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寅的面色骤然转变,颜云歌则是难掩愕然地睁大双眼,既惊且骇地看着突然闯进视线来的宇文明熙。明明已经死了的人,为什么还活着
老皇爷捋了捋颚下花白的胡须,略带深意地看了眼宇文拓博,眼底有笑意宛然流转。本还担心小皇帝此时入宫会成为宇文寅和颜云歌皇位之争的牺牲品。现在,这所谓的担心倒是大可不必了。
颜云歌一双美眸瞪得又大又圆,俨然一副见到鬼的神色,眼角眉梢充满了惊惧骇然。
宇文寅尽管想努力维持平静,一阵青一阵白的面色却仍是泄露了他内心翻涌的惊涛骇浪。小皇帝还活着这太荒谬了
至于九华殿内其他众人,除了瞬间的错愕,都不约而同地对这个结果表露出欣然的神色。这么一来,皇太后与三王之间的皇权之争也就不复存在。避免了一场潜在的宫乱哗变,他们自是不胜欣喜。
唯独长庆公主表情阴鸷,咬得牙齿咯吱咯吱作响。这么一来,他夫君的王爵之位岂不又成泡影
一场原本以为会混乱不堪的皇位之争想不到竟是以这般戏剧化的转折作为终结。事毕,宇文拓博与老皇爷一同走出宫门,远远便看见大腹便便的女人站在烈阳之下。
宇文拓博迎着她走上前,抬起了手,虽有片刻的凝滞,大手仍是落在了她的发顶。从含笑目光中那时隐时现的疼爱不难看出他对颜绯雪的观感已发生了天壤之变。
夏侯容止黑着脸站在一旁,显然对他这般亲昵的举止很是不快。好在,宇文拓博也深谙适可而止之理,只片刻便将手撤回。
“墨鸢姐姐”绯雪神色间有一丝淡淡的忧忡。
宇文拓博眸色微黯,摇了摇头,“还未找到。不过我想,她应该只是藏起来了。”
绯雪口中溢出一声微浅的叹息,对墨鸢感到忧切的同时,却也有一丝欣慰之情油然而生。定王对墨鸢姐姐用情如此之深,世间罕见。回到京都,并非就是他放弃寻找,而是以另一种方式向墨鸢传递着他的深情不悔。在江山与爱人之间,他已做出了明确的选择。相信当墨鸢姐姐知晓这一切,被他所做深深感动的同时,自然就会放弃在外飘零的生活,重新回到心爱的夫君身边。
夏侯容止、宇文拓博这两个亦兄亦友的男人,这许久不见,再加上前段时日若有若无的隔阂,正需要一场把酒言欢来恢复昔日情谊。知道夫君是个不善表达的人,绯雪索性代为开口:“府上备了薄酒,只当替定王接风洗尘。定王若不嫌隙的话,同往可好”
说罢,不等宇文拓博做出回应,又转头将目光落向一旁的宇文浔,言笑晏晏道:“老皇爷也一并同去,如何说来,我可是欠着您好大一个人情,该郑重其事地敬您一杯酒才是。”
她口中所谓人情自然是指她不在京城的那段期间,老皇爷代为照顾宇文明熙这件事。虽说老皇爷身为宇文皇族的长者,力保幼帝也是责任使然。可老皇爷已不理朝政多年,才会躲到山水环绕的世外桃源去享清闲。若他执意不肯插手,绯雪也无从怨怼。毕竟每个人都有选择如何生活的权利。或许正因如此,绯雪才对老皇爷更加感激。
宇文浔焉会不明白这丫头的心思,含笑点头:“只要有好酒,我老头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一行人随即移师到了夏侯府。吃喝畅聊间,宇文拓博忽而面色一凝,眼中有凌厉若刀锋的光影浮动,声音沉冷道:“只怕那宇文寅不会善罢甘休。”
绯雪正在为老皇爷斟酒,闻言便是低低地笑了两声,眸子一转,慧黠而灵动。
“那样最好不过,他无动于衷我才担心呢。”
“哦怎么说”宇文拓博轻挑俊眸,有些不解地看着她。
绯雪脸上的笑容慢慢敛去,美眸射出凛厉的锋芒,一字一顿,字字珠玑道:“伤口只有溃烂到一定程度,才能下定决心将溃烂的地方挖去。他若是动,便是谋逆,是自作孽不可活。”
不论是老皇爷也好,宇文拓博也罢,自然都深谙其言下之意。只是一旦宇文寅起兵,势必又将是硝烟弥漫,苦的只有百姓。他们实在是不忍
似是洞悉他们骤然黯淡的神色源自于何,绯雪微不可见地牵了下唇角,颇有几分深长意味的说道:“二位尽可安心,这场仗打不起来”
与此同时,回到王府的宇文寅雷霆之怒大发。有美妾不知死活地跑到他跟前来献媚,结果险些被他掐死。若非宇文寅身边的谋臣极力劝说,一条无辜的生命就白白搭在这儿了。
书房中,宇文寅坐于书案之后,两手撑在桌面上,胸口急剧起伏,呼吸的频率又快且深,显然是气得不轻。
书房的靠墙一侧则坐着两个男子,一个做儒生装扮,看上去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另一个则身形魁梧彪悍,古铜色的脸孔上,表情显出了几分狰狞般的沉怒。
几近令人心跳滞住的氛围中,还是那位做儒生打扮的谋士率先开口:“王爷,您可有打算”
不等宇文寅开口,倒是他身边常被他斥作莽夫的魁梧男子抢白道:“什么打算不打算的,王爷想要那把龙椅,抢来便是。”
闻言,谋士鼻息间哼出一声不客气的冷笑,“王两,你的脑子是豆渣做的吗”
被唤作王两的魁梧男子脸色瞬时一黑看,咬牙切齿道:“王一,别以为你比我早出生一个时辰就就”本想反唇相讥,却一时词穷,急得脸色涨红,平白又招来兄弟的嘲笑。
原来这二位,竟是同胞兄弟。只,一位生下便体弱,遂走了从文的路。而另一位,则在武功造诣上有极高的修为。也是一次机缘巧合之下,宇文寅将这兄弟俩收至麾下,俨然已把他二人当作了得力部下。
王一不想再与没脑子的弟弟多费唇舌,遂转头看向坐于书案后面色阴鸷森冷的宇文寅,斟酌着开口:“王爷若执意要动兵,也不是不可。眼下,虽然定王回京,但据奴才所知,定王麾下三十万大军犹在万里之外。大军行进的速度极慢,这正好给了我们充分的时间,可以快取胜。挥兵城下,一举夺下京城,可说是王爷仅有的一次机会。事成,王爷便是天子之尊”
宇文寅攥手成拳,狠狠敲击在桌面上,额角有青筋隐隐凸出。原本今日他已势在必得,甚至龙袍他都已着人做好,只等到登基的那一刻,他就是天下万民的统御者。为了今日,他已等了太久太久。为了今日,他不惜弑杀养母,为的是自己的身份不被外界所知。他甚至违心地去做颜云歌的裙下之臣天知道,每每与她翻云覆雨之时,他心里有多厌恶。
终于,他走到了这重要一刻。今日,九华大殿之上,只差那临门一脚,他就可成事该死的宇文拓博,我与你势不两立
“王一,你带上本王印鉴即刻去见秦尚将军,令他立即挥师京城。本王要在十日内,一举拿下京城”
“遵王爷旨意”
绯雪立于窗前,遥遥望着密布乌云的天际,口中喃喃溢出一句:“要变天了呢。”
夏侯容止步履轻然地走至她身旁,将一件薄披风轻轻落于她肩上。
她回眸一笑,笑容璀璨了他的眼,他情不自禁地俯下头,唇与唇轻然相触的瞬间,房间的门却猛然被人推开。
闯了进来的隐月,不期然捕捉到他们未及分开的双唇,俏脸一红,忙不迭背过身去,口中急急说道:“我什么也没看见。”
既没看见,又何须背过身去分明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绯雪唇间溢出莞尔一声轻笑,夏侯容止则略感郁郁地轻蹙眉头,心想:他终是得给这些人立立规矩才行。
“何事”
绯雪心知隐月并非这么没有规矩的人,能叫她如此匆忙甚至连敲门都忘了,必然是出了咬紧的事。
“夜影传来消息,说宇文寅的一个手下,好像是叫王一的,已乔装出城。”
闻言,绯雪与夏侯容止相视一眼,已是心照不宣:该来的,还是来了
这日,天空阴霾,乌云压顶,隐隐给人一种暴风雨将来的沉窒感。
颜绯雪临窗而站,心境却与前几日大不相同。就在今天,京城即将发生一场兵变。虽然该做的准备她都已做下了,可终归刀剑无眼,战场上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更何况,宇文寅早已丧心病狂。根据隐月昨日传回来的消息,她曾在凤阙宫寝殿外偷听到颜云歌和宇文寅之间的一场争吵。期间,宇文寅曾提到过萧贵妃,但由于声音低微几不可闻,至于他具体说了什么,隐月却是并未听见的。
绯雪隐晦地眯起了眸子,眸中隐约可见一丝不安沉冷的光影浮动。会不会当年萧贵妃的死并非宇文洛和苏浅离联手所致,而其实,内藏玄机宇文寅若想将自己的身世彻底隐下来,杀萧贵妃灭口也并非全无可能。若真是那样的话,这个人就太可怕了
“少夫人~”
门外传来闻仲的声音,打断了绯雪一时错综纷繁的思绪。
“仲伯,何事”
“媃葭公主派了人来,说想请少夫人去公主府小坐片刻。”
闻言,绯雪微微错愕地轻挑柳眉。媃葭请她去公主府,这事并不奇怪。可眼下时局纷乱,媃葭不可能不知道
“知道了烦劳仲伯去传句话,说我换了衣裳就来。”
宇文寅私兵三万,此刻正与夏侯容止麾下的锦衣卫在城门外对峙。自然,区区三万私兵,想要打败锦衣卫攻进城去,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宇文寅没那么傻,知道硬碰硬自己肯定讨不到什么便宜,是以,只做按兵不动,等待大军前来支援。算算时间,王一去请兵也该回来了
距离京都千里之外,一城唤作旬阳,内有守驻之兵二十余万。因旬阳位处枢纽地带,但凡有外军来袭,旬阳是必经之地。故而,常年有重兵驻守。
宇文寅早早看中了向旬阳借兵的便利,私下遂与旬阳守城督军司尚允结盟,更许以重利之诱。所幸,那司尚允是个野心之辈,早已不甘只当个守城将领,对于他结盟的提议便满口应允。只等他何时下达暗令,司尚允便立刻率领二十余万大军挥师京都。这也正是宇文寅这般成竹在胸的原因所在。只要司尚允的二十余万大军一到,区区锦衣卫三万又算得了什么
“报”
士兵响亮的声音传进营帐,宇文寅立刻敛去嘴角得意阴冷的一抹笑容,肃沉了表情,冷冷地吐出两个字:“进来”
士兵掀帐帘而入,单膝跪地,恭谨而满面僵硬之色地朗声说道:“刚得到消息,旬阳城内发生兵变,一位副将阵前斩帅,司督领已经已经身故”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宇文寅猛的拍案而起,前一刻的春风得意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令人心惊胆寒的凛冽杀意。
跪地的士兵被他的吼声吓得一抖,身体瞬间僵硬如石,却只能硬着头皮再说了一遍,“旬阳城内发生兵变,一副将阵前斩帅,司督领已经”
“别说了滚出去”
宇文寅硬声打断士兵的话,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眼底光影明灭不定。
怎会发生这种事阵前斩帅司尚允就这么死了,那他这烂摊子谁来给收拾还有王一,他至今迟迟未归,莫非已遭了不测
此时心烦意乱的宇文寅绞尽脑汁也不明白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说到底,还是他太过于自满,总觉得已经胸有成竹。而颜绯雪恰恰针对他的自以为是。回京后频繁的暗箱操作查明旬阳城内将士对司尚允这位统帅早已诸多不满,怨声载道。与此同时,将士们却对司尚允的副手,一位叫做蓝栤的年轻将领心服口服。
寻到机会,绯雪私下里曾与叫做蓝栤的将领见过一面,简单说了司尚允同宇文寅暗下勾结,更意图谋反之事。起初,蓝栤对她的话心存疑虑,未做回应。几日后,蓝栤却偶然间发现宇文寅的一名随从,也就是王一,曾去拜访过司尚允,还带去了不少金银。蓝栤暗感不妙,于是趁着司尚允不察,抓了王一。为保住性命,王一将宇文寅筹谋之事如实向他吐露,蓝栤听后大为震怒。这不仅仅是关乎他一人之事,还有旬阳城内二十余万将士。一旦被安上了叛军之名,这辈子他们都将活在黑暗之中,无法抬起头来。
于是,几经思忖,蓝栤最终做下了这个决定阵前斩帅
至于王一,侥幸保住一条小命的他哪还敢回到宇文寅身边一旦宇文寅知晓是他泄露了军情机密,不一怒杀了他才怪
“报”
帐外再传士兵的声音,夹杂着一抹深深的惶恐:“禀告王爷,我军营外突有大军来袭”
宇文寅心跳猛的一滞,强压下心头恐慌,问道:“多少人”
“不、不知道。起码有十数万”
十数万
宇文寅的脸色如同沾染了浓墨,顷刻间黑了个彻底。他的援军未到,对方却有十余万大军来袭。难道,真是天要亡他
颓丧地坐回椅子上,他心头有如江水翻滚,掀起层层巨浪,久久难以平静。
不多时,王两忽然掀帘而入,古铜色脸上冷汗涔涔,神情大为惊骇、
“王爷,我方军营已被团团围住,怎、怎么办”
王两空有一身武艺,却是个没脑子的。一到了关键时刻,脑子就像是被铁锈封住的车轮,再难转动。
“慌什么”宇文寅没好气地沉声喝道。还不到穷途末路,他不妨放手一搏
目光凌厉落向王两,折射出如刀鞘一般森寒冷锐的锋芒,“本王让你抓的人,可带回来了”
王两重重点了点头:“带、带回来了,人此刻就在帐中。”
“好”
如笼罩多时的乌云骤然散开,盘踞在宇文寅眉目间的阴沉化作一抹狡黠的笑意,他轻挑墨眉,语气轻松,声音含笑:“走,随本王去见见这位尊贵的客人。”
“是”
王两引领着宇文寅来到暂时关人的账房,宇文寅一入内,看见被五花大绑在椅子上动弹不得的女子,当即眉宇一蹙,话锋显出了几分犀利:“怎么这般对待我尊贵的客人”虽是斥责,却并不吩咐王两将人松绑,实为默许。
彼时,被捆绑着坐在椅子上的女人脸上尽是惊骇的神色,一看见有人走入账中,尤其见到那人是宇文寅时,双目立即注入兴奋的光彩。因口中被布包塞住,只能焦急发出呜呜呜的声音,眉目瞠圆,似是着急想说什么。
看到她这种反应,不知怎的,宇文寅竟是心情愉悦地低笑两声。或许是将女人的反应看成了示弱的表现,这不禁令他心情大好。
“不必担心,我不会伤害你的。”
口中的话语最是温柔不过,眼底却是一片森寒的光影闪动,让人不禁有些不寒而栗。
“王两”他突然唤到。
“奴才在”
“去营外吆喝一声,就说本王要面见夏侯容止。”
“恕奴才直言,夏侯世子会答应面见王爷吗”王两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如今,两军交战,又是敌众我寡的形势,夏侯容止风头正盛,怎么可能主动来见王爷
宇文寅却是成竹在胸地弯唇一笑,微微眯起的眼瞳晕染开若辰星一般的光华,映衬得一双眸子都璨亮了起来。
“只要你说世子妃正在咱们帐营中做客,他就一定会来的”
哼,想要他认输还早呢
王两按照他的吩咐,带了话给夏侯容止。哪想到,夏侯容止竟是半分动容也无,直截了当地回拒,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听了王两的回禀,宇文寅猛的一拍桌子,愠怒的神色自眉目间浮掠而过,温和清雅的表相龟裂开来,显露出一块一块残缺而又狰狞的表情,要多骇人有多骇人。
“夏侯容止仗势着本王对颜绯雪有情,以为我就不敢把她怎么样是吗本王定叫他懊悔无及”
营帐外一座临时而起的高架之上,宇文寅好整以暇坐在椅子上,身旁站着一女子。女子被绑在一根立起的木柱上,满面凄惶之色,不停冲着宇文寅发出呜呜呜疑似哀求的声音,却被忽略个彻底。
彼时,得到宇文寅邀战的帖子,夏侯容止骑马率百余锦衣卫纷沓而来。奇怪的是,在锦衣卫中间,还有一辆神秘马车
由于宇文寅此时的注意力都放在夏侯容止身上,倒也并未对那辆诡异神秘的马车多加关注。
高架之下,夏侯容止骑在枣红马上,一身劲黑衣袍隐隐勾勒出他俊挺颀长的身形。微微扬起凤目,迎视着宇文寅阴冷近乎挑衅的目光。倏尔,余光扫到一旁被紧紧绑束在木柱上的女子,眼光不经意的一闪。尽管飞快敛去眼底异样神色,然那瞬间的惊愕仍毫无保留地落在宇文寅的目光中,引得他心情大好地牵起唇角,连着声音也多出一抹胜券在握的悠然从容。
“世子想必也该知道本王今日唤你来此的目的,本王也就不赘言了。世子妃暂时在我这里做客,念及本王与她昔日之情,本王自是亏待她不着。不过”
宇文寅隐晦地提到昔日之情,实有威胁警告之意掺杂其中。如今,颜绯雪在他的掌控下,他自然可以为所欲为。若是夏侯容止不肯妥协,说不定他一怒之下会用行动来了却多年来的未解之愿也未可知。
不过带出了转折,他话锋一转,声音蓦然变得阴鸷森冷:“我营中将士们现在却是脾气正躁的时候,不定就会趁我一时不察对世子妃做出什么”
“你究竟想怎么样”
夏侯容止咬牙截断他的话,几乎自齿缝里挤出的话音带着浓重的阴霾与一丝并不难察觉的肃杀之气。
似是对激怒他感到十分的开怀,宇文寅声音低沉地笑了两声,眼底有狡黠的光影一闪而过。
“本王想怎么样,世子焉有不清楚之理又何必多此一问”
夏侯容止倏然握紧了袖下双手。因用力过猛,指节发出咔吧咔吧疑似错位的声音,甚是骇人。
“想要我放了你做梦”
笑容自宇文寅唇边渐渐敛去,原本含笑温和的目光倏尔若寒风过隙一般,瞬间闪过森冷的阴霾。
“世子应该对本王更客气些的。”
阴冷的声音一落,一个眼锋扫过去,王两会意,顺势举起手中软鞭狠狠向女人身上扫去。
“呜呜”
女人发出的声音凄厉得近乎刺耳。王两这一鞭子刚好打在她左胳膊上,瞬间,皮开肉绽。
宇文寅眼见夏侯容止脸上闪过不忍的神色,觉得不够,对一旁等待的王两又是抬了抬手。随后,王两手中软鞭再次无情笞在了女人身上
“呜呜呜呜呜”
女人口中发出连串的呜鸣声,却因嘴里被布包所封,空间有限,饶是想求饶也根本说不出话来,只能求救地看向宇文寅,目光凄楚。
宇文寅却是看也不看她,只拿眼尾扫了扫高架之下面容略略呈现铁青之色的男人,心里别提有多快意了。
“怎么样世子可是想清楚了”
见夏侯容止依旧紧抿双唇,不发一语,宇文寅心底油然升起了一丝狐疑。按说,不应该啊。夏侯容止与颜绯雪的感情有多亲厚,他不是不清楚。以夏侯容止对颜绯雪的重视程度,为了她连命都舍的出去,怎么现下对颜绯雪的连番遭虐却是无动于衷莫非所下力度还不够
攸关自己能否冲破敌军重重包围逃脱出去,宇文寅对夏侯容止模棱两可的态度又有些捉摸不透,不觉的,眼底就掠过些微不安的情绪。
倏尔站起,他大步跨至绑于木柱的女子面前,不知何时紧握在手的断刃蓦然抵在了女人颈边。
见状,女子漆黑的瞳仁猛然一缩,惧骇得险昏厥过去。嘴里持续发出呜呜呜疑似哀求的声音,腮边肌肉因惊吓而不住的抖动。
“夏侯容止,你当真以为本王不敢杀了她吗”
遥遥目视着骑在马上神情冷酷的男子,宇文寅冰冷森寒的声音透着仿若豁出一切的决然。言下之意,若他有事,颜绯雪一样也活不了。就是死,他也要拉个垫背的,让他夏侯容止痛苦一生
高架之下,夏侯容止眼眸微微一闪,面部表情僵硬,好似正在极力忍耐压抑着什么。
“自古,战场上成王败寇皆有定数。王爷气数已尽,又何必苦苦为难一个女子传了出去,岂非落人口舌笑柄”
他本是劝说的话,听在宇文寅耳朵里却成了示弱的体现。肆无忌惮地大笑两声,宇文寅面部五官呈现出近乎狰狞的扭曲。
“哈哈哈,你认输了吗”
夏侯容止凤目微眯,觉得此时的宇文寅根本已陷入一种病态之中。轻叹一声,他语气毅然地说道:“如果王爷执意要为难一个女人,我也无法。君命在身,我断无可能会放王爷走。”
正是这句话,彻底将宇文寅激怒。眼底一丝血色阴霾铺陈开来,抵在女人颈边的匕首不觉微微一抖,锋锐无比的刀锋瞬时在女人洁白的肌肤上划出一道血痕。
“呜呜呜”
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惊吓,女子眼中瞬时有豆大的泪珠滴落,不住地摇着头,乞求宇文寅的手下留情。然而,根本已丧心病狂的宇文寅又怎会如她所愿。
“宇文寅,本王再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你到底放不放本王离开”近乎咬牙切齿地问。
“不能放”依旧毅然决然的回拒,甚至连哪怕一丝一毫的犹豫迟疑都不曾有。
宇文寅终于忍无可忍,手起刀落,划开了女子颈边动脉。瞬时,血流如注女子因惊骇而瞪大的双目缓缓闭上临了,眼角滴下一颗不甘的泪珠,却被无情的风扫落,瞬间挥发于空气之中,竟是分毫的痕迹也不曾留下。
在那之后,宇文寅嘴里发出一阵畅快近乎疯狂的大笑声,为自己能报复到夏侯容止感到空前的快意。
然而,就在这时,他眼角余光却不经意扫到从不远处的马车上走下的人,眼仁蓦然一颤。
这怎么可能她明明已经明明已经
彼时,走下马车的颜绯雪动了动越发沉重的腰身。许在坐在马车里的时间长了,她只觉腰酸得很。
宇文寅瞠目结舌地看着手托后腰步履轻缓走上前来的女子,如遭电击。
夏侯容止则是已跃身下马,大步如风地迎着女子走过去,体贴入微地搀扶大腹便便行走不便的爱妻,丝毫不觉这番举动落入一干锦衣卫下属眼中会有什么不妥。横竖,他爱妻如命已是出了名的,又何必掩耳盗铃一般的去掩饰什么
绯雪与他相视一笑,笑意璀璨若碎钻一般点缀在她美眸中,越发透出清丽脱俗之美,令夏侯容止呼吸一窒,几乎要融化在她的笑容里。
迈着轻缓而悠然的步伐,绯雪与他双双来到高架下,挑眸望向架台上难掩惊愕神色的男子。不期然,绯雪视线里映入身染献血已气息全无的绑在木柱上的女子,眸色微微一黯,不由得摇头一叹。可惜了正值豆蔻年华,却这般莫名其妙地殒了命。估计就是到了阎王面前,女人都会大呼冤枉吧
片刻的惊愕之后,宇文寅脑中灵光一闪,恍然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伸手去碰触已没了气息的女人的脸,果然在她下颚不甚明显的地方摸到了些微不平的棱角。就势沿着那凹凸不平的棱角,猛然撕开了女人覆于面上的人皮面具。当那庐山真面目露出,宇文寅猛地倒退两步,瞳孔急剧紧缩,目光中闪着惊涛骇浪的波澜,震愕的心情久久难以平复
怎么会这样被他亲手杀死的,居然是他的妾
而此时站在高台下的颜绯雪,则忆起了当时发生在夏侯府的一幕情景。当闻仲来报,说媃葭派了人来接绯雪过府一叙,绯雪已然知道事情有异。就在她更衣之时,隐月却忽然出现,称要扮作她去赴约。
当时的她,几乎没有一丝犹豫,断然回拒了隐月的提议。为了她,已叫冥月无辜丧命,不能连隐月也出事。那样,她后半辈子真就要活在懊悔中,再难寻得片刻心灵的平静了。
隐月预料到这一趟绝对凶险异常,也不顾主仆身份之别,竟与她争执了起来。
原本,这个计划绯雪想隐而不发,也是叫隐月逼急了,无奈之下她脱口道出了自己的计划。原来,她早料想到宇文寅会打自己的主意,就提前派遣书生秘密潜入三王府,抓了宇文寅的一名姬妾。巧的是,那名姬妾同她一样,身怀六甲,身段体长也极为相似。为了以防万一,绯雪又给女子喂了哑药。再加上书生的易容术,几能以假乱真
若在平日,绯雪不敢保证事情会顺利地进展下去,毕竟宇文寅此人心思聪锐,思量极为敏捷。就算书生的易容之术再厉害,只消观察入微,也是不难发现其中的破绽。然则,此时的宇文寅和平时的他却不能同日而语。人在焦灼不安的状态下,思维也会变得迟钝沉缓。故而想要瞒天过海,也不是全无可能
“夏侯容止,颜绯雪,你们竟敢骗我”
宇文寅腮边的肌肉不住抖动,精致五官因震怒而扭曲得近乎狰狞,眼中杀意沸腾。绯雪毫不怀疑,若是眼神可以杀人,自己这会子早已死过百回千回了。
迎着日光微仰起头,大半张面孔隐在日光的映射下,表情难以分辨。只能从那清冽的目光中,渗透一二。
“王爷何出此言我夫君可从始至终都未说那高台之上的人是我,不过是王爷自以为是的想法罢了。”
说起这一点,绯雪不得不赞叹起自家夫君的演技来。虽然她适才身在车架之中难以窥探一二,不过从宇文寅的表现却不难看出,他的确是被容止的演技给骗了过去。这便是,自作孽不可活。心心念念地要算计别人,到头来却反被自己算计,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女人。一同陪葬的,还有女人腹中他的子嗣。真真可称得上是一场人伦惨剧。
但绯雪却一点也不同情他。说到底,走到今天这一步,都是他宇文寅咎由自取。早早地把灵魂出卖,以恨意掩盖野心的真实。若他只是憎恨当初萧贵妃的一念之差害得他家破人亡,那他大可在杀了萧贵妃报灭家之仇后,就选择逍遥而去。结果呢反其道而行的他,终是为自己掘了个坟墓,可叹,可悲
“颜、绯、雪”
宇文寅咬牙切齿地喊出这个名字,眼底喷薄出嗜血肃杀的寒气。
绯雪挑眸看他,眼底的神色明灭不定,依稀间,可见一丝怅然。时隔多年,她仍记得当初刚入宫那会儿,挂在三皇子脸上干净温雅的笑。仿佛一眨眼间,时移世易,人事早不同,曾经那个干净清澈的灵魂,被权欲野心早已熏染得脏污不堪,她眼中也再难见那一抹干净温雅的笑容,让人不禁唏嘘叹然
苏浅离
绯雪忽然忆起那个被命运捉弄的女子。为保护手足而死,那个痴傻的女人或许直到生命的尽头仍觉自己死得其所。如今看来,却是真真的不值得
“夫君,我们走吧。”
夏侯容止对着她微一点头,揽住她便转身朝着停在不远处的马车走去。
此时的宇文寅,眼中肃杀之气沸腾,五官精致的脸孔狰狞得骇人。
“弓箭手”
他猛然扬声喊道。
与此同时,百余名锦衣卫则以肉眼难辨的速度,飞快转换队形,在夏侯容止和绯雪相携而去的身后形成了层层阻隔。饶是再多的羽箭飞来,也难伤他们分毫。
这一次的对峙,注定宇文寅又是大败而归
“啊我要杀了你们,我要杀了你们”
即使相隔很远,宇文寅撕裂般的咆哮声仍清晰入耳。绯雪不觉间叹了声气。自来成王败寇,今日就算没有老皇爷的私军,几日后,定王大军压城而来,他一样注定了败局,没有退路。
夜深人静,凤阙宫的寝殿之内却忽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喊。颜云歌着一身月白色的中衣躺在榻上,不知是不是因为做噩梦的缘故,双手紧揪着被角,不断有冷汗渗出的脸庞隐隐发白。
“不要过来哀家没有害死你,不是哀家,不是哀家别过来”
梦里,鬼魂缠身的她痛苦而又惊惧地嘶喊着。突然间,她睁开双目,胸口急剧起伏,身上薄薄的中衣布料已被冷汗浸湿,粘腻地沾在身上,平添了几分不适之感。
恍然意识到那是一场惊梦,颜云歌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嗓音嘶哑地冲着殿外喊道:“来人”
一般殿外都有值夜的宫人,只消她一唤,立刻就会有人跑进来。可今日,也不知是外面守夜的宫人睡着了还是怎么,她接连喊了三声,都不见有人应。无奈之下,颜云歌只好自己下榻去倒水。
走至桌旁,自顾自倒了杯水,正要往嘴边送的时候,门却忽然开了。随着一股强劲的冷风闯入,熄灭烛火,寝殿内顿时陷入一片阴森的黑沉。
颜云歌喝水的动作一滞,莫名的想起方才梦中恶鬼缠身的惊魂一幕,再加上四周一片漆黑的渲染,心脏不经意的一缩,身上再次不可遏制地渗出一层冷汗。
“来人,来人”
她扬高了声音,喊着殿外的宫人。可是结果与前次一样,殿外依然没有任何回应。
颜云歌不禁为之气结,正欲再喊的时候,门外忽而飘过一白色影子。由于她目光紧盯着门外,是以在那白影飘过的时候被她准确地捕捉到。
“是谁谁在外边”
偌大空档的寝殿内,只有她声音的回声,以及依稀可闻的呼啸风声。
颜云歌做了一个深呼吸的动作,强自按捺心头的恐慌,脚下轻移步伐,缓慢地朝门外走去。
她本作势去叫殿外的宫人,想要大肆责斥一番,可刚走至门前时,那道刚刚从视线中掠过的白影再次不期而至。这一次由于离的近,颜云歌可谓看得清清楚楚,一身白衣长裙,头发披散开来,整个将脸挡住,赫然与她惊梦中的恶鬼一模一样。
“啊”
本能地发出一声惨叫,颜云歌吓得连忙跑回殿中,哆哆嗦嗦地站在殿内一隅,眼睁睁看着脚下虚浮向她飘过来的女鬼,吓得颈后汗毛颗颗倒竖起来。
“别、别过来,别过来”
抄起身后高几上的白瓷瓶,猛地朝白影砸去。瓷瓶落地摔碎,发出清脆的响声。
“你为什么要害死我我与你无怨无仇”
这时,眼前的女鬼缓缓抬起头来,依稀露出掩于长发中的脸,赫然正是梦里苦苦纠缠着她的窦瑛。
“那是因为你该死你若活着,哀家就做不了名正言顺的太后。窦氏,你活着时斗不过我,死了也一样。这辈子,下辈子,生生世世,你都不是哀家的对手”
不知是否因为内心的恐惧使然,颜云歌口不择言了起来。嘴上强自硬撑地说不怕,双脚却不受控地不住向后退着,直至后背抵上冰冷的墙壁,再也退无可退。
因身上所穿中衣早已被汗水湿透,此时紧紧挨靠着墙壁,越发有股冰冷源源不断地传到体内,她整个人都不可遏制地抖颤起来。
“还我命来”
这时,又一个白影加入。不同的是,这次映入颜云歌眼帘的是个男鬼。
“皇、皇上”颜云歌瞬间吓得魂不附体,双腿一软,便瘫坐在地。
“毒妇,你下毒谋害朕,今日便要你血债血偿。”阴森森的声音一落,脚下飘逸,已瞬至颜云歌面前,大手伸至她颈前,蓦然狠狠的扼住。
颜云歌瞠大双目,这一瞬间,她清晰嗅到了死亡的味道
不,她还不想死,她不想死啊
“皇上,饶了臣妾”
“你害死了朕,还敢妄想朕会原谅你”
若是颜云歌足够机敏,就不难发现此时在她面前所谓的男鬼根本是有人假扮的。一则,他声音浑厚。纵然有刻意之嫌,却并不精于演技。二来,扼住她咽喉的大手犹自散发着些微人的热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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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奈,人通常在受惊过度的前提下,大脑早已停摆,根本想不出这其中关窍。自然,会上当受骗就是顺理成章的结果。
期间,男鬼还刻意放松了手上力度,给了颜云歌充分的空间可以发出声音。
魂飞魄散之下,颜云歌惨白的脸上毫无血色,发出的声音支离破碎,“皇上,臣妾也是迫不得已。是宇文寅逼迫臣妾臣妾若不那么做,他就会杀了我”
殿外,隐身在暗处的绯雪听了她这番推脱的说辞,不禁冷然一笑。这时候,颜云歌倒推得干净。
缓缓自暗处走出,她冲着同样隐藏暗处的定王等人点了下头,示意该由他们登场了。事情已然水落石出,害死先皇与昭仪窦氏的,就是颜云歌这个毒如蛇蝎的女人。
听到殿外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原本紧紧扼住颜云歌咽喉的大手骤然一松,两名男女鬼魂也各自退了开去。下一瞬,烛灯大亮,将绯雪等人的脸庞陆续映入颜云歌的眼帘之中。一看到颜绯雪身边还站着老皇爷、定王等人,如一道惊雷瞬间在颜云歌头顶炸开,她目瞪口呆地瘫坐在地,已然对事情有了把握。
再看那两个白衣惨淡的鬼魂,此时掀去了人皮面具,隐月与夜影的脸庞逐一显露。所谓的鬼魂,不过源自她心中虚妄的幻想。还真应了那句日间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
其实颜云歌会有适才的种种反应全然在绯雪的意料之内。在这之前的几日间,隐月扮作的翠环都会在颜云歌饮用的茶水里加入少量可致人精神涣散的药物,于身体并无任何损害,却会致人的精神陷入一种紧绷的状态。这也正是颜云歌夜夜受噩梦纠缠,难以安眠的原因。
有了这一点子前缀,今日这场好戏想当然地就会精彩许多。瞧瞧,颜云歌果然没令她失望,吐出的料很是不少呢。
后知后觉的颜云歌意识到自己是被摆了一道,面上恐惧堆积的惨烈表情顷刻化为浓浓的愤怒,咬牙从齿缝间挤出一句森冷的话语:“贱人,你算计哀家”
贱人所指,毫无疑问正是浅笑嫣然的绯雪。
夏侯容止眉峰深锁,凤目中折射出如刀似箭一般的岑冷寒光,周身散发出的冷冽气息几乎要把人冻住。
与之相比,绯雪依旧言笑晏晏,并不曾因一声贱人的称呼而露出愤怒亦或不满的神色。她甚至连辩解都省了去,直截了当地承认:“不错,就是我算计的你。拜太后娘娘所赐,适才在殿外,我们可算见识到了一场好戏。素来知晓娘娘精于演技,今日真真叫我开了眼界。”
这番似讥讽又挑衅意味浓重的话语一出,颜云歌一张精致的面容狠狠的扭曲成一团,怒不可遏地从地上爬起,大步如风地朝着绯雪走来。
然而,有夏侯容止在,又怎会让她近绯雪的身一个闲庭信步一般的轻移,人已挡在绯雪面前。
颜云歌犹不放弃,伸手作势去抓绯雪,却被夏侯容止猛然扣住手腕,用力甩到一边。哐啷一声,后腰重重撞上了桌沿,颜云歌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随即目光似冰刀地射向夏侯容止,声音尖锐凛厉:“夏侯容止,你敢对哀家动手”
夏侯容止面沉如水,对于女人的叫嚣只报以淡淡一声冷笑。
颜云歌气急败坏地冲着殿外喊道;“来人,来人给我将这胆大包天的狂徒抓起来,即刻问斩”
歇斯底里的喊叫声一出,殿外还真就进来两个人。颜云歌定睛一瞧,心中更加惶惑不安。只见一名侍卫押着头发散乱的翠环走入殿中,用力一推,翠环便软绵绵地跪在地上。
这还不是全部翠环之后,又相继走进来几个人,身着粗布衣衫,作寻常百姓的打扮,其中一个妇人怀里还抱着一个婴儿。
迎上颜云歌不明所以的目光,不等她问,绯雪已径自出列,主动开口替大家解惑。
“太后娘娘贵人忘事,大抵已忘了这些人,容我为娘娘一一介绍。”
说着,她先走到一年轻妇人跟前。棕灰色衣裙洗的已近发白,上面还落着补丁,长及腰间的长发只松散地扎成马尾,随意披散在后,一看就是穷苦出身。
年轻妇人眉目间多有紧张忐忑等情绪浮现,对自己出现在这里的缘由根本毫无所知。
随着绯雪的娓娓道来,年轻妇人忐忑不安的情绪也几乎到达顶点
“据我所知,当时娘娘有孕即将临盆的时候,这位耿家大嫂连同另几位同样身怀六甲的妇人就被关在娘娘的密室之中,怎的娘娘倒忘了”
颜云歌顷刻脸色一白,却是强自镇定地扫了一记凌厉的眼锋过去,冷冷哼哧一声:“哀家听不懂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对于她嘴硬的辩驳,绯雪不置可否,只含笑地继续说道:“想来也是娘娘何等尊贵的身份,又如何会与这些卑微的民妇有所接触,凡往来之事自然该娘娘身边的下人去做才是。翠环,你说对不对”
彼时,翠环跪伏在地,低着头,满面惶恐。乍然听她把话锋指向自己,身子不由得微微一颤,抬起略显苍白的脸,先小心翼翼觑了眼颜云歌的表情,似乎看主子脸色已成了她的一种习惯。想当然,颜云歌自不会给她好颜色,双目凛厉地瞪起,迸射出森寒的光影,其中威胁警告意味浓重。
翠环眼底顺势划过惊惧的神色,身子瑟瑟发抖,恰如飘落在秋风中的枯叶。做出个吞咽口水的动作,强自定了定心神,她方才缓慢轻徐地开口:“当初,娘娘唯恐腹中所怀并非男胎,就命奴婢早早做了准备,去宫外一并寻了几个同样身怀有孕即将临盆的妇人,以备不时之需”
颜云歌面上一急,脱口喊道:“给我住嘴再敢胡言乱语,即刻拉出去杖毙”
若在平常,被她这么吓唬的翠环早已魂不附体。可今日,或许仗势着老皇爷等人都在,翠环的胆子也大了起来。何况颜云歌派人杀她灭口,这口闷气她终是咽不下去。她替主子做了这么多,到头来却落得这般下场,自己无论如何也是不甘心的。于是就梗着脖子,说起话来也愈发的肆无忌惮起来:“等到娘娘临盆之时,果真诞下的是位小公主。娘娘便即刻吩咐奴婢去往关禁那几个妇人的密室。彼时,几个有孕的妇人已按照要求喝下了催子的汤药。巧的是,第一个诞下的就是个男孩儿。奴婢记得很清楚,当时生下了男孩儿的妇人就是这位。”说着,一指站在身旁好似坐立不安的耿家媳妇。
“你胡说这些话一定是颜绯雪教你说的对不对”颜云歌咬牙切齿地说完,即赤红双目地瞪向绯雪,不觉间,紧紧捏住掌心,任由尖锐的指甲刺入皮肉,带出一阵阵钻心刺骨的疼。
绯雪对她刀子一样的眼神罔若未见一般,嘴角噙着浅淡温和的笑,步伐轻缓悠然又走向另一个抱着婴儿的妇人面前,意有所指地说道:“这位是谁,或许该由翠环来做介绍更为妥帖些。”
翠环此时早已把一切都豁了出去,眼尾扫了眼抱着孩子的妇人,只就语气平淡地说道:“那是我嫂嫂,与我哥成亲几年一直没能生下一儿半女。当初太后娘娘想为她刚出世的女儿找个人家,我遂把小公主抱给了哥哥嫂嫂抚养。如此的话,一旦娘娘想见亲生女儿,随时随刻都可以见到”
“你个贱人,还不给我住嘴”
颜云歌面目狰狞地愤恨吼道,说话间已然大步上前,作势要对翠环一番扑打。
从旁看热闹的宇文拓博一个淡淡的眼风扫过去,当即便有侍卫上前拦截住她。任凭颜云歌又踢又打,那侍卫却是丝毫不为所动,直挺挺站在颜云歌面前就是不肯让步,气得颜云歌险昏厥过去。
见此,翠环一颗几乎悬到了喉咙的心这才落回原位。
彼时,老皇爷站的累了,就自顾自择了个位置落座。睨了翠环一眼,冷冷吐出一句:“继续说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其实当初,先皇是被太后娘娘害死的还有窦昭仪娘娘还欲对小皇上下手,是小皇上身边的乳娘和两个忠心耿耿的侍卫,虎口之下保护了小皇上远远逃离皇宫。娘娘心有不甘,便派出一对死士,誓要将皇上斩杀在宫外哦,还有晗月公主之死,一样是娘娘的手笔。只因公主无意间撞见了娘娘与三王爷的私情,这才会被灭口”
“贱人,我杀了你”
颜云歌此刻早已气得失去理智,挣脱不开侍卫的禁锢,她竟张口狠狠咬在了侍卫手上。侍卫吃痛之下,两手一松,她便趁势逃脱。一个箭步扑到翠环面前,抬脚便狠狠踢在了翠环胸口。嘴里发出一声闷哼,翠环愣是被她踢翻在地。
接下去更是惨不忍睹,只见那半个时辰前还是尊贵优雅的太后娘娘的女人,竟全然不顾形象地坐在了翠环身上,一顿的拳打脚踢
尽管旁边就站着定王、夏侯容止等人,都可在第一时间将那疯女人拉开。可心照不宣之下,大家却都定住没动。虽然做下这一系列恶毒事的颜云歌罪大恶极,但翠环焉知就没有助纣为虐的罪恶叫她吃一点苦头也并不过分。
折腾了一晚上,已近古稀之年的老皇爷也好,身怀六甲的绯雪也罢,都已疲累不堪。宇文浔实在不想把时间浪费在两个疯女人打架的荒唐场面上,一抬手,便叫侍卫拉开了骑坐在翠环身上的颜云歌,同时给绯雪递过去一个眼色。
绯雪心领神会,自隐月捧着的锦匣内取出太皇太后临死前曾交托与她的玉玺凤印。颜云歌毕竟身份特殊,饶是老皇爷也不可随意定她的罪。这时候,唯有请出这尊玉玺凤印,待到来日才可堵住众人悠悠之口。
“玉玺凤印在此:太后颜氏,德行有亏,恶行累累。今,废去太后之位,禁足冷宫”
这日,绯雪坐在房中,正在百无聊赖地摆弄着花棚。再有三个月,孩子就出生了,她想亲手为孩子们绣两件小衣。虽说她的绣工难上大雅之堂,只是一朵再寻常不过的牡丹花,她也要绣上整整三日。为此,没少惹来夏侯容止的不满。在他看来,这些个琐事她大可交代下人去做,没必要亲力亲为。没的再累着自己,岂非得不偿失
不过,绯雪的执拗却是他如何也劝说不得的。府上有现成的绣娘是没错,可绣娘绣的和她绣的能一样吗同样不在区区一件小衣,而是她辛苦缝制小衣的心意上。她想要让宝宝们知道,她是爱他们的,很爱很爱。
此时,门扉上响起了三声象征性的轻敲。之后,门被推开,隐月信步走了进来。
“小姐,刚得到消息,颜云歌已偷溜出宫,隐秘地前往城郊,估计是与什么人汇合去了。”
绯雪手上动作一顿,柳眉轻扬,眼底晕染开一抹兴味盎然的浅笑。而隐月站在一旁,眼角眉梢则是流露出一抹赞叹的神韵。
论起自家小姐的料事如神,她早已经历了不下数次,按说早该见怪不怪了才是。可当小姐的预料再一次应验,颜云歌真的从冷宫逃了出来,她还是忍不住想对小姐竖起大拇指,真心道一句赞叹溢美之词。
“小姐留着颜云歌一条命,莫不是就在等着这一刻”
听了隐月的兀自揣测,绯雪将花棚放在软榻上,端起矮几上的梅子汤浅浅地抿了口。似乎对梅子汤的酸甜可口很是满意,眼睛笑眯了起来。片刻之后,方才漫不经心地问道:“在你看来,逃出宫去的颜云歌会去找谁”
隐月想了想,很快给出一个答案:“应该是去找颜霁了。这时候也唯有颜霁能帮忙她摆脱朝廷的追缉。”
绯雪听后却是摇头一笑,眼底隐有锋芒显露:“颜霁如今已自顾不暇,颜云歌不会笨到去找一个失了势的他帮忙。”
“那她会找谁”
绯雪不作回答,话题一转,聊作漫不经心地说道:“我命令书生追查柳睿的下落,也不知他们是否寻到了人。”
蓦然间,隐月茅塞顿开,她怎么忘了还有柳睿这么号人物就说颜云歌如何能从防卫森严的冷宫中脱逃,分明是柳睿那老匹夫在宫中安排了人,暗中相助,颜云歌才得以逃脱。哼,果然是只老狐狸。
“小姐,这么看来,柳睿早料想到颜云歌会有今日的下场,才会早留了准备”
绯雪只笑不语,却默认了隐月的揣度。
“可是有一点我不明白,如今的颜云歌早已没了用处,柳睿又因何要费尽心机地救她”
“错”绯雪笑着更正她的话,“从皇后到太后,这几年,颜云歌坐镇后宫,不可能不为自己留着后手。至少据我所知,她暗下培育死士。你该知道,那些人可是个个不要命的主儿。”
隐月难掩讶异地挑眉:“小姐的意思是:她还想卷土重来”
“那就得看柳睿的本事了。若他引导得好,也不是没这个可能。”话落,绯雪又再饮了口梅子汤,只觉爽口得很。
隐月不觉间捏紧了双手,眼底流光闪烁,森寒而冷厉。
“你放心冥月的仇,我一定会报”
闻声,隐月望向坐于软榻之上的绯雪,未及敛去的恨意在眸中逐渐转化成一抹黯然神伤,竟是红了双眼。没有人能够理解她与冥月之间的姐妹情。自小失去父母的她们,若非有彼此的相依,或许早已追随父母去了黄泉冥月生来不会讲话,故而她对这个妹妹总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愧疚,总觉得是因为自己,才致冥月如此。多年来飘零无依的杀手生活,让她自觉愧待冥月。身为姐姐,她非但没能给冥月一个好的生活环境,还累得她过着这般飘零孤苦的生活,甚至随时可能置身在危险中。正因如此,在紫韶找上她们的时候,她才会毫不犹豫地答应紫韶,洗白自己的身份,变身为女护卫,为的不过是想给妹妹一个安稳的生活。
可就是这样,她仍没能保护好冥月
眨去眼底的水光,硬生生逼退了泪水的暗涌,隐月忽而单膝跪地,抬眸看向绯雪,语气坚定而森然地说道:“请小姐答应,日后,将颜云歌交由我处置。”
“好”
绯雪又岂会不知,若不能手刃仇人,隐月这一辈子都会受到良心的谴责,无法从心灵的桎梏中超脱出来。
又过了片刻,开门声响起,夏侯容止大步而入,身影一跨入阁中,目光便下意识追随着心爱的女子而去。
彼时,绯雪半倚半坐在软榻上,正有些昏昏欲睡的发懒。见他走进便咧开嘴送出一抹娇憨的笑,竟是丝毫不介怀隐月在此,直接张开双臂,孩子一样地向夫君讨抱。
夏侯容止不觉莞尔,丝丝缕缕的笑意点缀之下,使得本来略显暗沉的眸子也都温暖起来。不知是不是女人在怀孕的时候性情也会随之改变,他总觉得怀孕后的雪儿有时就像个孩子一样,似乎比起从前来更喜欢对他撒娇。不过他倒是蛮喜欢她这样的转变,时而看着她孩子气的一面,只觉喜欢得紧。
不知何时,隐月已识相地退出门外,留出足够的空间给他二人你侬我侬。
夏侯容止坐在了软榻上,绯雪便顺势依偎进他怀里,抓起他大手来,一根一根地数起手指来玩。
“夜魅追踪到颜云歌已同柳睿会和,两人连同一队死士正往西南方向行去。”
绯雪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对他的话似乎没多少兴致的样子。又或者,可以解释成这一切早在她的预料之中,是以半分也不觉奇怪。
“有了他们爷孙带路,倒省去我们许多寻人的工夫。”漫不经心地说着,约是困意袭来,她把头靠在他胸前,两眼已慢慢地闭合起来。
看着猫儿一样蜷缩依偎在自己怀里的小女人,夏侯容止眼底晕染开柔得几近化开的笑意,却不过瞬间,似是想到了什么,笑容僵滞,再次变回了冷酷的神色。
这段时间,他派往边关的锦衣卫一直在暗中查探废太子宇文啓的所在,继续着暗杀计划。可宇文啓像是有所防备,一味躲着,竟连擅长追踪的锦衣卫都难探得其踪迹。若然此时,往西南方向而去的柳睿颜云歌真是奔着宇文啓去的,那倒省去了他们辛苦寻人的工夫。这也正是为何绯雪会饶了颜云歌一条命,只将其禁足冷宫的因由。却原来,是一个投石问路的妙计。
绯雪正在京城里悠然度日,颜云歌却要被迫远行。终日的养尊处优,她又如何忍得下长路跋涉的辛苦何况还要乔装成民妇的样子,穿着褴褛破烂的衣裳,有时迫不得已只能露宿野外,别说净身,就连吃饭都只能吃硬得像石块的馍,喝的还是路边水坑里的脏水为此,她同柳睿吵了不下数次。
柳睿纵然厌烦,也不得不暂时按捺着脾气。要不是她还有点用处,他才懒得管她呢。
总算,二十几天的艰苦跋涉,柳睿一行人抵达了废太子啓临时的府邸。说是府邸,实际却是从当地一富户那里抢来的邸宅,内里虽称不上皇宫王府般的富丽堂皇,倒也什么都不缺。
彼时,宇文啓并不在府中。柳睿向府里掌势的管家自报了身份。好在那管家也是八面玲珑,对柳睿大名早有耳闻。又暗中思忖柳睿既然能找来,必然此前已与自家主子暗中有书信往来。于是便将其奉为上宾,小心翼翼的待客。
瞧见管家唯诺隐带讨好的模样,颜云歌算是找到了发泄口,一会儿要求人家给准备衣裳,一会儿又要求沐浴,态度恣意几近嚣张。不觉得,管家便不做声色地多看了她两眼。对于女子的身份,柳睿虽未多做介绍,不过从柳睿一声歌儿的称呼中,管家仍洞悉了一二。自然,对颜云歌也就不敢怠慢,一应按照她的要求做了。
几日来不曾净身,颜云歌早已是急不可耐。待到管家吩咐下人备好了沐浴所用的水和花瓣等,颜云歌连知会柳睿一声都不曾,起身便在一丫鬟的引领下前去净身房。
说来,宇文啓也算是会享受的人。净身房中竟有一宽大的池子,引入山涧的天然温泉。池子上氤氲升腾起袅袅水汽,池水表面飘满各色花瓣,让她一见便欣喜莫名。她不喜在身上涂抹人工花粉,故而都是在沐浴的时候着宫人在洗澡水里放入很多花瓣,以此让身上沾染花瓣的香气。
“你们先出去吧,这里不用伺候了。”
冲着垂首侍立在侧的两名丫鬟如是吩咐道,两个丫鬟倒也不多话,只欠身一福,就退了开去。
眼见她们离开,颜云歌忙不迭脱去身上衣物,小心翼翼地下到池水中。连日来笼罩在眉目之间的阴霾终于在这一瞬间云消雾散。她不觉舒畅地轻吁一声,缓缓地闭起双目
可没过多久,门扉被人轻轻推开的声音却猛然将她自似睡非睡的游离中惊醒过来。颜云歌蓦然睁开双眼,带着些微紧张不安的情绪看向步履轻缓走来的人,正待愤懑发声,那人却是抢先一步开口:“美人儿,等很久了吧”
颜云歌冷不防打了个冷颤,赫然出现在眼帘中的是一张猥琐的脸容。心中陡然掠过一丝不安,她将身体全然隐没在水中,目光凛厉地瞪着一身锦衣华服的男子,声音幽冷地质问道:“这是什么地方凭你也敢乱闯,还不给我滚出去”
男人眼中掠过一丝错愕,显然有些诧异于她竟会是这般强硬的态度。寻常女子碰见这种事情,怕是早花容失色地尖声喊了出来。偏她不同非但不见一丝慌张,反而气势凛然。果然,当过皇后太后的人就是不一样。
这么想着,男人唇边不觉挑起几分玩味的弧度,落向颜云歌的目光则愈发透出不容错辨的侵略,眼底的火热几乎不加掩饰。
颜云歌不笨,能够这么在府上来去自如又敢这般明目张胆表露出猥亵之态的,除了那位烂泥扶不上墙的废太子,还有谁
往昔,她与废太子啓所见次数不多。几乎在自己嫁给宇文洛做侧妃入宫的时候,宇文啓也因叛乱之罪彻底退出了争夺皇位之列。两人平素并不交集,故她未在第一时间认出这一脸横肉、腰肥肚圆的男子就是废太子啓也情有可原。
眸子里漫上一层薄薄凉意,颜云歌目光清冷淡漠地注视着在池边停下脚步的宇文啓,唇角则牵起一抹难辨喜怒的浅笑,似漫不经心地说道:“哀家有意与殿下谈说一二,只身临尴尬境地,实在不好多言。还望殿下能行个方便,出去略等片刻。待哀家更过衣后,便前去与殿下相见。”
她自称哀家,一来想在气势上给对方一个下马威,别当她一介女流之辈就轻看小觑了她。二来,也是在身份上给宇文啓提个醒。她可不是那些他可随意乱来的下贱女子。所以,他最好把龌龊的心思都收拾干净了。否则,双方撕破脸皮,对谁都没有好处。
多年来置身在尔虞我诈、明争暗斗之中,宇文啓又岂会听不出她的弦外之音,不觉地挑挑眉,眼中玩味之色更形深浓。
这个女人有点意思
罢,来日方长,他大可不必急在一时。横竖,她早晚会是他的。
“那么太后娘娘慢来,本殿等着便是。”
说罢,又不怀好意地瞥了眼女子隐露于外的肩头,那细滑白嫩的肌肤让他又是一阵心猿意马。
随着关门声响起,颜云歌终于长出了口气,隐与眸底的紧张神色也缓缓地浮上表面。只有她自己清楚,方才的虚张声势背后掩藏着怎样的紧张与不安。宇文啓这个人过去是个什么德行,她也略知一二。贪慕女色,甚至就连他父皇的女人都敢染指。也正因如此,才触怒了当时的皇帝,更一步步走向不可回寰的深渊。方才,她真怕他会不顾一切欲强行与她这里毕竟是人家的地盘,即便他真那么做了,只怕这个哑巴亏她也只能暗暗吞下肚子里去。谁叫如今是她有求于人
待到颜云歌穿着整齐珊珊出现已是一个时辰后的事了。
对于她的姗姗来迟,柳睿轻锁眉头,但碍于宇文啓在场,却是不便发作,仅用眼色给予她一定的警告。这里不是皇宫,怎可任由她胡来他们是客,又有求于人,本该态度谦逊才对。她可倒好。要求这要求那不说,还让人家主人久候,实在没有这样的道理。
颜云歌佯作没看见外祖不愉的神色,径自循了柳睿身旁的位置落座。之后才冲着坐在主位上的宇文啓颔首示意,嘴角扬起浅淡弧度,三分客气七分疏离。
对美丽的女子,宇文啓从来都诸多宽容,故而此时对她这般轻慢又显矜傲的态度也并不显露不愉之色,噙在嘴角的笑反而愈发邪肆,眸中一簇闪动的火苗着实叫人深味。
柳睿是何等的犀利敏锐,只就一个眼神的捕捉,便已将宇文啓的心思猜出了十有**,却不动声色地端起碗茶,看似在饮啜,实为遮掩唇边浅浅扬起的弧度。
不消片刻,放下茶盏的他徐缓地开口,语气中不难听出尊崇之意。
“算起来,我与太子殿下之间颇有几分渊源”
套近乎的话未及说完,已被宇文啓冷冷截断:“自然是有缘的。当初若非柳丞相的一意劝说,本殿也不会贸贸然发动那场逼宫之乱,结果害得自己一夕之间失去一切还险些性命不保。而那时候,柳大人却躲着干系,不肯出手相助”
柳睿没料到他会这么直截了当地挑明当年之事,怔忡过后,神情不可遏制地浮上一丝尴尬,只得讪讪地端起茶来喝。
见状,颜云歌不禁在心里暗暗的冷嗤一声。当年之事她也知道一点,不过她却不认为外祖有什么地方做错了。兔死狗烹,本就是再正常不过的权谋之术。若宇文啓能成事,外祖自该抢在前面助他护他。可在眼见宇文啓夺位无望的情况下,外祖还冲上去帮忙,那就是蠢了。到时候不但自己难以活命,只怕还会将整个柳家搭了进去,说不定就连她们母女也会受到牵连。换成是她,也会做出也外祖一样的决定。
眼见柳睿因宇文啓一席话尴尬得不知如何应对,颜云歌鼻息间哼出一声淡淡的冷嗤,代替他把该说的话说完。
“有些事,既然大家心照不宣,哀家也就不拐弯抹角了。这次哀家携同外祖前来,就是为了向殿下您请求支援的。外祖与哀家已谋划了可进攻的线路,只消殿下点头,即刻发兵也是可以的。”
宇文啓对柳睿不假辞色,对颜云歌却是态度温和,甚至可称得上讨好。闻言,只就把色迷迷的眼睛一眯,语气不觉的柔和了许多:“此话差矣。本殿是废太子,娘娘的是被废弃的太后,即便发兵,也该打着本殿的旗号,怎能说是支援呢”
“你”
颜云歌眸色一厉,正待发难,柳睿见势不妙,忙抢先一步说道:“殿下所言甚是。只要殿下同意发兵,一切以殿下为主导,我等辅助。”
“外祖”
颜云歌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宇文啓为主导她却只能辅助那她成了什么
柳睿投给她一记警告意味十足的眼色。都什么时候了,她还这么端着身份,真以为自己还是皇家的太后不成俗言道:落难的凤凰不如鸡。现在的她,什么都不是,怎么她就端不清这个道理
颜云歌一阵气结,咬了咬唇,终是忍着没再发作。而她的表情固然隐晦,到底神色之间还是充斥着一丝淡淡的不开,宇文啓又焉有看不出来的道理
呵呵一笑,他笑转话锋,忽然道:“待到本殿攻下皇城,登基为帝,许你皇后之位,可好”
颜云歌微微愣了愣,饶是柳睿,也难掩诧异之色地看着宇文啓。对于他的直接,显然有些无法适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