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世

将两束黄菊花小心的放在父母亲的墓前,顾卿容默默的注视着墓碑。

两座坟墓相距不远,一座是旧坟,一座是新坟。卿容的父亲五年前就去世了,那时她才十五岁,她的母亲在半个月前也离开了这个世界。

父亲的去世,带走了她母亲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早几年她体会不到那东西是什么,现在她体会出来了,那是一种内在的意志力,从那儿产生的力量可以使人面对生活,抵抗横逆。

父母亲只生了她一个女儿,从有记忆以来,他们一家三口就住在这山脚下的小村落里。

住在那小木屋的岁月里,除了附近的邻居,从没有朋友或亲戚来看过他们。卿容虽然很安逸于现状,她心中隐隐有一个想法:父母亲是一对被放逐、被繁华世界所遗忘的人。

为什么?为了他们之间的一份爱情吗?

她曾经看过父亲的毕业证书,他是全国最有名的一所国立大学农学院的毕业生。就凭那份证书,他是可以在大都市里谋得一份好差事,何苦在这小村子里的小农会里,当一名最不起眼的指导员。

至于母亲——母亲很少跟她提及外公外婆的事,在她心里似乎有一份隐痛,她猜想母亲必定生于富贵人家。母亲并不是特别美丽,却有一份很高雅的气质。一双很动人的眼睛。

父母亲是很相爱的,父亲临终时,曾握住母亲的手黯然的说:“佳琪,这些年委屈你了,你原可过好日子的,是我连累了你,是我害了你……”

“不,不,德进。”母亲的脸紧靠着父亲的脸,泣不成声地说:“这些年我们过得很快乐,很充实,我从来没有后悔过嫁给你,是真的,德进……”

父亲在的时候,他们日子是过得很快乐,很充实。父亲去世后,母亲为了维持她们母子的生活,在农会附近的托儿所里谋得了一份教职。

卿容曾到所里去看过母亲,母亲是那儿的老师,不如说是保姆和老妈子来的更恰当。

所里的孩子最少时有二十多个,最多是能到一百多人,农闲的时候人最少,农忙的时候人最多,都是卿容的母亲在照顾他们,不但要叫他们唱儿歌,还要替他们冲牛奶,换尿布,擦鼻涕,甚至清理大小便。

那是一份很累人,又无聊的工作,母亲却一做就是四年。

“我喜欢这里,这儿到处都有你父亲的遗泽。”母亲常对她说:“卿容,你可知道吗?在你父亲没到这儿来以前,这里的农家生活相当清苦,环境又不卫生,迷信又太重你父亲来了以后,他把新的知识,现代的生活,带给了他们。”

这是真的,卿容还记得早些年,农家是用的剩饭烂菜或番薯叶喂猪的,那是古老的养猪法不但成本高,猪生长的也慢,还容易感染疾病。自从父亲教他们在山坡或荒地广植牧草,用牧草饲猪以来,养猪的成本降低,猪的品种改良,收入自然增加了很多。其他如果书品种的改良,稻作施肥,父亲都尽了力。

“爸,妈!”卿容在心里低喊:“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离开了我,留下卿容一个人?为什么?为什么?”

“孩子。”在全然的寂静中,卿容似乎听到了母亲的声音:“我去了后,最不放心的就是你,卿容,你去找你的外公外婆,我已经写信给他们了,你要外公也许很严厉,很固执,他觉不是坏人,至于你外婆,对我而言,她是个最好的母亲,对你她也会是个最好的外婆,她心肠好,她会善待你的,卿容,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我希望你好好温习功课,准备考大学。”

外公?外婆?这两个名字对卿容来说是太陌生了。

要不是母亲在临终前一再的嘱咐她务必去投奔外公外婆,她真不愿意离开她从小就在这儿长大的村子。

卿容的目光朝山下望去:田野,树林,河流,都是那么熟悉,她就要离开这儿了,走向一个不可知的未来,她还会再回来吗?在什么时候?在什么情况下?

她的心中涌起一股哀伤,惆怅和不舍,但是她必须面对一份新的生活,不管是好还是坏,她都得面对它。

卿容甩甩头,拎起地上的旅游袋,默默的下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