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贞心里泛着微微的疼痛,低声叹了口气,轻轻抚着光绪的背,柔声安慰道:“皇上,别太伤心了,为了那种人,不值得。”
光绪一言不发,轻轻抱住了她,将头埋进她的怀中。
婉贞一惊,正要挣脱,忽又觉得心中不忍。在他的肩上,看得见微微的颤动,手心传来点点湿意,她暗叹了一声,不再动弹,就这么静静地站着,任由他在自己的怀中宣泄。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脚都站麻了的时候,怀中的他终于渐渐平静下来,缓缓放开了她,抬起头来。
心中猛地一抽,一阵揪疼传来,她看见他那漆黑深邃的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悲伤和脆弱。人都说女人生来是让男人疼惜的,但当一个男人将自己的脆弱毫无遮掩地展现在女人面前时,会是怎样的情形?原来她并不知晓,但,现在,她明白了。
轻柔地为他拭去脸上的泪花,她若无其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没看见似的说道:“皇上,已过了晚膳时间了,是否让他们传膳?”
光绪也仿佛没事人一般,至少从表面上看来,已经完全冷静了,闻言淡淡地说:“传吧。”说完,瞟了一眼满地的狼籍,眼中终究忍不住闪过一丝伤痛,但随即便隐去了。
他抬脚,大步走到门前,“吱呀”一声打开了房门。耀眼的夕阳正正射进了房中,他只觉得一阵刺眼,刚刚才哭过的眼睛更是受不得强光的照射,不由眯起了眼睛。
然而,当那温暖的阳光洒满了全身,也带走了那一室的阴霾,就像是风暴过后初晴的天空,他忽然觉得心中一片宁馨,长久积压下来的抑郁一扫而空,精神一振,整个人从内到外都如同这幽闭的房间,敞亮开来。
深深地吸了口气,再缓缓吐出来,他睁开眼,转头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婉贞。夕阳的余光同样挥洒在她身上,给她的全身似乎都镀上了一层金色的暮霭,那温暖的笑容一如阳光一般,熨烫了他的心房。
微微一笑,他拉住她的手,一同迈出了屋子,来到了屋外宽广的天地。所有的伤痛、所有的颓唐、所有的绝望,都留在了那幽深的屋内,现在的他,只能、也只愿,大步向前
婉贞一言不发,让他拉着,只是回过头,用眼神示意一直守在屋外的钟德全,派人将屋内的狼籍收拾干净。
钟德全是个精明伶俐的人,当屋内传出第一声砸东西的声音时,就将左近的太监宫女们全都遣散了。此时,得了婉贞的示意,自然不敢怠慢,一面找了人来清理,一面吩咐人去传膳。
来到外间坐定,婉贞吩咐人去打了热水,然后亲自拧了毛巾,服侍光绪擦了脸,又换了一身衣服,这才稍停下来。光绪细细感受着她的温柔细心,笑了笑,拉住她的手道:“好了,朕已经没事了,你也别忙了。赶紧打理一下自己吧,别老顾着别人,忽略了自个儿。”
婉贞抿嘴一笑,方才光绪抱着她哭了半天,衣裳多少也打湿了些,于是也不矫情,福了一福道:“那,请恕臣妾暂时退下。”
光绪点了点头,她便带了两个宫女转到内间,换下湿了的衣服,又擦了擦脸,重新上了些脂粉,这才转出来,继续服侍光绪用膳。
光绪看得好笑,说道:“以前不都是跟朕一块儿用饭的吗?怎么今儿个反倒这么规矩起来?”
婉贞见他神色如常,并没有什么怪异的举止,心内有些奇怪,却又有些放松,一直提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躬身道:“皇上说的是,臣妾有些着意了。”说完,便也像往常一样,坐下来安心吃起了饭。
光绪凝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嘴角含笑,眉梢眼角是浓浓的欢喜和爱恋,只是此时的婉贞早已饿得慌了,只顾着吃饭,一点也没发现。
看见婉贞吃得香,光绪似乎也觉得自己的肚子饿了,于是拿起筷子,一同吃起来。也不知为何,今日吃饭明明跟往日没什么不同,他却总觉得今天的饭特别好吃,倒是比平常多吃了半碗。
两人吃完饭,钟德全眉开眼笑地吩咐人收拾了桌子,侍奉着两人漱了口、洗了手,便知机识趣地退了下去。
光绪和婉贞坐在房内,轻啜着茶,婉贞瞟了他一眼,似乎已经从下午的悲痛中完全走了出来,于是斟酌着说道:“皇上,老佛爷的意思……咱们不能不防啊”
光绪一脸的平静,点点头道:“如今眼看着曙光在望,却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皇爸爸既然已经下了决心,接下来必然会是霹雳手段,我们如今在这里人单力孤,倒是有些棘手啊”
婉贞一愣,脱口说道:“这么说,皇上的意思,是要……”
光绪点了点头,道:“现在正是紧要时刻,也不能顾虑太多了,若是在这个时候出了岔子,再也休提什么未来。朕如今能够信任的,宫内不外你和钟德全,宫外也只有他们三兄弟,事到如今,也只能把他们叫来,好好盘算一番了。”
婉贞不由微讶。一直都那么优柔寡断的他,此时却像是完全变了个人似的,变得积极主动,而且充满了斗志。她一时之间还有些难以接受,明明下午还那么伤心难过,怎么一转眼的工夫就能放下一切振作起来?
这就是男人吗?
心有所思,自然也就没能及时回答。光绪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问道:“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妥?”
她回过神来,忙笑了笑,道:“不……只是,就这样吧他们叫进来,不会太冒险了吗?万一被老佛爷发现……”
光绪淡淡一笑,那笑容没有半点温度,冷得像冰。他摇了摇头,道:“不打紧,你不是也说了么?皇爸爸的日子不长了。如此一来,她哪里还会有精力和心思去约束园里的奴才们?如今正是好时机,正好趁机将这些年的颓势一举扭转过来,想要破了皇爸爸的局,就必须先把这个园子掌握在手中。”
婉贞听着,只觉得头都大了。她对这些权力之争一窍不通,平常只知道随心所欲、随波逐流,前世今生加起来也从未汲汲经营过什么,此时自然是一头雾水,插不上话的。她在心中就奇了怪了,怎么以前看小说里那些穿越女主,不论之前是干什么的,穿越之后总会变得精明干练,争权夺利、尔虞我诈就像过家家酒一样简单,将一众古人玩弄于鼓掌之中。可就她自己这么久的经验所得,这古代的勾心斗角可比现代厉害多了,动不动就是要人命的玩意儿,其他的穿越人士究竟是怎么做到无师自通的?难道别人穿越的时候比她多了一道基因改造的程序?
摇了摇头,把这些有的没的全都抛出脑海。既然不懂她也就不去献丑,只挑着自己想到的问道:“可是皇上,这些年老佛爷一直都把禁军牢牢掌握在手中,如今想要控制这园子可不容易啊虽说您是皇上,可只要老佛爷一天没闭眼,就没人敢违抗她的意思。”
光绪冷冷一笑,道:“这我自然知道。可如今,为了隐瞒她重病的消息,乐寿堂秘而不宣,这一点利用得好了,未尝不是我们的优势。”他看了看显然没明白过来的婉贞,忍不住笑了,柔声说道,“好了,这些事情,等老五他们来了,朕自会与他们商量,你就不要操心了。”
婉贞微微叹了口气,看着光绪现在的转变,也不知道是好是坏。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的,面对慈禧将要到来的迫害,如不放手一搏,就注定只有悲惨的结局,这是他们谁都不愿见到的。因此,她也不说什么劝阻的话,只是关心地说道:“皇上,您既已有了主意,臣妾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请您务必要小心再小心,保重龙体才是。”
光绪心中一暖,拉过她的手道:“放心,朕省得。”
接下来,两人谁也不再说起慈禧和她的阴谋,随意聊着天,又到院子里去走了一圈,清冷的月光下,虽然寒气逼人,却也别有一番风味。
婉贞一边走着,一边偷偷观察光绪的表情,见他一双剑眉微微皱着,显得有些心绪不宁,不由微微一笑,倒是去了心中的疑惑。自从哭过以后,光绪一副大彻大悟的样子,看上去完全变了个人似的,她看着仿佛就像是个陌生人,心里多少是有些害怕的。不过如今看他这样子,却原来还是以前的光绪,并没有任何的变化。
光绪本已打定了主意,做下了决定,但在此时此刻,幽深静谧的夜色中,一缕幽思又被挑了起来,只觉得内心无比的怅然,不禁有些神情恍惚起来。然而没等他沉浸在这种氛围中多久,来自身边的专注的眼光便将他从忧郁中拉了出来。他转头,迎上婉贞关心的目光,心田顿时化为了一潭秋水,柔软清澈。
暖暖一笑,他将她的手包在手中,只觉得入骨的冰凉,不由大为懊恼——
只顾着自己出神了,怎就忘了婉贞身子娇弱,不能在这冰冷的夜里在外多做停留?于是赶紧拉着她往里走,一边说道:“你瞧瞧你,这么冷了也不说一声,万一冻着了怎么办?这么大的人了,也不多留心自己的身子……”
听着他的絮絮叨叨,婉贞不由哭笑不得。明明是他自己站在那儿出神好不好?怎的又怪到自己头上?
不过,听他念叨的内容,倒都是为了自己好,关心则乱,所以,这反驳的话也是怎么都说不出口了,只得闭紧了嘴巴,催眠着自己,将他的话左耳进、右耳出,也就罢了。
进了屋,光绪赶紧吩咐人加热了炭火,又拿了暖炉来给她捂着手,好半天终于摸着没那么冷了,这才松了口气。婉贞见他这番忙乱的景象,刚刚的一点怨怼哪里还能持续下去?早就烟消云散了,心中更是滚烫滚烫的,只是柔柔地看着他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晚上,入睡之时,光绪轻轻将她揽到了怀里抱着。她的身子本是一僵,却听到他在耳边问道:“还冷吗?”
她一愣,然后摇了摇头,没再挣扎。不一会儿,两人都沉沉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