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寅并不急于回答,只是笑眯眯地盯着我。一双桃花眼在酒力的烘托下,越发迷离魅惑。我被他看得心跳加速,心中感慨:唐寅啊唐寅,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笑起来多迷人,多勾人,难怪那么多女人喜欢你,简直是“苏州有帅男”,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
“嗯哼~”我清清嗓子,把头扭向另一侧,不敢让众人发觉我窘迫的心态。“不回答就当是嫌我烦,白吃饭啰!好,我这就走!”
我假装生气,从唐寅身边走过。岂料他借着酒力,反手把我拉住,牵起我柔嫩的小手,放在掌中轻轻抚摸着。温热的触感从他的大手中传来,逐渐包裹了全身,“嫣儿不是朋友,是家人,是要在唐家住一辈子的人。你若要走,伯虎只好天涯海角随你去了!”
我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太暧昧了吧!?想抽出自己的小手,却无论如何使不上力气。好在古人的衣袖宽大,婉娘她们看不到袖子下的放肆动作。
吴嫂不知原因,笑道:“瞧瞧少爷说的,真真比亲兄弟还亲!哟~张公子,您今儿也喝了?这脸红的,酒上头了!”
我一惊,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抽回了手。傻笑两声,“是,我醉了,酒上头,太上头了!”
吴贵达傻乎乎地问:“今个没给张公子留酒啊!张公子是何时喝的,还上了头?”
无语!遇到个和玉凝一样白的棒槌……
“呵呵,‘酒不醉人人自醉’,你们如何会懂?嫣儿,我送你回房!”
我大脑麻痹,除了点头,做不出其他反应。唐寅再次拉起我的小手,这次规矩了许多,只是拉着。我像个小媳妇一样,腼腆的跟在他身后。
快走到房间时,他停住脚步,温柔地说:“嫣儿,以后不要一个人偷跑出去,叫小达子传个话就消失一下午,这样我会担心的!”
“好!”我满口答应,脑细胞却异常活跃——是不是到了坦白的时候?或者他已经知道了我是女生,对我有些好感也不一定……我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凝视着他,“伯虎,我有话要告诉你。其实,我,我是女……”
“嫣儿!我喝多了,就送你到这儿,有话改天再说!”唐寅慌忙打断我,显出醉意正浓。朝我一笑,也不等我回答,转身跑开来。
望着他的背影,我不禁疑惑,落荒而逃?错觉吧!我是女人,不是女妖,有那么可怕吗……难道唐寅真是个gay,不会吧?!我在心中哀号:天啊!耽***L?岂不篡改历史——人家史书上可是有明确记载,唐寅对自己的第一个老婆徐氏好到掉渣!啊~又是那个徐氏,可恶!Whotellme,whatshallIdo?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的,再回过神,已倒在床上,习惯性的轻抚着“凤启”。对了,还有朱佑樘呢!这个小鬼真可爱,意识逐渐游移在现实与梦境,直到沉沉睡去。
……
此时,天香楼——
一个穿金戴银的老妇人正和一锦衣美女对话。
“什么?玉凝去了,连玉萍、玉伶也去凑热闹?”老妇人眉头一皱,“真是两个不要命的笨女人!”
美女道:“沈妈妈,请您息怒!玉凝妹妹是真的担心张公子,至于玉萍、玉伶两人也没有恶意。”
沈妈妈摆摆手,“玉脂,你不懂。不过,不懂也好。”
“朱公子真有那么可怕?玉脂驽钝,看不出他的一丝恶意。”
“不是他人可怕,而是他的身份。老身派去的人,黑白两道全用上了,竟查不出个所以来!”
“那张公子岂不是有危险?”
“呵呵,那个张嫣也不简单,她的底细老身也查不出来。”
“那沈妈妈有何打算?”玉脂小心追问,心中却想,张公子为人友善,没有门第之见,真诚待人。若是沈妈妈想对他不利,我该如何自处?
沈妈妈不答反问,“老身问你,你可听到什么?”
玉脂面色为难,磕磕巴巴地答着没有。
“哼!这种鬼话去糊弄张嫣还差不多!玉脂,你是老身最贴心的人,怎么?翅膀硬了,还是觉得老身老了,不中用了?”
玉脂闻言,“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含泪说道:“沈妈妈,您对玉脂有救命之恩,养育之情,玉脂万死不足报答万一,又怎会欺骗于您?”
“那你且说说听到了什么?她们又听到了什么?”
“我,女儿……”玉脂一咬牙,像是下定决心,“女儿确实没有听清多少,但听来,听来张公子似乎是位女子。”
沈妈妈眉眼不动,“还有呢?”
玉脂一惊,“莫非沈妈妈早已知道?”
沈妈妈拿起茶盏,低头喝着,“此事不要宣扬,可有其他?”
玉脂收回一脸的惊讶,继续说:“女儿听到朱公子和张,张公子,好像是在京城附近的燕山山麓结识的,随后便分开了。朱公子好像曾经被人追杀,而张公子辗转来到我们苏州城的。”
“被人追杀?”沈妈妈微微颔首,心中了然,难怪嫣儿当日会不顾一切把朱公子藏在浴桶之中,这样便解释通了。可朱公子的手下皆是身手不凡之辈,能追杀他的人定然武功不弱,这其中到底有多少曲折呢?
“是,是这样的。女儿实在听不清楚,加上后来玉凝妹妹她们又先后到来,我怕她们误了沈妈妈的事,几经阻止,更没听到什么!”
“如此说来,她们都没听到了?”
“是,女儿想是的。”
沈妈妈一笑,亲自扶起玉脂,拍拍她的小手安抚道:“好女儿,今儿的事你都忘了吧!勿让第三个人知道。这天香楼老身早晚要交予你打理,你要乖,更要精一点!”玉脂连声说着“不敢”。沈妈妈笑意更浓,“天香楼也是不老身的产业,老身年纪大了,找到下一任合适的鸨母才好对老板交代。”
玉脂似懂非懂,想开口拒绝,却被沈妈妈抢了先,“你先下去吧,今日累了,不必接客!切记不可对外人提及此事。”
玉脂点头应下,转身告退。沈妈妈闭目养神,喃喃自语:“究竟是天缘还是孽债?天香楼怕是要不太平了。老身当年若是不救玉凝,或许不会有此一劫,因果循环呀,哎,只是不知何时天理昭彰,重现太平盛世……”
再醒来,已是次日清早。我记得今日要去书院,赶忙起身梳洗打点,对着铜镜左瞧右照,确定一张小脸干净体面,鬓角没有碎发,才满意的笑笑。
没错!我要给六艺会馆全体同仁留下完美的第一印象。便于我这个“盗版”祝英台日后变身,啊不,是变装之时,能够产生“惊天地泣鬼神”之效果。
“哈哈,‘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啪!”一个清亮的手响,我开开心心地跑去找唐寅。
“伯虎,我准备好了,可以上书院了!”我美滋滋的说。
唐寅拄着下巴,上下打量着我,“确定吗?”
“当然了,一点问题都没!”
他摇头笑笑,“嫣儿不带书,也不带笔墨?”
“呀!光顾着捣策自己了!”一定是太久没上学,动机又不纯,哎,我一吐舌头,“我这就去取!”
“不用了,我帮你备了一套,喏。”
我接过小搭肩,笑道:“谢谢!伯虎你真细心,想得就是周全!”
唐寅别有深意地说:“不是我细心,是嫣儿太粗心。不是得意忘形,就是大大咧咧,在书院可要谨记别让人逮到自己的小尾巴!”
我下意识摸摸自己浑圆的小屁股,傻呵呵一笑,“我又不是狐狸精,哪有尾巴呀?伯虎竟胡扯!”
唐寅叹了口气,站起身弹了一下我的额头,“小心使得万年船,你呀,在外面凡事多上心就是了。”
我点点头,心中迷惑不解,我是上书院又不是上战场,犯得着处处陪小心吗?唐寅见我不答腔,以为我过于担心,转而安慰,“嫣儿不必多想,凡事有我,若真有了麻烦,祝兄也会帮忙的。”
我“哦”了声,早饭后,随着他乐乐呵呵去了书院。
唐寅不解,“嫣儿心情好像特别好,有什么美事不若说来分享。”
“不是好像,是确定一定以及肯定的好!上书院能不高兴吗,也不知道你们古人是怎么上课的,和我们一不一样。”
“嫣儿又胡言乱语。”
“啊!”我一捂小嘴,完了,真让唐寅说中了,大大咧咧,说话不经大脑。“我,我的意思是说,古人吧,就是食古不化的人的简称。我是想知道和那群书呆子一起学习会是什么样。”
唐寅笑笑,“其实……”在我耳边小声说:“其实,最食古不化的人便是周先生了。”
我“咯咯”一笑,“那可得做好‘随时备战’的准备了!”
唐寅大笑,“对,要做好,切莫轻敌哦!哈哈……”
一进书院,他先带我去找了负责书院杂物的郭伯,领了件肥大的六艺会馆统一青衣外袍,也就是我们现代简称为“校服”的东东。
“谢谢郭伯,咦,就是大了些。”
“呵呵,是大了,是张公子长得太瘦。不过年轻人长得快,过俩月兴许又小了呢!”
“嘻嘻,我也希望再长高些,不过就不要变胖了。”
唐寅道:“嫣儿个子已经够高了,不用再长了。”
我小嘴一撇,高点有啥不好?要不女人干嘛自虐去穿高跟鞋,运动鞋多舒服啊。
郭伯道:“高矮胖瘦都不打紧,年轻人有颗积极向上的心才最重要!”
刚到学堂门口,迎面碰上周臣。我和唐寅赶忙施礼,周臣见到我,欣然点点头,让唐寅先行进去。唐寅背着周臣偷偷朝我眨了下眼,向周臣又施一礼,独自进去了,我抿嘴一笑,没敢吭声。
周臣并没注意,兀自说道:“嫣儿,从今日起,你正式成为我‘六艺’的一名童生了,要多向其他同窗学习。来年和伯虎一样,考取童试,得中秀才,之后参加乡试、会试、殿试,方是前途不可限量!”
我低着头,秀眉一拧,干我屁事?
周臣把我的无语视为默认,说道:“随老夫进来吧,可要用心学习啊!”
随周臣进了学堂,不由好奇的张望。学堂和古代电视剧演的一样,4列整整齐齐的小书桌后,众人已经坐好。目测一下,每列8张小书桌,但并未坐满,屋内也就28、29人左右。我记得唐寅说过六艺会馆就“天、地、玄、黄”四个班的,按此推算一下,整个“六艺”也就120个学生,规模照现代的学校可小多了。而我所在的“天”字班,是全书院成绩最好的班级,也就是现代学校里所谓的“快班”,由周臣亲自授课。
周臣走到讲台,啊,书案后,对众人道:“各位童生,这位是书院新来的童生张嫣,从今以后他将和各位同学共同学习。”又对我道:“嫣儿,和大家打声招呼。”
“嗯哼~”我清清嗓子,朗声说道:“我叫张嫣,今年18,至今未婚。外在条件如大家所见,不多赘述,性格开朗,兴趣广泛,好奇心强,缺点是没有长性。最喜欢的颜色是蓝色,因为它代表了世界上最为宽广的海洋和天空;最喜欢的食物,嗯,太多了,美味佳肴我来者不拒;最喜欢的书上《狼图腾》,因为它提倡狼性文化和团队精神;最喜欢的花是郁金香,因为它高雅、清丽,华而不艳;最崇拜的伟人是***,因为他处事睿智低调,运筹帷幄,情感忠贞……希望在未来的日子里能够和大家相处愉快,谢谢!”我一口气把自己介绍个全,再瞧周臣和台下众人早听傻了。大概是没听过这么混不吝的自我介绍吧,木讷的看着我,那眼神,分明在看外星人。
我轻咬下唇,看来我的“现代化”简介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范围。算了,反正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若是有人问起,打个马虎眼混过去就是。
课堂针闻可落的沉默了几秒,终是唐寅先反应过来,放声狂笑。这一笑,惊醒了石化下的众人。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是该随唐寅大笑,还是该腼腆点不做放肆。我白了眼唐寅,这家伙才收敛了自己的狂笑。周臣叹了一口气,“罢了罢了,入座吧。”
“入座?坐哪?”
“这里!”唐寅指指自己左边的空位。
祝枝山道:“对,嫣儿就坐我前面吧!”
我看了眼周臣,见他微微颔首,便放心的走向空位。文征明的座位在唐寅前面,走过他身边时,我友善是向他打了声招呼。
“张公子,好久不见。”文征明向我一抱拳,“张公子果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征明,别打趣嫣儿了!”唐寅为我解围。
我朝唐寅感激的一笑,对文征明道:“文公子过奖了,嫣儿愧不敢当。”
“早听伯虎和祝兄提起张公子的才学,征明相信张公子必有过人之处。”
我懒得和文征明客客气气拽文,淡淡一笑,向后走去。坐好后,周臣开始了今日的课程——《论语》。他起了个头,众人摇头晃脑跟着念了起来,“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有子曰: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
我转那转,只觉头晕眼花,心烦意乱。哎,读书,古文,果然不适合我。古人能得颈椎病吗?我看很难哦。
一个上午下来,我本就少得可怜的耐心被磨得差不多了。我倒在桌上,心中叫苦,祝英台呀祝英台,你是怎么熬过来的?同是女人,我打从心眼里佩服你!
唐寅轻轻推我,“午休了,该吃午饭了!”
我在桌上把头转了个方向,没精打采的应了声“哦”。
“怎么,不舒服?”大手伸向我的额头,试试温度,“没烧呀,哪儿不舒服,连吃饭都不积极了?”
“这话说的,我是饭桶吗?”我扒拉开温暖的大手,“就是困了,真不知你们日复一日是如何坚持下来的!”
唐寅“呵呵”一笑,“嫣儿可还要继续来书院?”
“要,当然要!伯虎别小看我。虽然忍是心头一把刀,但我要忍、忍、忍!”
“哦?能忍多久?”
“实在抗不住,就出去‘放松’一下下啰!”
唐寅扶起我,“那我们便去‘放松’吧!嫣儿陪我去取字画。”
“也好,”我伸了个懒腰,“坐了一上午,屁股怪疼的,该活动活动了。”
“这里是书院,注意措辞!”
“那就是臀部,我的臀部好痛哦,这样可以了吧?”
祝枝山喷笑,唐寅也是一副被打败的模样。
“嗤,你们长得是高贵的臀部,就我的是低贱的屁股!”
“呵呵,”连文征明也憋不住了,“张公子真是风趣。”
我是不介意成为“开心果”,笑比哭好不是。厚颜道:“我还有这个优点?”
唐寅道:“嫣儿的优点有许多,征明你以后就会发现了。祝兄,你们去吃饭吧,我和嫣儿去趟德宝轩,在外面吃了。”说着,拉起我的胳膊往外走。
我笑着和两大才子告别,心中奇怪,唐寅好像是故意不让他们跟着才拉着我匆匆离开的。但这种事情很快被有异性没人性的我忽略了。
德宝轩的老板见到唐寅到来,笑呵呵地迎上来,“呀!唐公子!您可是来取祝公子前日送来重新装裱的字画?”
唐寅点点头,不免问了句老板如何识得。
“唐公子是本届苏州府童试第一,才华过人,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他日必然乡试中举,金榜题名指日可待!”
唐寅被忽悠得心花怒放,连声道谢,“承您吉言,承您贵言!”
“小老儿姓沈,名昌平,您唤我声沈掌柜便可。”言罢,吩咐伙计取来字画。
展开卷轴,我顺势看去,卷轴里是一副狩猎场景的图画,描绘为首一人带着黄狗、苍鹰一马当先,身后几人追逐着共同围猎一只猛虎的壮观画面。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我一字一句念出来画卷上的题词,道:“这词我知道,是苏东坡在密州做知州时写的《江城子》,把词中历来的香艳软媚、儿女情长,换成了报国立功、刚强壮武的英雄气概,大有‘横槊赋诗’的味道。对吗?伯虎。”
唐寅满意一笑,“嫣儿的确有用功读过书。”
我生怕他以此为由,让我回去接着啃书,赶忙诚实地回答:“我就会点唐诗宋词,别的就完了,伯虎不要大看我!”
唐寅放下画卷,“嫣儿啊,多读些书有何不好?虽然你不能考取功名,但可修身养性,出口成章,更显落落大方。”
“好好好!千好万好,就我不好。大才子,一本书,只要50%的内容不是废话,便是好书。我只读那精华的一半,剩下的糟粕可不要!我脑容量有限,不比你们聪明,装不下许多。”
唐寅摇摇头,“罢了,嫣儿总有道理。”
我莞尔,“既知我总有道理,还多说什么,快走了啦,我肚子都饿了!”
唐寅卷好画卷,转身向沈掌柜告辞,带着我离开了德宝轩。
“伯虎,我们去哪儿?”我认得这路是通往萧亚轩的。
“你猜呢?”
“萧亚轩是卖茶点的,该不会去天然居吧?”
“嫣儿想去?”
“怎么可能?”
“那我们不去,前面还有家酒楼,不若去那儿。”唐寅提议。
“好。”我笑笑,加快了脚步。
挑了张靠窗子的桌子坐下,菜很快上来。一筷子炒蛋刚刚入口,一个熟悉的声音难掩兴奋之情,从酒楼门口传来——“嫣儿!?”
我寻声望去,快乐地应着,“朱佑樘,怎么是你?好巧啊!”
朱佑樘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桌旁,“我去萧亚轩寻你,并未见到。本想就此回府无意看到你进了这间酒楼,便跟了进来。”
“哦?该不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吧!哈哈……”我与朱佑樘开着无伤大雅的玩笑,一时兴起,竟忽略了身边的唐寅。直到——我莫名地打了个冷战,一阵寒意从身后袭来,不祥的预感笼罩住心头。我抽搐嘴角,慢慢扭头,看向“晴转多云”的唐寅,极具谄媚的笑笑,“伯,伯虎……”
唐寅扫了眼一脸假笑的我,挑挑眉毛,“朱公子是吧,请坐!”
朱佑樘这才注意到唐寅,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坐到对面,淡淡一笑,“未请教,这位公子是?”
我看得明白,朱佑樘虽然在笑,却丝毫未达眼底。本想开口为他们介绍,却结结巴巴说不出个所以然,“这,这位,他,他是……”
唐寅见我话不成句,索性自己介绍,“在下唐寅,是嫣儿的挚交好友,亲如一家。”故意加重“一家”两字的读音,连我都听得出其中的味道,更何况是处于“对敌”状态的朱佑樘。
朱佑樘不失礼数,保持风度翩翩的微笑,向唐寅略施一礼,“唐公子,有礼了。”
“好说,好说,只是在下从未听嫣儿提起有您这样一位气度不凡的朋友。”
朱佑樘快速看了我一眼,见我“低头认罪”,答道:“嫣儿并不是一个喜欢到处宣扬自己事情的人,况且真正的朋友是放在心中,不是挂在嘴边的。”
“朱公子果然好见识,在下佩服!”
朱佑樘没在和唐寅客气,看了眼我不太合身的衣服,问:“嫣儿,这衣服哪来的?这么大,不合适你。”
我悄悄擦了把冷汗,好在古代没有“情侣装”的概念。转念一想,还是不对,我总不能说自己追唐寅追进书院了吧?
唐寅道:“这是我们六艺会馆的统一服装。听口音,朱公子不是苏州人士,不知也不足为奇。”
朱佑樘诧异的看着我,“嫣儿,你,你怎么可以去书院?想学什么,我可以帮你把先生请到家里……何苦你一身男装的跑来跑去!”
唐寅莫测高深的笑笑,“那可要麻烦朱公子把先生请到寒舍来了!”
朱佑樘不明所以,“这是何故?”
“朱公子有所不知,嫣儿一直和在下住在一起!”
“啪——”朱佑樘将茶盏打翻在地,一双龙目愤怒地瞪着唐寅,“你说什么?!”
我心一虚,把头低得更低;朱佑樘的跟班赶紧上来替主子收拾好碎片,全程乖巧不语。
“在下是说,嫣儿从来到苏州府起,就与在下住在一起,日日相伴,早已情同一家。”
“咣——”这次是我把头不轻不重砸在桌子上。哭的心都有了,唐寅啊唐寅,实话也不能实说啊!我成天藏着掖着的这点破事,你却轻易给我曝光了。毁了毁了,再说下去,全“穿帮”了啦!
朱佑樘勉强压抑住欲爆发的情感,隐含愤怒,却小心翼翼地问道:“嫣儿,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朱公子何必多此一问?”
“嫣儿?”
我知道朱佑樘在等待我否定的答案,可我无法达成他小小的心愿。我苦着脸,轻点下头,他眼中的伤害越发深重,分明是看着深爱的妻子背夫偷汉。哀怨的目光直射入我心底最深处的柔软,充斥着捉奸在床的自责和内疚,我只好把头埋得更深。下意识瞟了眼唐寅,靠~这边也是如出一辙——偷情当场被抓。我彻底蒙了,我到底和谁偷情啊?
我把头埋在桌上,不管上方雷鸣电闪的目光交错。唐寅含情勾魂的电眼,此刻化为最锐利的武器,放射出比卡丘的百万伏特高压电;而朱佑樘璀璨如黑曜石般的双眸又将那股高压电原封不动的反射回去。“吱~吱~!”我简直听到了电光在空气中传播的摩擦声。
……不对呀?我这儿又想哭又想死的干嘛!我和他们很熟吗?凭什么干涉我的交友自由?我越想越不对,我没边没际憋屈得要死,他俩在上边PK得劲劲的,根本是莫名其妙!
我猛抬起头,隔断了半空中的雷霆电击。向朱佑樘解释,“我是住在伯虎家,可只是住在他家,一人一屋,各睡各的!拜托你想象力不要太丰富好不好?”
朱佑樘呆呆的看着我,旋即欣慰的笑笑,“只要是你说的,我就信!”
被人信任的感觉真的很好,可朱佑樘一味偏听偏信于我,还是让我感到了压力。我想开口教育他再信赖的人,也可能出于某种原因不得已欺骗他,像他这么单纯很容易被蒙蔽。犹豫了下,顾及到难得改善的气氛,没能说出口。
唐寅对我的答案相当不满,又不好发作,只得大口喝茶压下胸中的火气。我一脸的阿谀奉承,讪笑着帮他又满上一碗,“伯虎,慢慢喝,别急!”
唐寅接过茶碗,顺势抓住我的右手。朱佑樘一双明眸闪着怒火,时刻喷出火星,我担心他会忍耐不住发飙,又蓦地想起昨夜之事,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天,他该不是要当着朱佑樘的面摸我手吧?哦,满天神佛七仙女!我只当昨夜是酒后失仪,难道酒还没醒或者他真是个gay?不会吧!
“搞,搞,搞什么?”我顾不上害羞,作势抽回右手。
“不要动!”唐寅见我挣扎,一死劲抓得更紧,又掰开我的手指,展开柔嫩的手掌轻轻把玩。
“干嘛?”带着哭腔了。
“别动!我帮你看看手相。”
“啊,看手相?现在?”这个看似合理的答案,让我险些从凳子上跌倒。
“是啊!”唐寅不紧不慢地说:“嫣儿不是喜欢这些虚无飘渺的东西吗?正巧我近来读了本相学之书。”
“那也不能现在看啊,咱回家看吧!”我口不择言,“怎么看就怎么看,想看哪儿看哪!”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忒让人误会了,明摆着的挑逗加勾引,朱佑樘不得精神分裂啊。
果然,朱佑樘一恼,也不吭声,抓住我的手腕就要抢回我的右手。如此局势就演变为唐寅抓着我的手掌不放,朱佑樘握住我的手腕不松,两人一用力倒霉的就是我——“啊!疼呀!”我大喊出来。
朱佑樘触电一样立刻放开了手,唐寅虽未撒手,但也松了力道。
“嫣儿,没事吧,伤到了吗?”朱佑樘关心的问。
我趁机从唐寅手中抽出了右手,轻轻转着,“还好了。”放下胳膊,不经意把画卷碰到了地上,灵光一闪,计上心来。装出惊慌失措的样子,拾起画卷拍了两下,万分小心的递给唐寅,“不好意识,伯虎,我不是故意的,真的!”
唐寅无所谓,“一副字画而已,无碍的。”
“可这个很珍贵,很难得的,又是祝兄的一番心意,都怪我太笨太蠢了!”我尽量夸张自己的表情,悄悄观察朱佑樘的反应。
沉默数秒后,朱佑樘轻叹了口气,顺着我问道:“这是何物?”
“不过是位友人送的字画,东坡先生的真迹。”唐寅略显骄傲的答道。转而想到什么,问道:“怎么,朱公子有兴趣?”
“好说,家中有所收藏,朱佑樘耳濡目染,略知一二。”
“哦?如此甚好,不若请朱公子鉴赏一下。”唐寅说着将画卷递给朱佑樘。
朱佑樘展开卷轴,视线慢慢移动着,淡然地欣赏着。我忙低下头,假装吃饭,偷偷在心中做了个“V”的手势。嘻嘻,要是能瞬间移动,我肯定神不知鬼不觉的人间蒸发。
“是东坡居士的《江城子·密州出猎》。嗯,的确是大气磅礴、豪放奔腾如洪水破堤一泻千里,字里行间尽显洒脱本色。画风、笔法空灵隽永,朴质清淡,如深柳白梨花香远溢清,是副不错的赝品!”
“赝品,假的?!”我喊出声,马上收小音量,“朱佑樘,你没看错吧,怎么能是假的?”
“朱公子如何认定此幅《密州出猎图》是赝品?在下愿闻其详。”
朱佑樘神色不变地解释道:“唐公子该知道东坡居士一生仕途多劫,并不畅顺,‘乌台诗案’更使得他差点难逃死罪。而恰恰是以‘乌台诗案’为界,东坡居士的诗词作品在创作上有了明显的差异。在贯穿始终的‘归去’情结背后,可以看到他的笔触由少年般的无端喟叹,渐渐转向中年的无奈和老年的旷达——渐老渐熟,乃造平淡。而字由心生,画由情来,是展示个人心境风格的平台。这幅《密州出猎图》,我刚刚说过,笔法中有中飘然离去的无谓,轻盈有余却缺乏历史、雄心的厚重感,并不符合东坡先生当年在密州出任时的心境。”
唐寅反驳,“东坡居士本因在返京的途中,见到新法对普通百姓的损害,很不同意宰相王安石的做法,认为新法不能便民,于是上书反对,这才导致了他像那些被迫离京的师友一样,不容于朝廷,最后自求外放的。仕途的不顺,让他有所感慨,加上出行狩猎,心情愉悦,笔锋轻盈,如行云流水亦属应该!”
“不然,唐公子既知东坡居士在外放为官,便该知他在外放期间,政绩卓越,深受当地百姓的厚爱,也是颇为得意的,所以在《密州出猎》中,才不难看出胸中的抱负和旷达的气概。如此心境,笔法又怎么会轻盈,该是充满豪情壮志的磅礴!”
“朱公子果然是个行家,可是否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