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皇子端起茶碗, 喝了一口发现是凉的,随即放下。
云天枸不动声色地观察他的神色,然而这位年轻的表弟脸上没有丝毫恐慌。他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莫非他们一早就做好了逼宫的准备。
云承光一拍大腿, 道:“这事是板上钉钉的事, 没得商量!近年来皇上年事已高, 为父逐渐力不从心, 镇守不了边关几年,现在三王爷痴傻二皇子被禁足,如此好的时机, 不牢牢把握,恐怕错过就再也没机会了。”
“是……”云天大和云天枸应道, 神色都有些黯然, 深知此刻并无他们多话的份。
五皇子声音爽朗, 客客气气地说:“这些年也是苦了舅舅在宫外替我和母亲张罗,不然我母子二人在后宫势单力薄, 必然走不到如今这地步。”
云承光大笑两声,道:“你是我外甥,你母亲是我自小疼爱的妹妹,不帮衬着你们,难道还帮着外人不成?”
这个外人指的是谁, 他们心知肚明, 自然是二皇子党羽和甘贵妃一脉。
“好了, 废话不多说, 今日我叫你们来便是要将阳明山的部署确定下来, 清明那天一定要确保万无一失。”烛光跳动两下,映照着云承光的脸更加凶狠无情, 他道,“若是失手,那就是诛九族的大罪,但一旦成功,这未来的天下就是我们云氏一族!”
五皇子对他这番说辞不置可否,心中虽不喜,面上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
在他心里,始终认为这天下是轩辕氏的,哪怕是亲舅舅,也不能改朝换代……
深夜的云府,宁静异常,书房中商议的四人并未注意到早已等候多时的梁上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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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府隐形间接的生意不少,比郝鹛预想中还要家大业大,眼看报复郝府一事没什么进展,她也只能放宽心,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离清明越近,郝鹛心中越发不安。一早起来,便见天空死气沉沉的,灰蒙蒙一片,预示着一场春雨将至。
郝鹛替轩辕伏苏系好腰带,整理着衣领,左思右想许久,终究还是说出了口。
“等会儿我要出府,你在府里好好呆着,有下人们陪你玩,顺利的话,晚上我就回来了。”
轩辕伏苏抓住她的小手,问:“娘子要去哪儿?”
郝鹛踮起脚为他顺了顺头发,柔声劝慰,生怕他吵着闹着要跟去。
“去阳明山祭祖,不是去玩。你如今出行不便,我怕你在山上迷路走丢,所以啊,今天你就好好呆在府里,知道了吗?”
“哦,好吧。”轩辕伏苏答应得倒是干脆。
妙然又来催着出发,郝鹛没多想,嘱托了下人准备午饭和下午茶给轩辕伏苏吃,便提着裙摆出门了。
因为是一年一度的大型祭祀,所有参加者都需要盛装打扮,以示尊重。郝鹛坐上马车,只觉得衣裙又厚又重,闷得透不过气,今日本就起了个大早,沐浴更衣没个停歇,随着马车一摇一晃,整个人都昏昏欲睡。
抵达阳明山山脚时刚到巳时,需要经过一串长长的阶梯才到祭祀的主场地。
等人来齐以后,大家排好队,不能乱了阵型,不得随意走动。
皇帝走在最前面,妃嫔皇子公主等次之,队伍末尾则是受邀而来的皇亲国戚,一行人浩浩汤汤地登阶祭祖,以示内心虔诚。
郝鹛走在队伍中偏后的位置。平日她与其他达官贵人没什么交集,她低垂着脑袋,左右扫了一眼周围的人群,十个人里面有九个是不认识的,唯一一个认识的居然是陆绿枝。
罢了罢了,还是装作不认识好了……
陆绿枝很早就发现了队伍中的郝鹛,她冷冷一笑,不屑一顾。
前日夜里云天枸喝醉了酒,居然将预谋逼宫的事说了出来,她今日倒要看看,郝鹛靠山倒台时的绝望表情,会有多精彩……
爬到一半,天空淅淅沥沥下起小雨。俗话说“清明时节雨纷纷”,此刻倒挺应景的,好在阶梯两侧树木众多,还能遮挡一二。
穿着十几斤衣服爬上山顶的郝鹛累得喘粗气,背上汗湿一片,痛恨自己平日里缺乏锻炼。
“吉时到——!”
主持祭祖仪式的是太常,时辰一到,严苛按照祭祀步骤行事,随行女眷妇孺立刻退居祭坛靠后的位置,腾出场地。
说也奇怪,天上下着小雨,那祭祀的香火却丝毫不受影响,难道不会受潮吗?
郝鹛正担心些有的没的,突然身后有杂乱的脚步声靠近,回头一看,居然有百余个穿着甲胄的将士从四面八方逼近。
众人发现异样,很快骚动起来,就在他们想逃走却没来得及逃走的时候,这百余名将士已经将祭坛严严实实的围住。
贵为一国之君,轩辕启合淡定地叫停下了祭祖典礼,位于他身侧的良妃和甘贵妃同样镇定,而她们镇定的原因却又各不相同。
“何人如此猖狂?!”
两匹黑色的战马从旁边的灌木丛中跃出,原地溜达两步站定,那马背上的人正是一身戎装的云承光和云天大。
□□在背,云承光用手捋了捋胡子,笑道:“陛下,这祭祖的盛事怎么不叫上老臣呢?”
如此情形,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不对劲。
身为九五之尊的轩辕启合看破不说破:“云爱卿说笑了,朕祭祖是祭的皇家列祖列宗,与你们云氏一脉并无多大关系。”
“哈哈哈,那可不一定啊,说不定我这妹子百年过后还会葬入皇陵,后来的小皇帝们祭祖时自然不能忘记云氏。”
“……云爱卿召集如此多下属埋伏在此,难道不该给朕一个解释?”轩辕启合没有耐心和他兜圈子,双手背在身后,毅然一副君主高傲的样子。
云承光收紧马绳,按之前商量好的说道:“陛下有恃无恐,微臣佩服。不过陛下年纪大了,朝政繁重,难免力不从心,不如让微臣的外甥,您的儿子伏澈,以太子的身份来帮您料理朝政。”
轩辕启合扭头,指着一旁的轩辕伏澈,冷笑道:“朕还当是什么事呢,原来就这点小事,居然劳师动众……朕还以为是你舅舅想谋权篡位!”
轩辕伏澈虽心思多,心机深,毕竟是个十五六的少年,面对轩辕启合穿透力十足的眼神,不免心底一慌,忙跪下说:“父皇恕罪,儿臣确实对太子之位有意,舅舅这般做也是为了江山社稷,康元王朝断断不能交到二哥那样的人手中!”
轩辕启合点点头,望着天不说话。细雨沾湿了皇帝的前额和头发,却无法渗进他脸上最深的皱纹里。
“噗通”一声,良妃抱着轩辕启合的腿跪下,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带着哭腔说:“皇上,都是妾身管教无方,竟然让咋们的澈儿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可是臣妾也心疼这孩子,他不比其他皇子差,不如陛下就遂了这孩子的心愿吧!”
轩辕启合不动声色地抽出自己的腿,朝轩辕伏澈走了两步,忽又停下。
“朕知道,往日你恪守本分,苦心学习,一直以太子的风范作为的标杆,你二哥心性阴暗,且不善武艺,确实与你无法比拟。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伙同你的舅舅来逼宫!朕,可不止你这一个儿子……”
轩辕伏澈跪在地上,低着头沉默不语,雨水打湿了他的衣裳,他的心如同铁石沉入大海。
这几年他日夜苦读,事事尽力做到最好,可是为什么,在父亲心里,还是比不过痴傻的三哥。
“哈哈哈——”云承光仰天长笑,道,“皇上,今日您若是不同意,那臣就不仅仅是让您下旨立太子这么简单,这逼宫可就得坐实了!”
良妃心有不甘,低垂眉眼,低声质问:“皇上,难道除了澈儿您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废话!”
一个冷傲的声音在阶下响起。
众人被那处吸引了目光,灌木丛中突然蹿出几十个人,手起刀落,将云承光的将士降服,刹那间,局势扭转。
凄惨的叫声和四处溅射的鲜血过于血腥,女眷们骚动着,将郝鹛挤出了人堆。被裙摆绊了一跤,郝鹛跌坐在地,她抬起头,抹掉遮眼的水,终于看清那踏阶而上,缓缓提剑走来的人。
他一袭白发,长发飘飘,冷峻惊艳的五官,衣摆上沾染着被雨水冲刷过的浅红色血迹。一如她新婚夜初初见他,冷漠得难以靠近。
有什么东西在郝鹛脑中炸裂开来,嗡鸣作响,除了雨水砸地的声音,她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眼前的一切像走马灯一样无声的播放着。
她看见盛怒的皇上指使人将良妃和五皇子绑了起来,她们母子拼命挣扎,很是狼狈,却无济于事。
她看见清风挟持着伤了一条腿的云天枸,拿剑抵在他的脖子上。
她看见愤怒的云承光拔枪和轩辕伏苏厮杀在一起。
她看见云承光的人头落地,终于害怕地眨了眨眼睛。
雨声停了,一切都尘埃落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