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年过五旬的妇人, 手里拿着三根细香,正准备点香,手里的细香被一只玉手拿了过去。
“我来。”
“小姐, 你回来啦?”妇人连忙站到一边, 将位置腾了出来。
“将门关上, 不要烦我。”小姐叮嘱。
妇人见小姐脸色苍白神情郁郁, 不敢多话, 连忙转身出了安堂。
她将腰上系着的那个两指来宽的玉娃娃解下来,摸了摸娃娃胸口那道细微的裂缝,喃喃自语, “这么多年都没事,怎么今晚突然就裂了呢?”
她将娃娃放在祭台中央, 将原本的香扔在地上, 走到安堂一侧靠墙的小矮柜前, 从里面挑挑拣拣拿出一个锦布袋,从布袋里拿出三根红如血的细香。
她将细香点燃, 插在香炉上,将耳环取下,用耳钉在中指上用力扎了扎,挤出三滴血,滴在娃娃身上那道裂缝中。娃娃通体突然闪出一片红光。
她从安堂里出来时, 妇人不知在门外站了多久。
“小姐, 我家老厨子刚才跟我闲聊, 提了一嘴, 说临家少爷今晚带了个女人回家。”临家的一个厨子是她的老伴, 平时会聊聊电话通通气。通气自然是因为小姐要知道临少爷的最新情况。
她摸着完好如初的玉娃娃,面无表情, 眼神很冷。“夏乐希,你到底是什么人?”
夏乐希默默地走到城堡大门外,大门口突然跑出来六个家佣,朝自己鞠躬,吓得终于回过神来。
“少爷,您回来了。”管家总管程与城出来,朝临家少爷微微鞠躬问候,眼神犀利,余光看到少爷手里牵着一个女人。
她右手用力挣了挣,从他手里挣开。
她对这栋大得不像话,奢侈得没天理的房子记忆犹新。跟他第二次见面,醒来便是在这里,可把她吓得不轻。
“程叔,让厨子弄点吃的来。”
她还杵在原地,满脑子只想回自己的家。虽然她心里很清楚,进了这栋安保堪比总统宫殿的级别的城堡大别墅,靠自己一己之力,很难出去。
他已经在朝大厅一侧的走廊走去,对面走来一位家佣,朝他微微鞠躬,小声道,“少爷,老爷在书房,叫您过去。”
大如宫殿般的别墅,虽然是他的家,但她依然觉得不安全,她三步并做两步小跑跟在他身后。
他转身,见她满脸紧张局促不安,声音温柔不少,“害怕就在书房外等我。”
走走绕绕,他们来到老爷的书房门外。
家佣敲了敲房门,听到里面一声洪亮喊进来,才将门打开。
少爷吩咐,“别关门。”
夏乐希紧张地站在门边,看着家佣离开。
风从书房的窗吹进来,从开敞的门中溜出去。
夏乐希闻到一阵清香,香味有些熟悉。有钱人家喜欢弄点熏香显示格调。
她杵在门边,打了个哈欠,有些昏昏欲睡。
书房里的声音飘飘悠悠模模糊糊。
夏乐希站了好一会儿,开始犯困,打了个哈欠,正想着临亦霄何时才能出来,突然听到走廊里,响起高跟鞋踩地声。她朝走廊另一头看了眼,以为自己眼花,揉了揉困顿的眼睛。
走廊那头,站着一个美丽的女人。女人穿着貂皮大衣,显得淑贵,妆容淡淡。她见过这个女人。
夏乐希下意识地朝门口位置挪了挪,默默地看着她走近。
女人面如梨花,凄凄艳艳,在她面前几步之外停下,“乐希姑娘,我不会伤害你,你不用害怕。”
说不怕是不可能的。她想起这位母亲曾经一路追她追到了公交站台,就是想求自己做一件事。
那个时候,她只想躲临亦霄躲远远的,自然不理会。但是现在她跟临亦霄的关系,和当初已经很不一样了
“你想我做什么?”夏乐希小声道。
临母朝书房门看了眼,有些警惕,乞求道,“这里说话不方便,你可以跟我过来吗?”
夏乐希不知临家两爷孙何时才能结束谈话,犹豫了两下,跟着临母朝走廊的另一侧走去。
走廊尽头,光线幽幽。夏乐希默默地跟着她上了几层楼梯,心里有些怕了。“你要带我去哪里?”
再走几步楼梯便到了楼顶天台。一阵凉风吹到她脸,她突然一阵哆嗦,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她停下脚步。“再不说,我就走了。”
临母忧忧地看着她,突然在她面前跪下。她吓了一跳,连忙后退几步。
“乐希姑娘,可不可以让我上你的身?”
夏乐希又吓了一大跳,一口气跑下两层楼梯。
这些怨魂,不管什么缘由,最先求的都是这个,所以她才怕。她想起最近的两次遭遇,连忙拒绝,“对不起,这个我帮不了你。”
“我只想抱一抱我儿子。”临母没有追她,声音在空旷的楼梯间回荡,听着凄凉悲伤。
夏乐希停下脚步,默默抬头看她,见她泪如雨下。
“我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看到他出生,没能亲自抱一抱他。我只想抱一抱他。”
她的悲伤,此刻占据了夏乐希的心神,感同身后,留下两行泪。
夏乐希沉默了好一会儿,小声叹道,“你会很痛苦的。”
“我不怕。”
临亦霄从临老爷书房里出来,见门口没人,脸上的不悦和担心加重几分。“这个笨蛋,真不让人省心。”
他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她估计又跑了。
他快步走到大厅,大喊了声,“程叔。”
管家总管城与城应了声,从二楼匆匆下来。“少爷,怎么了?”
“夏乐希呢?”
程叔连忙将佣人召集起来,“大家快点去找找。”
找了一圈,人没找到。
临亦霄眼眸里冒着幽火,想着这个笨蛋胆子真大,一整天恍恍惚惚让他担心,现在居然玩失踪。
“给我继续找。”他阴沉着脸,心里怒火云集,脚步没停半步。
等找到这个笨蛋,他一定要好好惩罚她。让她不长记性,让她不听话。
他很清楚自己此刻的情绪是什么,从那晚那块广告牌掉下来的那一刻之后,他就知道了这种情绪是什么,除非她好好地站在自己面前,或者乖乖地趴在自己怀里,这种情绪才有缓解的可能。
“亦霄。”幽长的走廊那一头,连着一道盘旋直上天台的楼梯。
临亦霄转身,见她站在楼梯口,表情冷厉,眼神里的紧张和怒火没有丝毫消散。
“过来!”他命令道,威严如皇。
她没动,只是站在楼梯口,默默地注视她,朝他微笑,眼神里充满了浓郁的爱和疼惜。她张开双臂,“过来。”
临亦霄身形顿了顿,那不是夏乐希的眼神。他的表情顿时森寒,他不动声色地走近,顺了她的意,他用力一按手里那把瑞士刀。
他已经来到她面前,离她只有三个阶梯的距离。她此刻,跟他一样高。
“让我抱抱你。”她说。
临亦霄根本没理会她,抬手直接朝她的额头拍去。
她微微侧头,躲过了双臂抱着他的脑袋,轻轻又稳稳地抱在了自己胸前。
她那么娇小,她的胸怀却突然变得无比宽阔和温柔。
他愣了愣,心中感到一阵莫名的痛苦,来自灵魂深处那种撕裂的疼痛。
“我的孩子,”她的声音很轻柔,包含无尽的哀叹和不舍。她摸了摸怀里的他的脑袋,用尽了所有的力气,说了那句迟到了二十八年的的话,“我爱你。”
他的脑袋上,多了个小脑袋,不停地在他头顶摩挲。他宽大的后背上,多了两双手,在轻轻地抚拍。
他头顶响起抽鼻子声音。
他抬起头,看着她,声音有些哽咽,语气很悲恸,“你到底是谁?”
夏乐希从他后背抽回双手,探出两只大拇指,轻轻抹掉他眼角滑落的泪。“她是你妈妈。”
“是吗?”他的泪又落下,“那她还在吗?”
她将它们再次抹掉,轻叹,“她走了。”
“她有很多话想跟你说。她的死,不是你的错。”
走廊里的管家总管程叔默默地站在远处,刚好见到他们拥抱和谈话,眼神很震惊。
“再抱抱我。”他突然将头埋在她胸口,紧紧地抱着她,就像刚才“她”抱着他那样。
夏乐希默默地抱着他,久久不说话。
他母亲默默守候了他二十八年,她将身体让出来的那一瞬间,她便承载了他母亲默默关心他二十八年和怀胎十月的每一点滴记忆。
她才知道,原来临亦霄跟她一样,是个可怜孩子。原来他出生那天,去医院的路上,同时失去了父亲奶奶和母亲。他是在救护车里,是医生从没了呼吸的母亲肚子里剖出来全身发紫,进了ICU抢救了一个月才存活下来的孩子,原来他也差点死去。
原来他有如此坎坷的童年,原来他其实如此孤单。
“临亦霄,”她鼓起勇气,将他的脸捧了起来,认真注视他。
他泪眼模糊,就像刚出生的孩子那样脆弱无主,那么渴望爱护。
她默默抹掉他的泪,唇间说出无比柔情又极其坚定的声音,“我爱你。”
她低头,轻轻吻住他的唇。
他的唇很苦涩,就像他的心。
她轻轻探出舌尖,深入他的唇齿间,想将爱意化作甘甜。
他母亲临走的那一瞬间,她答应了他母亲的乞求,接下来的八十二年,就让自己来替代她,继续守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