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金蚕毒蜂

第一声雷响起没多久, 淅淅沥沥的雨就落了下来。

噗通一声,水花四溅--熊猫儿面朝下,倒在了地上。

沈浪站在熊猫儿旁边, 一动不动, 面部的表情, 也渐渐由惊讶变为了平静。

他微笑道:"多谢阁下相救, 还请现身一见。"

他话音刚落, 就觉得浑身一松,身上的穴道,也被解开了。沈浪揉了揉有些发僵的肩膀, 回头望去,正对上一道阴鹫的视线。

那是一张枯槁憔悴的脸。

颀长、枯瘦的身影, 沉默地站在雨里--方才击倒熊猫儿的那一掌, 还保持着前伸的姿势, 未及收入袖中。

沈浪虽不认得这张脸,但这双手, 他却认得。

"足下是气使独孤伤?"沈浪笑道。

独孤伤哼了一声,没有答话。沈浪,这个男人,刚刚死里逃生,居然还笑得出来。

快活王座下气使独孤伤, 内家功夫已臻化境, 更以一手"隔山打牛"的功夫, 力压其余三使。论武功, 气使最强, 也正因为如此,传闻气使与其他三使不同, 常年伴随在快活王左右。

赌局上那双神秘的手,正是独孤伤的。

"都说沈浪是天下第一聪明人,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独孤伤冷冷道。

沈浪苦笑道:"在下可从未这样说过。"

独孤伤哼了一声,并未作答。

沈浪瞧了一眼倒在地上的熊猫儿,道:"只是没想到,龙老大模仿人语声的本事,竟这样精妙。雷雨天气,再加上他佯装酒醉,实在是一丝破绽也无。"

原来那倒在地上的"熊猫儿",竟是假的,是龙四海假扮的。

独孤伤冷笑一声,道:"所以你才毫无防备,被他点了穴。"

沈浪皱了皱眉头,道:"但我与龙老大素来没有过节,他为何要设计杀我..."说到这里,他忽然双眼陡然睁大,急道:"糟糕!熊猫儿恐怕凶多吉少。"

独孤伤道:"你又怎么知道熊猫儿凶多吉少?"

沈浪道:"若无真正的熊猫儿在侧,绝不可能将这易容做得如此精妙。"

独孤伤道:"不错。龙四海正是王爷派来杀你的,他脸上的易容也是王爷教人做的。"

沈浪闻言,以手撑了一下地,迅速地站了起来。

独孤伤道:"你要做什么?"

沈浪道:"自然是想办法救出熊猫儿。"语声未落,他转过头去仔细瞧了瞧独孤伤的脸,忽然道:"足下为何要救我?"

独孤伤方才还十分凌厉的眼神,忽然变得柔和起来。下一刻,他的嗓音已经变了。

"沈浪啊沈浪...我果真没有看错你。" 独孤伤的嗓音,忽然像是年轻了十多岁,变成了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沈浪愣住了。

方才还是冷冰冰的独孤伤,现下忽然笑了起来。

那样可怕的脸,配上那样坦率的笑容,成了一幅极为古怪的图画。

一番分说之下,原来熊猫儿竟是被幽灵宫的人抓到这里来的,还被下了迷药。他醒来的时候,便已经在这地道口了。

方才那幽灵鬼女说"下去罢,你的好兄弟沈浪在下面等你哪"这句话时,我和王怜花伏在暗处,听得清清楚楚。

但沈浪不是在赌桌上么--他又怎么会在这地道里。

一时间心中疑团甚多,却理不出头绪来,只得先进去再说。

自打我重新投胎,这地道也走了无数,像这样阴森恐怖的地道,还是头一次走。先前在鬼窟里,起码还有蝙蝠这样的活物;但这个地道,却是一丝生气也无。

全然没有活物的气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无奈之下,三人只好摸索着石壁往前走。

走了一会儿,熊猫儿率先道:"这鬼地道从里到外透着股邪性,你们若是这般闷着不说一句话,恐怕走不到地方,就得自己吓死了自己。"

王怜花嘲道:"原来你也会怕黑。"

熊猫儿道:"王怜花,你还是赶紧闭上你那张嘴罢。我自跟绾绾说话,你大可装作听不见。"

王怜花笑道:"你若怕黑,大可承认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熊猫儿道:"大老爷们哪有怕黑的,你别忘了咱们这儿还有个女孩子家。"

王怜花道:"我媳妇就是怕黑,也是我的事,不是你的事。"

我在一旁听这两人斗嘴,当真哭笑不得。熊猫儿口拙,远不及王怜花会绕,三言两语就得败下阵来。当下我便截口道:"我不怕黑,不打紧的。"

熊猫儿懊恼道:"可惜我身上连火折子都被那几个母夜叉搜了去。"

正在这时,我耳中忽然听见一股极为细小的声音。

我一把拉住熊猫儿:"先别走,也别说话。"熊猫儿立时闭上了嘴,一时间地道中忽然变得安静下来,乃至呼吸可闻。

我闭上眼,努力捕捉那声音。这时一直藏在我衣领间的小猪忽然爬了出来,用尾巴轻轻扫了扫我脖颈。

王怜花忽然道:"我也听见了。"

熊猫儿道:"嗡嗡嗡的..有些像苍蝇。"

我道:"不,不是苍蝇--是蜂子。"

熊猫儿道:"咦?你怎地知道是蜂子。"

我道:"你忘了我的老本行了么。"说罢闪身绕到熊猫儿身前,道:"小心些..似乎是往这里来的。"

熊猫儿道:"不过是几只蜂子,有什么好怕。"

我道:"这地道中黑漆漆的,竟然会有蜂子,想来绝非是野生的,必定是有人蓄意养在这里的,恐怕不是普通的蜜蜂。"

熊猫儿道:"不是蜜蜂?难道是毒蜂..."

王怜花道:"哪怕是蜜蜂,来上那么几百只,一起蛰在人身上,任你猫有九条命,也齐齐被那蜂毒蛰散了三魂七魄。"

熊猫儿道:"你听这声音,哪里有几百只。喂,你怎地不走了?"

王怜花冷笑道:"您老人家要送死,就请自便,小弟还要留着小命回家躺热炕。"

那嗡嗡的声音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在这黑漆漆的洞穴里,激得人身上都簌簌地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就在这时,只听哧的一声,一股微弱的火光将我们四周照亮了,王怜花正举着个火折子冲我们笑。

熊猫儿怒道:"你早就有这东西,方才为何不拿出来?"

王怜花道:"这地道也不知有多长,万一火折子用完了还走不到头,岂不困死在这里。"

那火光掩映处,果然有一只通体晶莹的蜂子在空中盘旋,只是惧于火光,迟迟不敢靠近我们。那蜂子比之一般的马蜂还要大上一截,若细细看去,那尾针上居然还泛着几点蓝光。王怜花看清那蜂子时,顿时勃然变色,道:"金蚕毒蜂,这关外的毒物怎地到了这里。"

熊猫儿非但不怕,反而奇道:"咦,这大马蜂又有什么来头?"

王怜花颤声道:"这玩意儿毒的很,被它叮上一口即中奇毒,七日后便会浑身溃烂而死。"说罢将那火光往自己处移了移。那蜂子凶猛得紧,火光稍一移开,便嗡地一声窜到了火光边缘,擦着熊猫儿的头飞,似乎是见人就蛰。

我心想这蜂子虽毒,可我手上还有个更毒的小毒物,若教你一并瞧了去,岂不吓你个半死。越想越过瘾,嘴角也扯起一抹笑容来。这时熊猫儿笑道:"王怜花,你的手可稳着些,若火灭了,咱们三个就得死在一起喽。"说着还回头朝我挤了挤眼睛。

我干脆笑出声来,心想这醉猫倒鬼得很,还想吓唬王怜花。王怜花并不知道我这对异眼那六字真诀,御人之外,更兼御兽之能。

王怜花倒也不是吃素的,熊猫儿这话刚一说完,他就晃了晃手上的火折子,那蜂子立即嗡地一声朝熊猫儿飞去,眼看就差一点时,王怜花又用火折子晃走蜂子。饶是熊猫儿胆子大,此刻也不禁变了变脸色,未及开口,就见王怜花笑眯眯道:"阁下的性命现在还是捏在小弟手中的,风凉话还是少说为妙。"

熊猫儿恨恨道:"绾绾,你快些动手。"

我笑道:"若非王公子秉性不好,与你倒真算是一对活宝。"说着足尖一点地,轻飘飘往上一跃,把手伸出火光外面。那蜂子觅得活人气息,一个猛子扎将下来就要刺我手心。这时我袖中小猪噌地一下冒将出来,伸出舌头一卷,已将那蜂子尾针黏住。我翻转手腕,捻住那蜂子双翅,落在地上,道:"乖乖,这妙物倒是凶得很。"说话间小猪已将那毒蜂尾针外的毒素舔得一干二净。

王怜花见我敢用手抓毒蜂,已是愣在原地,待瞧见小猪后,低低喊出声来:"毒绣球,你居然连这玩意儿也敢养?"

熊猫儿道:"你知道的倒真多,简直就是个小毒物。"

王怜花指着小猪,惊道:"这玩意儿可是解毒圣物,平日里就以□□维生,每吃一种毒,就能解一种毒,我也你是怎么得到手里的?"

我道:"抓的。"说完便不再理他。

王怜花自讨了个没趣,也不言语,只是带着几分疑色瞧我。

熊猫儿道:"绾绾,怎地不将这虫子一掌拍死。"

我吐了吐舌头,道:"山人自有妙用。"

当下三人继续前行,往那地道更深处行去,只是这下由我打头,熊猫儿在中间,王怜花断后。一路上偶有岔路,便教那蜂子指出正确的方向来。可惜举凡昆虫,心智毕竟不如走兽高,若要细问什么,也是问不出来,只能凭本能找到巢穴而已。

走了一会儿,前方隐隐地有人声传来。王怜花掐灭了火折子,三人一起轻手轻脚地慢慢往里挪起了步来。

人声戛然而止,我刚觉得不对时,面前已有劲风不善、直直冲我袭来。情急之下,我一个下腰险险躲过这一下,那一掌刚好擦过我下巴,顿时只觉得脖子脸颊都隐隐生疼,紧接着就是脖颈处猛地一紧,颈上金锁在黑暗中散发出一点微弱的金光,被那只袭向我面门的手紧紧抓住,猛地一提。

这一下可着实拽得不轻,金锁蓦然收紧,紧紧地勒在脖子上,只勒得我眼珠都红了,危急之下想也不想,抄手就是一剑,玩命也似地刺将过去。

我潜心在仁义山庄中与白鹤较武,再到后来于江湖上行走,也不知是否运气太好,从未遇见过拼命的险境,哪怕是和断虹子对敌,也至多是紧张十倍罢了。

但此刻我脖子被勒得喘不过气来,这一剑用尽浑身力道,简直可以说是将我所学全都灌注在这一剑上了。

叮的一声脆响,我握剑的手虎口一阵发麻,那只握在我金锁上的手,也松了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