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局, 决定生死的一局--可偏偏沈浪的牙牌看两点。
两点,倒霉透顶的两点。沈浪的手心已经微微见汗。
"我再加九十万两。"快活王道。
沈浪微笑道:"请教王爷,赌本不够, 也算输么?"
快活王道:"你的赌本不够么?"
沈浪道:"恐怕天下间除了王爷, 无人会将九十万两带在身边。"
快活王略一沉吟, 道:"虽无现银, 抵押亦可。"
沈浪道:"哦?可惜在下身无长物..."
"有。"快活王缓缓道。"别人身上或许没有...足下却是有的。"
沈浪愣了愣, 忽然笑了起来。"王爷莫非是要在下用这条性命作赌?"
快活王的眼神陡然变得冷酷起来。
他方才还有些焦躁的语声,此刻却格外平静。"足下若将自己的性命看得如此轻贱,岂非太过自贬身价。手指--一根手指, 四十五万两。阁下若是胜了,这满桌金钱凭君处置。阁下若是输了, 便给本座两根手指。"
练武之人, 失去拇指, 便不能握剑。失去中指与食指,便不能打穴。
倒霉透顶的两点。
沈浪用两根手指抚摩着自己的牙牌, 这宝贵的两根手指,也许过一会儿,就要没了。
最后,沈浪抬起头,直视着快活王的眼睛, 微笑道:"我赌了。"
我赌了。这三个字一出口, 赌桌旁所有的人, 都觉得自己的喉咙像是被无形的手握住--连空气都变得凝重起来, 教人恨不得抄起一把利器, 劈开这有质的沉闷与压抑。
快活王厉声道:"你是什么牌?"
沈浪掀起牙牌。于是那倒霉透顶的两点,就这样呈现在众人的眼前。
快活王原本锐利的眼神忽然变得空洞起来。"很好--你只有两点。"
然后他站起身来, 大笑道:"很好!很好!你自己瞧瞧我是什么牌罢!" 说罢扬长而去,离开了赌桌。
只是快活王的牙牌,却被他身边一双神秘的手,那双曾经将夏沅沅推倒的手盖住了。那只手只轻轻一按,那副牙牌便嵌在了桌子里。
那只手的主人终于开口说话。若说金无望的声音冷的让人不能亲近,那么那声音就寒冷得能冻住人心。
"你两点,王爷三点。你输了。"
沈浪笑道:"足下既然说是三点,那便是三点--只是这牌没问题,骰子却有些问题。"说着,他将手中的骰子递给了那只手。
那只手下意识地接过那骰子,也不知沈浪如何动作,桌上的牙牌已"嘣"地一声跳了起来,重新被沈浪拿在手里。只是这牙牌还没被晤热,就在半空中被莫名其妙地击个粉碎。
沈浪轻轻伸出手去按在桌下,片刻之后,只听"啵"地一声轻响,赌桌正中央忽然有一块跳了起来。
只这么轻描淡写一按,这厚实的桌子已经被平平整整地击出了一块。
沈浪将击出来的那方桌木拿在手中,放在灯光下一照,那两张陷进去的牌印子就被灯光照得清清楚楚,正好是十个圆点。"四二"六,"板跛"四,一副比两点还要倒霉的"蹩十"。
两点吃蹩十。
半晌,那双手的主人冷冷道:"你赢了。"
赌桌旁的众人,不约而同地发出了"哎"的一声,赞叹,如释重负,以及各种复杂的情绪。
沈浪叹了口气,然后从怀中摸出方才弄尘留下的那只盒子,用两根手指轻轻地挑开那盒子上的扣子。不久之前,这两根手指还差一点就要跟沈浪告别--
啪嗒。
沈浪打开了那盒子。
满室人的目光,也情不自禁地朝那盒子望去。
那盒子中,整齐地码放一沓厚厚的银票。其实银票并没什么出奇,只是那上面的朱笔印鉴,却是分外地刺眼。
这银票恐怕再也没有第二家钱庄能开得出来。这是汾记钱庄的银票,汾记钱庄的东家,是"陆上陶朱"范汾阳。范汾阳妻子的娘家,是"活财神"朱家。
汾记钱庄开出的银票,从未有兑现不了的时候--但那一张张银票的面额,竟令郑兰州也微微有些动容。
"沈少侠倒是有个好朋友。"郑兰州微笑道。"不过这场赌局,公子还是赢了,这盒中的银票,也一分未曾动过。"
沈浪点了点头,不发一言,只是重新扣上那盒子,然后从容地站起身,走出了那间小小的黑屋。所有的人用羡慕的眼光瞧着那一箱一箱往外搬的银子。郑兰州,周天富,时铭--但却唯独少了龙四海。
龙四海已不知去了哪儿。
沈浪伸着懒腰往外走,染香想要跟上,沈浪就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般,一边走,一边道:"我想一个人静静。"
于是两个人影重新变成了一个人影--但过了片刻,又重新变成了两个人影。沈浪淡淡道:"我说了想一个人..."
轰隆隆一声炸雷,闪电将天空都照亮了。
"沈浪,是我。"那是个男子的声音。
沈浪转过身去,愣住了。"你是...熊猫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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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把掀开熊猫儿眼睛上的黑布,熊猫儿一看见我,倒也没什么反应,只是眼中带着几分讶色。这时我脸上还有易容,他能认得出我来才怪。
我冲熊猫儿比个嘘的手势,压着声音道:"醉猫,我是绾绾。我解开你穴道,你有话就问,但千万别喊。"
熊猫儿顿时露出活见鬼的表情来,张着嘴,看了我好半天,方愣愣地点头。
我扬起手,拍开熊猫儿被制的几处穴道。熊猫儿起先还不信,一双猫眼瞪得溜圆,一张嘴,偏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接着就是一阵咳嗽。我忙道:"别急别急,血还没上来呢。"
熊猫儿抬起一只手掌揉了揉脖子,我定睛一瞧,他喉咙处泛起几点乌青,恐怕这穴是封得久了,血液一直留得不畅所致。
这时熊猫儿止住了咳,沙哑着嗓子道:"你说你是谁?"
我道:"醉猫,你不认得我了?这可白瞎了我家传的那一葫芦猴儿酒。"
熊猫儿张大嘴,没说话,那双眼原本就大,这么一瞪就更大,这一下那眼珠子瞪得仿佛就要跳出来一般。
我一见熊猫儿那憨样儿,就忍不住逗他,遂又道:"好,你不信--嗯,教我想想。你记住了,万事有我...这话是谁对我说的?"
熊猫儿一听这话,一双大手啪地扣住了我肩膀,艰难地挤出了几个字:"绾绾...你没死?"
我笑道:"许久不见,怎地一见就要咒我死,这叫什么道理。"
熊猫儿摇摇头,结结巴巴道:"不...那一日我们追过去时,只见到沈浪站在断崖边发呆,他明明亲眼瞧见你们的马车跌下去..."
我瞧他说得恳切,当下也肃了容,道:"是掉下去没错,只是后来还有一番奇遇,总之是命大未死。"
熊猫儿上上下下打量我一番,半晌方道:"你这丫头,你这丫头!"他口中不住说着"你这丫头",却再也说不出其他的话来,又不断摇晃着我肩膀,激动之余还要压着嗓子,黑暗中唯独他那双标志一般的猫眼,被月光映得格外明亮。
"熊兄可摇得够了?小绾儿又不是摇钱树,你再使劲摇他个三天三夜,恐怕也摇不出金元宝来。"王怜花抱着双臂,挑着眉瞧我和熊猫儿。
熊猫儿一听这声音,立马转过头,嘴里道:"王..."那后面的怜花二字,却无论如何都叫不出来了。他歪着脖子,瞧着王怜花,道:"阁下是谁?"
王怜花此时易了容,熊猫儿自然也认不出他来。待王怜花走近时,熊猫儿双眼一咪,低吼一声,猛然出掌,直取王怜花胸口。
这一掌来得又快又狠,饶是王怜花心性韧劲儿再大,此刻面色也是变了一变。熊猫儿武功本就不弱,此刻暴起发难、又是全力施为,这一掌若是打实了,不用等快活王的暗哨发现他,他就要"折在此处"了。情急之下,我只来得及叫一句"使不得",熊猫儿这一掌就已经印在了王怜花的身上。
只听噗的一声闷响,王怜花身子震了震,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我一把抓住熊猫儿,道:"你醉猫,你做什么?"说着下意识地就往王怜花那边迈出一步,只是这第二步却无论如何也迈不出来了。
王怜花咳了几声,月光一映,他那护心镜上的"柒"字熠熠生光,只是上面已经有了好几道交错的裂缝。
我这才醒悟过来,忙道:"醉猫,他是王怜花。"
熊猫儿一听这话,面色也是一变:"王怜花?我还当他是急风骑士..."说着大踏步走到王怜花身旁,一把把王怜花拽住:"你怎么样了?"
王怜花哑着嗓子道:"你若想知道我怎么样了,就站在那里让我照着你胸口来一掌。"
熊猫儿闻言,干脆道:"好,我既然打错了人,教你打回来也是应该,你来罢。"说着真的挺起了胸口,站在那里不动。
王怜花笑道:"熊兄果然是条好汉,留心了。"说罢举起掌来,竟似真的要打下去。
王怜花苦练密宗大手印多年,熊猫儿拳脚功夫固然也是不弱。只是熊猫儿与人对敌时,总是留有三分情面,从不妄下死手,王怜花出手时,活人也难见一个。
王怜花这一掌,可是连石头都能打碎。何况王怜花胸口方才有护心镜挡着,而熊猫儿可是敞着胸膛。
我惊怒交加,斥道:"王怜花!"
"怜"字刚一出口,王怜花已然收了掌势,笑道:"我娘子替你求饶,我便饶了你这一回。"
熊猫儿愣了愣,道:"你说谁是你娘子?"
王怜花哂笑一声:"哦,瞧我这记性。小绾儿是我娘子,论辈分,我应当称你声大哥才是。"
熊猫儿脱口道:"王怜花,你莫要没口的胡沁..."
王怜花甩甩袖子,朝我走来,道:"大哥若是不信,就问问小绾儿自己。我和她可早就有了..."
我截口道:"猫大哥,再不走,黄花菜都要凉了。"
熊猫儿这才一拍脑袋,道:"险些忘了大事--快快,沈浪他们定然也在下面。"说罢当先往地道里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