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由妙然牵着去偏殿换了身干净衣服, 郝鹛方才回到正殿。
此时堂下跪着的是良妃、五皇子和云府的男丁女眷,托盘上放的是云承光的头颅。
皇帝和甘贵妃稳居上位,轩辕伏苏换了那身白衣, 着郝鹛之前送他的玄色外衣。和她预想的不差分毫, 简直像是为他量身打造的。
原来, 他真的没傻……
轩辕启合不怒自威, 指着良妃喝道:“大胆毒妇云氏, 你可知罪!”
良妃跪坐在地,眼含泪水,此刻已是万念俱灰, 有气无力地说:“臣妾知罪。妾身斗胆,想在死之前弄个清楚明白, 陛下是何时知道我和哥哥的计划?”
毕竟是多年同床共枕的夫妻, 从青涩到成熟, 一路走来两人或多或少还是有些感情,轩辕启合沉住气, 先回答了她的问题。
“从你哥哥回京之日起,朕便一直留意你们的动静。只是朕万万没想到……你终究是让朕失望了。”
良妃又哭又笑,肩膀轻轻颤抖着,独自品味着帝王的话。
她指着甘贵妃,哭着控诉:“皇上, 这些年, 我对您也曾付出过真心, 可是您的眼睛, 您的目光永远看向她, 若不是哥哥劳苦功高,位居高位, 恐怕,您连一眼都不会看我。妾身这个年纪,已经不渴望您的真心宠爱,为了澈儿的未来,放手一搏也是好的……”
“母亲!”五皇子低声唤她,妄图唤醒她的神智。
如今舅舅倒了,他们是万万没有退路了,不如抓紧机会请求父王的宽恕,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良妃凄凄一笑,忽觉得人生无尽悲凉,原来亲生的儿子也没与她真正同心过。
轩辕启合站起身,牵着甘贵妃的手,一步一步迈下台阶。
“良妃,你口口声声说爱慕朕,只看到自己的付出,却看不到别人的退让。你以为贵妃和伏苏牺牲的就比你少吗?你和澈儿能够为了朕隐忍到什么地步,能为了朕装疯卖傻收集情报吗?你不能!正因如此,今日种种,皆是你咎由自取……”
他冷漠甚至冷酷的眼神,成了压死良妃心中多年积怨的最后一棵稻草。瞬间感慨万千,她好悔,当年烟雨初相见,当年不顾哥哥的反对毅然进宫入妃,如若不然,或许她还是那个温柔多情,备受兄长疼爱的侯门小姐。
良妃瘫坐在地,满脸泪痕,绝望地闭上眼,再无生念。
“妾身知道自己犯下的是死罪,但求一死,只望陛下能留澈儿一条命。”
轩辕启合携手甘贵妃路过她身旁,淡淡一句“准了”,断了他们夫妻间最后一点情分。
五皇子跪在地上,追着轩辕启合的脚步走,不断求饶。
“父皇,求求您看在母妃多年侍奉的份上,饶她一死吧!”
“父皇,求您了!”
郝鹛站在侧面目睹了五皇子用力磕头,宛如感同身受,不禁额上一痛。只听得一旁“咚”的一声闷响,良妃撞柱而亡。她缓缓倒下的身子甚至没有让皇帝为她停留半步。
“母亲——!”
撕心裂肺的叫声,让轩辕启合沧桑的心颤了颤,他摇摇头,冷声道:“五皇子轩辕伏澈伙同云氏一族,密谋造反,贬为庶人,逐出京城。念在云将军往日功勋,罪不至诛九族,云氏子女家眷一律流放京城外,后代永世不得回京。”
这样的惩罚,已经是最大的恩赐。
亲眼看着痛哭流涕的五皇子,面无表情地云天枸被侍卫拖走,郝鹛抱紧了手臂,作为一个旁观者切实体会到了宫廷的可怕与高处不胜寒的孤独。
一只温暖的大手抚上她的手臂,郝鹛回头一看,居然是轩辕伏苏。
见了聪明没失智的他,郝鹛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冷了吗?是不是刚才淋了雨不舒服?”
两人突然变得这么亲昵,郝鹛还有些不适应,别开头说:“没有。”
轩辕伏苏笑道:“怎么,为夫不傻了,娘子反而不高兴了?”
郝鹛锤了下他的胸口,嗔道:“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既然你没傻,之后府里的事务还是交给你打理。”
她的力度不痛不痒,轩辕伏苏说话的声音不自觉温柔了许多。
“自然,娘子说什么就是什么。”
“别贫了,我问你,当初行刺你的人到底是谁?”
轩辕伏苏搂着她往外走,边走边说:“是陆府的人,陆府不过是听命于云承光的命令罢了。山下部署的伏兵还有陆府的人,所持的兵器与那日行刺我之人所持一致。”
“对了,你装傻骗我的事,打算怎么办?”
自打轩辕伏苏“痴傻”后,两人日日同床就寝,平日搂搂抱抱没少让他吃豆腐占便宜,一想到这儿,郝鹛便气不打一处来。
轩辕伏苏早料到她会问此事,心中早有对策,道:“父皇不是说了,是为了掩人耳目收集情报,若不是我装傻,他们又怎会这般急不可耐地上钩,露出马脚呢?”
“合着你还有理了?做了大功一件。”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轩辕伏苏握紧她的手,难得露出真心的笑容,说:“如今前朝的事了了,本王总算能和王妃过些安生日子了~”
那笑容单纯如孩子,郝鹛红了脸,仿佛眼前的他,还是那个呆呆傻傻的王爷。
下一秒,小鸟依人的王妃无情地吐槽道:“别傻笑了,真丑。”
——————
翌日,城中贴上了新的皇榜。
“……废黜五皇子,陆府和云府被奉旨抄家,男的流放边疆为奴,女的送进官窑。听说云二公子废了条腿,皇上特赦他不用去边疆做苦差事……”妙然一边沏茶,一边对躺在贵妃椅上休息的郝鹛说道。
“官窑?”郝鹛想了想,坐起身道,“妙然,你帮我做件事。你去找陆府大公子陆绿茶,拿些银两给他,让他给夫人和陆绿枝赎身,之后离开京城,越远越好。”
妙然眼神一亮,忙跪下说:“王妃仁厚,奴婢替小姐谢过王妃。”
毕竟她此前伺候郝大小姐十年光景,不能说没半分感情,如今郝大小姐怀着孩子落难至此,同为女人,光是想想都于心不忍。
郝鹛摇摇头,道:“不必谢我,这原本该是你家小姐的位置……快去办吧,别晚了误事。”
“是。”
看着妙然快步离去的背影,郝鹛叹了口气。一码归一码,对付郝府的事她是不会放弃的。
——————
三月后,天气渐渐热了,郝鹛懒懒的不想动,有了轩辕伏苏的操持,府里一切尽然有序。
王府外和郝家的价格战还在持续,在甘贵妃的帮助下,自从掺杂次货的事闹得满城皆知,郝府逐渐门庭冷落,商铺也是日渐冷清,铺子上常常一天没一单生意,陆陆续续关了不少,转手便宜了郝鹛找去的假收购商人。
郝鹛正在翻看账本,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根据流水账显示,她如今也是个小富婆了。
妙然敲了敲门,道:“小姐,郝老爷带了郝管家在府外求见。”
郝鹛一怔,道:“嗯,带去前厅吧,我换件衣服就过去。”
几月不见,郝老爷仿佛老了十岁,他消瘦了不少,两鬓斑白,佝偻着身体站在前厅。郝管家也没好到哪里去,操心出了不少白发。
郝鹛淡淡地说:“郝老爷请坐吧。”
郝老爷睁着浑浊的眼,道:“老夫不敢,今日前来,是恳请王妃高抬贵手,放我们一家老小一条生路。”
刚端起的茶杯,郝鹛又放下,她轻笑道:“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呢?”
她前世良善一生,结果又如何呢?还不是被人淹死在浴缸里,才穿越来到这么个劳什子地方,经历了这许多事。
话至此,已是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跪在地上的郝管家突然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妙然以为他要行凶,大骇,拼死护在郝鹛面前,岂料郝管家拔出匕首朝自己身上刺去,并大喊一声:“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人的错,如今便以死谢罪,以命抵命了结这恩怨!”
“啊——!”妙然闭着眼睛不敢看。
随即两声“哐当”响,郝鹛伸长脑袋,发现屋里突然多了个人,正是阿凡。
郝管家手上的匕首被他踢飞,同时他提着的食盒也打翻在地,汤水撒了好大一片。
阿凡只愣了一秒,立刻抱拳说:“王妃恕罪,是王爷让属下送清热莲子汤过来。”
郝鹛起身,垂在身侧的手紧捏着裙摆,道:“你们走吧……我从没想过要你们的命赎罪,你们若要赎罪,便好好活着,日夜承受内心的煎熬。”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到最后,郝鹛还是心软了。
她没有告诉郝老爷她救下了她女儿的命,也没有收购郝府所有的产业,独独留下了那间曾经赠送过衣服给她的成衣店。
按照此前和贵妃的约定,郝鹛派人将五十箱嫁妆低调地送进了后宫。
此番财富散尽,京城中便再没有郝府,也没有什么郝大小姐了。
——————
两个月后,入秋,江南小镇人群熙攘的河道边,一个古怪的蒙面女子坐在桥上画画,偏偏那用色颇浓,让人看不懂。
桥洞下驶过的小船渐远,郝鹛认真欣赏自己的作品,虽然抽象了点,整体来说还是很满意的。
眼见日薄西山,郝鹛简单收拾了作画工具,准备回自己开得酒楼吃顿好的庆祝下这巨大进步。
低着头还没走两步,面前突然出现一双靴子,挡住了她的路。郝鹛往左,这双脚的主人也往左;郝鹛往右,这双脚的主人也往右。
“喂,你干嘛?”
落日的暖光洒在他们身上,待郝鹛看清那人脸庞,惊得画笔袋都掉在地上。
轩辕伏苏微眯着眼,凑近她的脸,压着怒火低声说:“王妃,真是让本王好找啊。是不是该给本王一个合理的解释?”
两个月前的某个清晨,他一觉醒来发现自家王妃居然玩起了失踪,留下休书一封,说要去追求自由。
他倒不是生气她追求自由,而是气追求自由居然不带上他一起,试图休夫。
“这你也认得出来我?”她可是蒙着面纱哎。
轩辕伏苏一把扯下她的面纱,后槽牙咯吱作响,道:“你说呢,本王睡也睡了,摸也摸了,会不记得你这张该死的脸?”
郝鹛向后倾了倾身子,脸颊微红,道:“我这不是答应了甘贵妃,她帮我复仇郝家,事成之后我便离开京城……如今我的确离开了京城,你自己追来了,可不算我违背承诺哦。”
轩辕伏苏的火气灭了大半,捏了捏她的鼻子,道:“这么荒唐的事,也就你干得出来。”
这个小没心肝的!
郝鹛小声嘟囔:“其实,那天我走的时候也怪舍不得你的……”
明明早就收拾好了包裹,临行前夜她却彻夜未眠,在他的怀里恨不得把一生的泪水都流尽了,害得她第二天顶着俩核桃眼睛跑路。
轩辕伏苏捧起郝鹛的脸,用力印上一吻,将多日的思念和被思念折磨的痛苦传递给她。
郝鹛喘了口气,柔声说:“跟我回家吧。”
“好,听娘子的……下次不管去哪儿,记得带上为夫。”
“知道了。我开了一家酒楼,还挖来了大厨,做饭可好吃了……”
“比王府的墩子做饭还好吃?”
“你尝尝就知道啦~”
夕阳西下,归家的行人匆匆,貌美的妙龄女子牵着身旁俊美的男子融入了人群。
迟来的阿凡和妙然捡起画笔袋追了上去。
他们有预感,王爷的漫漫追妻路终于要苦尽甘来啦。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