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是!啊——”我张牙舞爪的从噩梦中惊醒。这才发现惊出了一身的汗水,喘着粗气,看着窗外微微泛白的天色,全无睡意。哎,“现世报”啊,昨夜才替玉凝登场献艺,欺骗了广大观众,转天就噩梦连连,人啊,真不能作孽。
我坐起身,靠在窗棱上。昨夜的一切,历历在目,明明不可能,却全发生了。沈妈妈保持缄默,尚且说得过去,可艳情为何没有戳穿我的把戏?
我清楚的记得摆脱艳情后,在几次欲言又止的沈妈妈护送下,来到了舞台下的“选手区”——上台的必经通道,参赛美女习惯性在此待命。
猫在背光的角落,怎奈玉凝的名声本就不小,又被我和沈妈妈炒得神乎其神,还有这身抢眼的金色舞裙,我是躲那儿都炸眼。我无语,只好把头低到不能再低,自作孽不可活呀!
“姑娘,现在是雪雅姑娘在台上表演,之后便是您了。”金莲在一旁小心提醒。
几分钟后,有美女请我准备上台,被金莲机灵的打发了,又在我耳边小声道:“奴婢就在台下等着张小姐,张小姐请放心去吧。”
我微微颔首,便随着金莲朝舞台走去。
一步步拾级而上,胸中涌出一股股莫名的冲动。担心吗?不,是开心;紧张吗?不,是激动。我从小就喜欢舞台,因为那是个让我随性挥洒、展现自我的空间。若非在古代要夹着尾巴做人,我根本不介意万众瞩目,反而期待荣誉的到来。
微闭双眼,一个深呼吸后,葱心玉指轻握“凤启”,心中觉得好笑:朱佑樘,你若是看到姐姐这身行头和接下来的表演,会不会当场晕倒呢?再睁开眼,双眸只剩熊熊燃烧的斗志。我沉着的迈上最后一级台阶,在主持人的介绍下,一路仿真猫步,眉目含情的走到舞台中央。
通明的烛火映射到一席金色舞裙上,耀出炫目的光晕,金光灿烂中显尽人间繁华,贴身收紧的设计,勾勒出凹凸有致的迷人曲线。我学着玉凝的样子,袅袅婷婷福下身。不必抬头,就知道众人的目光汇聚在自己身上,“犹抱琵琶半遮面”果然更能勾起男人的无限遐想。
我并不急于起身,贪婪的汲取着众人的关注。这种久违的感觉依然美好,我的虚荣心极速膨胀。
鼓乐齐鸣,《卡门》奏起,起身的同时舞动起身体。曲乐跌宕起伏,百韵楼里充斥着现代音乐特有的诡异旋律。很快进入了最佳状态,舞步动作标准到天衣无缝,每个眼神、手势尽显女性浑然天成的性感妖娆,活力四射的旋转更是赢得了无数的喝彩。哼!我就不信,自己热辣的《卡门》战胜不了“云袖轻摆招蝶舞,纤腰慢拧飘丝绦”的传统舞蹈。
如果说艳情的霓裳羽衣舞是如同芭蕾般的高雅艺术,应在针落可闻的静谧环境下细细品评,那么我的《卡门》就需要轰轰烈烈的气氛烘托。我心中明白,论舞技我无法与艳情抗衡,唯有靠惹火的台风将众人的情绪高高调动,达到夜总会、俱乐部中的亢奋,才能更多的现场拉票,与艳情一争高低。
大脑再不能思考下去,身体、意识随着乐曲全情投入其中。简直无法分辨,台上风情万种、舞姿大胆的女子到底是谁。步伐稳健,身形婉约,火辣辣、□裸的展现着狂野洒脱、桀骜不驯。轻松地引出场上一个又一个□,一群没出息的色鬼甚至冲出座位涌到舞台下方;雅间里再也坐不住了,紧靠窗前拍手叫绝。场面几度失控,龟奴和“外聘”来的保镖打手忙得脚打脑后勺,我浅笑着看着这群男人的丑态,艳情,鹿死谁手还不一定!
一个漂亮的回旋后,我以瑜伽“鸟王式”傲视群芳,结束了整支半古半今,前所未有的舞蹈。雷鸣般的掌声、喝彩声震耳欲聋,百韵楼跟着颤动共振。我满意的笑笑,自己果真是临场发挥型选手,往日练习可达不到这个的状态。一手轻挑群摆,妩媚的以现代舞台礼仪向四面观众致谢。本想借此看看唐寅、祝枝山的反应,安全起见,转身潇洒地离开了舞台。
台下,金莲翘首以待。见我下来,开开心心的迎了上来,“张小……姑娘,您跳得真是太棒了!奴婢看花魁非姑娘莫属!”
我轻笑,其实在表演时,我根本想不了许多,只想对得起舞台、对得起观众,全力以赴。微扬下颌示意金莲前面带路,和玉凝再次“调包”。无论结果怎样,一会儿的唱票颁奖,再戴面纱就说不过去了。
金莲也知时间紧迫,赶忙在前方为我“开道”。回去的一路顺利了不少,至少没遇到“障碍物”。进到玉凝的化妆间,我迅速扒掉舞裙,摘下步摇首饰,让金莲帮玉凝换上,自己则穿回男装蹲到一旁洗脸。
古人的彩妆纯天然无化学添加,清水就能洗净。只是金粉有点粘手,洗起来挺费事的。加之才刚热汗、冷汗出了一身,我顺便用棉布擦了擦。
金莲一边给玉凝捣策,一边没完没了的汇报情况。玉凝几次迟疑不决,看得我莫名其妙。我擦干脸直接问她原因,她仍执执拗拗的不肯说。我懒得追问,便道:“我可没有把握,不论成绩如何,你要平常心对待。”
玉凝神色复杂,“嫣儿,你会怪我吗?”
“怪你,怪你什么?我还怕自己没PK过艳情,你来怨我呢!”
“嫣儿不要在胡言乱语了,我是说……”
金莲抢白,“姑娘,时辰快到了,您要是再呆下去会惹人怀疑的!”
“是啊!快点去吧,可别让人敲门来找,那我躲都没地方躲!”
玉凝起身,又被我突然叫住,“等等,你脚怎么样?是我太粗心,才想起问。”
玉凝一惊,脸色异常难看,说不清是痛、是苦、是悲、是哀……我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磕磕巴巴安慰道:“要,要是太疼的话,就,就……”
玉凝稳了稳心神,勉强一笑,“不碍的,走走还可以,嫣儿不必挂心。”
我傻呵呵笑笑,又和玉凝约好明天去天香楼。看着她举步缓行、气质高洁的背影,心中滑过一丝疑惑,终是淡淡一笑,算了,怕是多心了。赶紧收拾下“犯罪现场”回雅间吧,省得唐寅、祝枝山去贴寻人启示。
各楼的姑娘全跑到前楼等待唱票,此时整个后院空荡荡的。我不必东躲西藏,难得没人,尽可以大大方方往外走。刚迈出没两步,就听院口传来争执,一方该是那几个尽职尽责的“门卫”;另一方的声音听起来是相当的耳熟,我倒吸一口冷气——唐寅!天啊!他怎么跑院门口来了。
我仔细听着,小心翼翼的往院门蹭。唐寅的喊声基本围绕“让我进去”四个字展开,那几个“门卫”的语言丰富了很多。双方口舌之争越发激烈,我知那几个“门卫”不是善主儿,除了两个龟奴外,剩下膘肥体壮的都是打行出身的职业打手。眼瞅着一个憋不住就要动手,我怕唐寅吃亏,一个箭步就冲了出去。
唐寅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从后院里飞出,呆若木鸡,我来不及编瞎话,向“门卫”点头哈腰道了声歉,就拉起他的手往前楼跑去。
一进前楼,唐寅立刻停下脚步,“嫣儿,是你吗?你为何会在那里?”
“是我……我,我,我走着走着迷路了,不知怎么的就进去了。”我苦着脸,这编得忒没水平了。
唐寅当然不信,前楼到后院统共就那么一条道,想丢也太有难度了。
我只好换个编法,“其实,那个,那个,是艳情姑娘的霓裳羽衣舞跳得太棒了!我就跑去后院祝贺她,当时后院门口没人,我就冒蒙进去了。对,就是这么回事!”
唐寅一边听着我不着边际地满嘴跑火车,一边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的左手。又蓦地看向我,我心虚不敢与他对视,只好假模假样的把头扭向别处,用眼角余光偷偷瞄着。他微蹙眉头上上下下打量着我,犀利的目光仿佛把我穿透。我心里发毛,不知是不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唐寅面无表情的看着我,缓缓抬起了右手,食指、中指伸入我的衣领里,在我脖颈后轻抿了一下。我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一惊,下意识扒拉开他的右手。
他不慌不忙的收回右手,在眼前顿了顿,终握成拳头轻轻放下。垂下眼帘,沉思了几秒,再抬头时已恢复了常态,笑得洒脱,“走吧,祝兄在雅间里等着我们呢!”
“呵呵,好,走,走!”不管怎么说,再追问我出现在后院的原因,我就烧香拜佛,阿弥驼佛了,于是很狗腿地跟在唐寅后面。
祝枝山从开门的那刻起,就絮叨个没完没了,“我说这是怎么了?走了一个吧又走了另一个。扔下我老哥儿一个在这儿看台上的表演,多少兴啊!嫣儿你也是的,一走竟有1个时辰,我原想百韵楼再大也不能走丢啊,怎么就不回来呢?害我这个担心,伯虎也是的……”祝枝山转向唐寅,本该滔滔不绝,却不知为何轻叹了一声作罢,“哎,算了!”
“祝兄别恼,都怪嫣儿粗心。哦,台上是哪位姑娘表演?”既然不能多解释,转移话题就是最好的方法。
祝枝山果然上套,没在继续啰嗦,“轮到洛尘姑娘了,她也是今天最后一位上场的。”
我顺风就水说道:“哦,是十六楼中的官妓洛尘吗?我听说她不但人长得漂亮,而且多才多艺,舞跳得特别好呢!”
唐寅坐到桌旁,听不出喜怒的来了一句,“再好怕是也没机会了。”
“是啊!自艳情姑娘的霓裳羽衣舞后就少有上佳表现,甚至有出现失误的。”祝枝山一提到艳情就眉飞色舞,看来真动了感情。我在心中摇头,成为名妓的裙下臣,对一个有家有室的男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呢?
我不动神色地问:“祝兄觉得是艳情姑娘夺得花魁了?”
“也不一定,还有……”祝枝山看向唐寅,没了下文。
唐寅没转过头,接着祝枝山道:“还有玉凝的《卡门》。转了性了!哼,这两人互换人格一般,完全没了昔日的影子,免不了一番争夺。”
“嫣儿该是没看到玉凝既奇怪又妖冶舞蹈吧?”
“没看到。”我如实说,这时代又没现场直播可言。
祝枝山一拍大腿,遗憾地说:“那真是太可惜了!我敢打赌从没人见过那样的玉凝,那样的舞蹈,喝!无法形容!俗不俗、雅不雅的。跳得人心都乱了,魂魄不自觉就跟着她的舞蹈飞到了九霄云外!简直绝了!”
“那么经典啊,实在太可惜了!”我装出捶胸顿足的失望模样,心中偷笑不已,看来《卡门》足够迷倒一大票男人了。
“两位再感慨下去,怕是会错过另一场‘经典’。”唐寅抿了口茶,不紧不慢的来了一句。
“可不,我可不愿错过洛尘姑娘的精彩表演。”我拉着祝枝山坐到桌旁,有说有笑地朝台上望去。
洛尘大美女跳的是蒙古舞,一身大红色的草原装,挥舞着系上红丝带的马鞭,灵动纯朴、青春活力。
唐寅往椅背上一靠,一阵大笑,“今儿个是唱那出啊!都转了性了!听说洛尘姑娘平日温柔娴雅,不想跳起蒙古舞来有滋有味。”
“哈哈,可不是嘛!真不知是我们以往看错了,还是这群女子的手段太高明了。”
我听得别扭,反驳道:“人都有若干张脸,或许是出于自保,或许是被生活所迫,这与手段高不高明无关,只是一种必然的生存方式。”除了天真无邪的小孩子能毫无顾忌的哭笑,我不信世上还有人能做得到。
“人人如此吗?嫣儿也是?”唐寅突然把矛头指向我,搞得我措手不及。为难间,他又笑着替我解围,“开玩笑的,嫣儿别当真!”
我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丑笑,“呵呵,好笑,挺好笑。”祝枝山也凑过来打哈哈,这个话题才算过去。我再无心洛尘的表演,一心合计着唐寅的问话——他可不是个没心没肺、说话不经大脑的主儿,我是哪儿惹他误会了吗?
“嫣儿,你投票给谁?”祝枝山好奇的问我。
“祝兄呢?”我不答反问,心里有些犹豫。
“我,我也拿捏不准。”
“不是两票吗?一人一票,就不必费心了。”
唐寅出了个馊到不能再馊的主意。我很想为自己,不,为玉凝拉票,却觉得于艳情太不公平,便正容道:“祝兄心中该早有答案。今次大会采用民主的不记名投票,就是希望摆脱人情票,所以祝兄该选出自己心中真正的冠军。一人一票,看似做个两不得罪的老好人,其实不但对不起自己心中的真意,更对不起台上认真努力的佳丽。任何时候,第一只有一个,没有并列!”
祝枝山听我如是说,报告式的说道:“那我就投‘她’了。”
“你呢?”唐寅问我,“嫣儿说得头头是道,可我觉得话未说完,意犹未尽,你心中似有其他想法吧?”
唐寅委实够聪明、够敏锐,我知瞒不过他,只得招认,“玉凝太可怜了,一个女人为了比赛做出如此牺牲,她的背后该有多少不为人知的血泪啊!”
祝枝山忙问:“嫣儿认识玉凝?”
“嗯。”我点下头,又马上摇头否认,“不,不,不认识!我是听传闻,听传闻了!都说她为人斯文有礼、清心寡欲,如今却在台上大秀艳舞,不难猜到她心中的苦楚无奈。老实说,论舞技艳情姑娘技高一筹,可她在青楼混得如鱼得水,少一个冠军该无所谓。但玉凝不是争名夺利之人,她刻苦努力,不惜形象,该是有其他想法的。”
唐寅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说了句“嫣儿真是善解人意”。
祝枝山看看我,又看看唐寅,最后把视线落到手中的两张票上,也没多言,提笔在上面写出了玉凝的名字。
“祝兄,你——”
祝枝山憨厚的笑笑,“嫣儿分析得有理,能帮就帮一霸嘛,举手之劳而已。只是,无论结果如何,我心中的花魁只有一个,也只有她才配得上花魁称号!”
看着祝枝山忠厚爽直的模样,我忽然发现这样的男人才是真正的男人,值得女人依靠的男人。艳情怎么可能对他的一片真心毫无感觉呢?
唐寅也在自己的两张选票上写上了玉凝的名字,然后把毛笔递给我。我接过笔,只觉有千斤重。自己制定的游戏规则,却又带头一而再再而三破坏,什么逻辑!可叹我终不是刚正不阿的善良人,闭了闭眼,写下了玉凝的名字。
“征明没来,要不他肯定也会投玉凝两票。”祝枝山自顾的说。
投票细则中有我加入的明文规定,按人头、级别分配选票,不可代写、多写,否则作废记,因而没露面的文征明是没有选票的。偷偷叹了口气,不是贪他那两票,只是文征明头影不露,未免认为他太正直,正直到不近人情。
雅间内陷入了死闷的安静,我不知唐寅、祝枝山为何沉默,我是心中乱糟,不愿开口。不肖半刻,门外传来了收选票的声音。我起身开门,雅间外站着5个统一着装,戴着“百花袖标”的大会工作人员。我认得其中为首托着大书“三”字的红纸票箱的,正是天香楼的龟奴,眼熟得很,一时叫不上名。后面跟着几个其他楼派制约监视的龟奴。
天香楼的龟奴很是机灵,并没上前认我,只按照规矩向我们三人施礼,客气的索要选票。我把6张选票折好,当众塞进票箱,浅笑着打发了他们。
“你猜谁能成为此次‘百花盛宴’的花魁?”祝枝山问。
唐寅没有正面回答,“是谁都无所谓,祝兄不是说心中只有一个花魁吗?”
“嫣儿呢,怎么想?”
“想什么都没有用,反正该做不该做的我都做了!除了票选结果,如今再没值得我关心的。”
祝枝山笑问:“嫣儿不是最不在意这些虚名?今天怎么了,竟也注重起了结果。”
“我早说今儿个转性的人多了,嫣儿也跟着落了俗套!”唐寅在我之前开了口。
“我本就是俗人一个啊,哈哈……”傻笑一下,指着舞台,转移了话题,“看,唱票了!”
两人敛去笑容,严肃的朝舞台望去,看来他们根本没有嘴上说得轻松,也十分在意的。
此时,舞台正中多了块1人多高、一丈来长,四周镶着各色花朵的白绸大板。旁边站着6个彩衣司仪——负责记录唱票结果的大美女。她们全是资质上不了“百花盛宴”,脸蛋又不落人后的青楼姑娘,竞选主持人失败后,为了能在“百花盛宴”上露个脸,就委屈自己当上了陪衬。而大板两侧才是大会的主角儿,光鲜亮丽的参赛佳丽。
沈妈妈和几个颇具号召力的老鸨上台监督唱票,唱票的是号称苏州府士绅中排行第一,德高望重的金老爷——一个50多岁,大腹便便,满脸横肉,笑起来看不见眼睛的老男人。我曾听潇湘提起过这色老头,说他是做买卖的,家里贼有钱,还和应天府的许多高官扯上了姻亲或是其他复杂关系,更是无柳街的常客,属于出手大方的重点客户。因此,至今我仍无法接受古人对“德高望重”四个字的具体定义。
金老爷废话连篇,寒暄了半天,我惦记票选结果,不禁皱起了眉头。心中暗骂:你个色老头当自己是金正昆还是易中天?长得还如此猥琐。呸!究竟谁这么没品,把你整上台的,要是让我知道,非“封杀”他不可!
终于呀,金老爷结束了自己足有10分钟的开场白,正式进入唱票环节。他每念出一个名字,就有司仪在相应的人名下画出一笔“正”字。
“艳情……玉凝……艳情……艳情……玉凝……”金老爷口中毫无悬念的,N多次重复这两个名字。
我想这是“百花盛宴”前任何人都意料不到的,纵然是企划全程的我,也没想到她二人的PK竟旁若无人白热化中。
“呼——”我吐了口浊气。
“呵!瞧嫣儿的模样,比台上的人还着急,好像方才表演的是你一样!”
“啊?!”我条件反射站了起来,觉出不对,复坐了下来,一脸假笑地说:“呵呵,伯虎真会说笑,我哪有那能耐呀!”
“哈哈,可不是嘛!伯虎这个比喻可不恰当。”祝枝山笑着替我解了围。
我心中无比感激祝枝山,面上只能随之一笑,唐寅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没再说话。
我悄悄抹了把冷汗,不知为何,总觉得唐寅今晚怪怪的。
台上的票箱空了两个,眼看最后一个见了底,艳情、玉凝的名字下早已画出了长长的“正”字,遥遥领先。我没工夫研究唐寅,全部精神投到了舞台上的选票箱中。
“艳情!”金老爷念出名字,便有司仪在艳情的名字下加上了一笔。
我狠狠吸着冷气,咬紧下唇,金老爷手里只剩一张选票没有展开,可艳情还领先玉凝一票。这最后一票若不是玉凝的,我就得找块豆腐撞死了,累死累活1个月为她人做嫁衣;若是玉凝的,难道真要进行加赛?万一……
百韵楼骤然安静下来,时间仿佛倒退回到艳情的霓裳羽衣舞中,没有人敢大声喘气。我下意识握住“凤起”,那一刹那,几乎听见了展开选票的“沙沙”纸声。哀叹,不,是杀人的冲动——金老头真够气人,在大家把心提到嗓子眼儿的时候,他神色如常的看了眼选票,又微笑着把楼上楼下、台上台下、阿猫阿狗看了个遍,才不紧不慢地读出选票上的名字——“玉凝”。
“Oh,yeah!”我兴奋的打了个手响,加赛就加赛吧,总比一锤子打死强。
“什,什么爷?”祝枝山瞪圆了眼睛。
我瞅瞅祝枝山,又看看表情如出一辙的唐寅,干巴巴地解释道:“哈哈,这个‘yeah’呢,是关外方言。对,就是关外方言!祝兄也知道我在关外生活过嘛!”
“关外吗?难怪发音这般奇怪,嫣儿真是见多识广。”
祝枝山果真忠厚老实,连这么不入流的谎言都深信不疑,难怪他日后在官场上混不下去呢。唐寅没发表意见,反倒自言自语说了句“还要加赛吗?”语气平静得听不出任何感情。
百韵楼又变回乱糟糟,众人不是在反复查算票数,就是在猜测加赛的内容;台上几位老鸨核算好票数后,聚堆儿商讨起对策。片刻后,沈妈妈上前,高声说道:“各位爷,请稍安毋躁!老身宣布此次苏州‘百花盛宴’的票选结果,票数最高的是碧影楼艳情姑娘!”
艳情笑吟吟的走上前,温柔多情的向四周福身谢礼。顿时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众人是打从心底认可艳情这个新花魁的。
“各位大爷请静静!还有天香楼的玉凝姑娘,两人的票数皆是524票,并列第一!”
玉凝文质彬彬的走到艳情一排,礼数周全的向众人谢恩。全程平和宁静,没有《卡门》留下的一丝痕迹。
我真切的听到了楼下不断传来的质疑——“她是玉凝?刚才跳舞的那个玉凝?”
一手拄头,玉凝啊玉凝,你倒是演演戏呀,愁死我了。
“两人票一样?怎么办啊?俩花魁吗?哈哈,老子活了这么多年还没见过这样的青楼选美!”一个粗犷的男声从站票席传来。
少教养!在公共场合大吵大嚷。不过,他的话一石激起千层浪,起了个恶劣的带头作用,纷纷传来了类似的疑问。众人的视线再次转移到了舞台上,集中到了宣布结果的沈妈妈身上。
沈妈妈双手下压,示意众人安静,朗声说:“各位爷,今日‘百花盛宴’的票选结果确实出乎老身等意料。两位姑娘都是貌若天仙、才华超群、翩若惊鸿的奇女子,相信在场的贵宾和老身看法一样,所以老身几人商议复加赛一场,以诗文决胜!”
沈妈妈话音未落,又有人接腔——“俺们是粗人!听不懂许多文绉绉的东西,要比就比歌舞,比个啥子诗文嘛!也不中看,大家说是不是?”
我倍感头痛,又哪来的大老粗。舞文弄墨我也不懂,可好歹是玉凝的强项。
大老粗的话很快得到了一大批附庸风雅之辈的赞同,百韵楼闹闹腾腾又开了锅。
沈妈妈面色为难,但也压不住场面,台上众美女,除了艳情始终保持着妩媚的微笑,其他人摆明了一副看好戏的嘴脸。玉凝脸色不正,早已没了薄薄的笑意。几个老鸨讨论一番后,就上前与沈妈妈耳语。
沈妈妈一会点头一会摇头,不知和她们争论什么,但心肯定是向着玉凝的。奈何势单力薄,终在“辩论”中落了下风。我很想冲出去告诉她们,花魁除了有脸蛋、有身材、能歌善舞外,还应该有良好的内在修养。可我哪里有立场发言,搞不好没开口,就被“清场”了。
沈妈妈摄于众人压力,轻轻摇头,再次上前。我心里明白,这是要更改加赛内容,无名火顿时串升,烧得我五脏六腑火烧火燎的难受,随手拿起茶盏,想借着苦茶败火。果然,沈妈妈开口道:“各位大爷是我们无柳街的衣食父母,承蒙在座诸位多年来的关照,鉴于各位大爷的意愿,老身等将加赛内容改为……”
“等一下!”一个浑厚的男声打断沈妈妈,众人寻声望去,视线转至大门。我伸长了脖子俯身看去,好奇哪位仁兄出来抢镜。
“老衲的票尚未投呢!”
“扑——”一口茶全喷了出去,看清了大门处的和尚,险些摔倒。MyGod!我狠狠掐了下大腿,“嘶——”真疼!不是做梦了。这新的焦点人物不是别人,正是那日我和玉凝在寒山寺里遇到的色和尚。
我跌坐在椅子上,脑中萦绕一句话:现在的出家人哪……跳出红尘的人跑来趟青楼选美的浑水,这是什么道理?我是知道明朝中期政治腐败,世风日下,可没料到是这种程度。
唐寅、祝枝山见我虚弱的随时可能晕倒,忙上前关心。我颤抖的手指,口中喃喃:“那个,他,是他……”
俩人面面相觑,唐寅了然,“嫣儿太正直,自然看不惯那老和尚的行径!”
“何止嫣儿,伯虎,你难道不觉得这和尚来此极不寻常吗?”祝枝山皱着眉头。
“确实如此,出家之人来此作甚?”
“化缘?”我目光呆滞,说出了一个啼笑皆非的答案。我能想到和尚出现在市井中唯一合理的原因就是化缘,可化缘的主儿竟要投票,这玩笑开大了吧?
唐寅和祝枝山忍俊不禁,唐寅摇着头夸我“有才”。
我刚想解释,又被混乱起来的场面吸引了注意——这回不是开锅的问题而是炸锅了。众人都觉得那色和尚出现得突兀,议论纷纷。可和尚对众人的指指点点置若罔闻,拄着禅杖,沉着冷静的一步步向舞台走去。
他走到舞台正下方,从袖中掏出一张选票,交给一旁伺候的龟奴。选票是进门后,按座位等级分配的,在这个不时兴假冒伪劣的年代里,真伪上不需质疑。那龟奴认真检查了一下,就颠颠跑上台把选票交给了沈妈妈。
几个老鸨凑过来,仔细验看了一遍又小声嘀咕了半天,没了主意。到底沈妈妈是个拿得起事的,对其他老鸨低语了一句,见几人点头附和,便上前一步,问道:“这位大师的选票并无问题,只是大师的票上并未写出任何一位姑娘的名子,老身敢问大师欲将选票投给哪位姑娘?”
色和尚单手执势,虎口挂着佛珠,略施一礼道:“老衲乃方外之人,并不知台上诸位女施主的芳名。”
我难掩嘲讽,轻声哼笑。老秃驴还敢说自己是“方外之人”,你家方外之人往红尘里钻,还往最“红”的红尘里钻啊?难怪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他这样能不下地狱?
唐寅敏感的看向我,像提问又像自语叫出了我的名字。
“啊?没事,我没事。”
他回我一个笑容,把头扭了回去。只听沈妈妈复问:“那大师是否打算投票?又投要给哪位姑娘呢?”
色和尚不慌不忙,沉声答道:“老衲之票既无问题,也望投得一票。适才老衲说过,此身并非红尘中人,故投票不似世人之狭隘。老衲所投一票,完全出于这位女施主与生俱来的灵性及超凡的天缘。老衲坚信,这位女施主定是不俗之人!”
故弄玄虚,全是噱头——比我更适合企划“百花盛宴”。虽对这番话嗤之以鼻,但聚精会神的看着楼下上演的戏码。
“哦,不知大师如此看重的是哪位姑娘?”
“老衲所言正是台上那位金色华服的女施主,也要将此一票投给她!”
金色——玉凝?我快速环视围成半圈形的参赛美女,花里胡哨,颜色齐全,可敢用金色这般奢华炫目的,就我们玉凝独一份儿。沈妈妈的想法和我的一样,但更老奸巨猾,不,是更老道些。她面色不改,朝玉凝招招手,示意她走到自己的身侧,郑重问道:“大师说的可是这位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