么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啊?这个时候,不该把莹妃关起来审问吗?”
段怀瑾轻轻叹了一口气,“我就是在担心这个,我看得出来,父皇其实已经相信了那个死士的供言,事实上,到了这个地步,他也没有必要说谎了。可是如果皇上真的是相信了那个死士的话,又不愿对莹妃怎么样的话,那事情就太严重了。”他已经很难估计自己的父皇会对莹妃包容到什么程度了。
“这也太危险了,放这样一个女人在身边,她可以趁着皇上睡觉把皇上贴身放着的镇魂石偷走,那岂不是也随时能……刺杀皇上?”言诗云不由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仿佛是害怕自己发出什么惊恐之声
虽然她一直都觉得这个莹妃不对劲,但是绝对想不到事实竟然是这样的,那个莹妃竟然是西域束方国的国君派到皇上身边的一个细作。
但是平静下来之后,她的心里又觉得高兴一些,这样秘密的事情,太子都肯告诉自己,自己在他的心里也不是一点位置都没有的,最起码他信任自己不是吗?
正因为感念于段怀瑾的信任,所以言诗云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这件事,甚至是皇后。
而次日,一直等不来皇上有所动作的段怀瑾,在满心的烦躁之中,毅然起身出了皇宫。出了皇宫之后,段怀瑾径直奔向城外,城门口那些官兵正在严加盘查来往的百姓,段怀瑾知道这是为了查找那个拿着镇魂石逃掉的死士的下落,但既然能被束方国的国君选中来做死士,想必是有些能耐的,这样的查法未必能查到他,再说,都过去一天了,想必那个死士早就已经离开京城了。
段怀瑾策马上前,露出自己的令牌,那官兵们赶紧让道,段怀瑾得意顺利地出了城门,循着上一次来的印象,段怀瑾顺利找到了段映湛在郊外买下的那座宅子。
门口没有守卫,段怀瑾径直走了进去,进去之后才发现里面许多工匠正在如火如荼地修缮整所宅子。
那些工匠见着一个陌生人进来,不由开口问道:“这位公子你找谁?”
“我找……这宅子的主人。”
“哦,公子他在后院呢,你一直往后走就是。”
段怀瑾一路走到后院去,果然见着正站在假山那里,指点着工匠干活儿的段映湛。
段怀瑾站在他的身后轻咳了一声,段映湛这才回过头去看他,先是愣了一下,继而脸上浮现出笑意来,“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找我?”
“除了找你,难道我来这里还能有别的事情吗?”
“行,走吧,我们去房间里说。”
进到房间里,关上房门,仍旧可以听到外面热热闹闹的声音,段怀瑾见着段映湛满目的神采,含笑道:“你小子终于得偿所愿了,眼看着这婚期也近了。”
段映湛笑了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随即开口对段怀瑾道:“你找到这里来,是为了问我昨天的事情的吧?”
“你既然这么说,那昨天的事情肯定就不是凑巧那么简单了,是不是……她计划的?”
“你如何猜到的?”
“上次就是在这里,她让我帮她把镇魂石拿回来,当时她就跟我说,会帮我解决莹妃的事情,她不是个言而无信的人,我想,这次的事情肯定跟她有关。而映湛你,也不是恰好出现在那里的对吧?”
段映湛含笑点头,“的确不是凑巧,其实自从上元节那天之后,悦汐和蔚皇叔就觉得莹妃也许会在近期内行动,因为时间拖得久了对她自己也不利。正巧,前几日就发生了那个御厨被赶出去的事情,蔚皇叔一直在派人盯着他,发现有另外一拨人在暗中跟踪他,其实那日我是被蔚皇叔急急忙忙叫去的,毕竟需要一个证人不是吗?”
“所以说,另外一个死士是你们故意放掉的?”有蔚皇叔的人盯着的话,应该不至于会让他轻易跑掉。
“聪明啊。”段映湛赞赏地看了段怀瑾一眼,“我这脑子……当时蔚皇叔的人故意放跑另外一个死士的时候我还觉得很奇怪,从刑部出来之后,我就去蔚王府问了蔚皇叔和悦汐,悦汐说,就是故意放他走的,那个死士还不知道自己的手里是个假的镇魂石,而其他人也都不知道,让皇上以为真的镇魂石已经被束方国的死士带走了,不是正好?他不会想到真的镇魂石已经回到悦汐的身边了,这件事就算彻底结束了。”
段怀瑾闻言点头,“的确,父皇现在确实认为那个逃走的死士带走的镇魂石是真的。”他绝对不想到,在上元节的那日,自己就已经把真的镇魂石拿走了,那个死士带走的也不过是个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