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无意中听到屏风外,朱佑樘和李摇铃窸窸窣窣的叹息声。明明很轻,几不可闻,可我听来却极其刺耳,只好把刚刚拿出水面扇风的小手放回水下。我也好奇的看过李摇铃往大浴桶里加的草药,不过,配方他保密。哎,就算他不保密,我也看不懂啊。从我在水里摸出来的药渣来说,至少有上百种,勉强分辨出艾草、当归和益母草这些常见的妇科药物。拿在手里捏捏,难道我妇科有病?哦,好像是哦,来古代后,我就月经不调。这也不值得长吁短叹吧,小毛病啊!
一日,我泡完了中药酒澡,强睁着混沌不清的眼睛,让李摇铃诊脉。闻得开恩,说第一阶段治疗告一段落,让我休息三天进入第二阶段。他则趁此时间去山上转转,兴许有意外的收获,朱佑樘忙派两个亲随跟着。我只听得暂时不用泡死猪了,何止心花怒放啊!低头看看自己被泡得不是色的皮肤,闻着一身的酒气,便想出去走走,晒晒太阳、醒醒酒。因见朱佑樘在批阅奏折,便独自游荡了出去。漫无目的中走到了河边,遥望清澈的水面,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不经意看到河中驶过一艘精致的画舫,本是平平无奇,偏画舫上站着位如画美人,不自觉吸引着岸边人的视线。美得空灵、美得飘逸,素色纱衣随风微微扬起,宛若梦中仙子,如幻如真。近了,我看清,那个女子竟然是——
“柔姐,柔姐!柔姐!”我竭尽全力在岸边又跳又喊,换来的只是岸上众人对我的白眼。我顾不了许多,追着画舫的方向边跑边振臂高呼。直到追上了石拱桥,在那里振臂高挥苏柔的名字,才换来女子的淡淡一笑。
我不甘心,索性抄近路狂奔到了码头,喘着粗气,等待着画舫泊岸。
画舫很快驶进港口,女子撑着油纸花伞慢慢走了下来。我激动的迎了上去,本想拉住女子一顿哭诉,却被女子灵巧的躲开。
女子微微福身,“小姐有礼了。”
我收回手,心凉了。是柔姐的声音,却不是柔姐会有的陌生眼神,更何况这个女子看起来和我年龄相仿。
“仙儿姑娘,您的手帕。”船家热情的为女子递上手帕。女子接过,福身谢了一句,回身见我怔怔的看着自己,微微一笑,“不知小姐有何贵干?”
“啊,不,我,我没事,只是姑娘像极了我的一个亲人。我,我一时失态,让姑娘见笑了。”
女子不以为意的笑下,善解人意地说:“小女子初到苏州府,并非小姐所念之人。”
“啊,是。”我苦笑,柔姐怎么可能出现在古代,又没有时空旅行团。
女子见我尴尬,浅笑着与我攀谈了几句。他乡遇故知的感觉,哪怕明知她不是故知,但是,我甘愿蒙蔽自己,只因那相似到无法分辨的相貌,能带给我的回忆。
女子身上散发着淡淡的异香,如同她人一般,淡雅出俗,让人不自觉靠近,多嗅嗅那阵不似花香却芬芳异常的淡香。女子说自己此番入世是来苏州府寻人,我对她的用词,颇为不解,却也一笑而过。一起走了一条街,我请女子去百韵楼小坐,女子说尚需寻人,他日定当拜访,言罢飘然而去。
我痴迷地望着她的背影,陷入了回忆,久久不能自拔。直到被嬉戏的小孩撞了一下,向后一仰,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才慌张地挣扎起身。
“多谢公……”我卡住了,因为身后的男人是……唐寅。
离开了怀抱,做了个深呼吸,“好久不见。”
“是啊。”唐寅收回半空中环抱姿势的手臂。
“玉凝病情有些反复,抽空去看看。”这阵子,祝枝山和文征明都来看过玉凝,就连熟不熟的周瑶曦也打着看玉凝的名义来过,敌我不详潇湘差芷蓉来送了补品,唯独唐寅头影不露。
“我和玉凝,不劳操心。”
我一咬牙,觉得他想吵架。
唐寅见我不吭声,低声问道:“跟着他,你能幸福吗?”
我瞪了他一眼,“我和他,不劳操心!”
唐寅垂下头,幽幽地说:“我只是担心你受不了皇宫大内,紫禁之巅的生活。富贵荣华,却没了逍遥自在。”转身默默离开了。
我在心底叹了口气,唐寅到底是唐寅。我何尝不知,只是,他属于那里啊……
走回百韵楼,难得不用被李摇铃架住满身插针,便四处晃晃。走回后院,突然有种找人聊天的冲动,本想去找韵婷,脚却不自觉朝艳情的房间走去。
“哟,小掌柜的,今儿个怎么得闲来小女子的房间了?”艳情放下书,朝我笑笑。
“你家刘妈妈又差人来寻你,你啥时回去呀?别整的和我绑架你似的。”眼风飘到了艳情放下的书上,她看书?委实出乎我的想象。
艳情无辜的耸耸肩,看似无意的把书往前推了推,“掌柜的成天泡不是美容澡,就是扎针灸,楼里当然我帮忙看着了!难道去指望玉凝,或者你那个高贵的妹妹?”
我“嗤”了一声,目光着魔般锁在那本书上,篆体的,看不出书名是什么。艳情起身给我倒茶,我索性拿起书翻了翻。这是一本介绍少数民族宗教信仰和图腾传说的书,随意看了几页,不由一愣:斜十字花,顺时针弯曲的线条组合在一起……
“看什么呢?如此入神。”艳情把茶盏搁在我面前。
我一惊,下意识合上了书,最后一瞥,看到了书角上一个醒目的“瑶”字。
“我,我忽然记起有事要忙,不打扰了!”
艳情扫了眼书,眯眯眼,诡异的笑笑,就放我走了。
第二天下午,朱佑樘陪我例行公事,满楼乱晃。本来乱哄哄的大厅骤然一静,我正想着抽什么东南西北风,抬眼却见门口站着一位撑着油纸花伞的纱衣美女。
是她?我兴奋地拉着朱佑樘去打招呼,是想把男朋友介绍给“娘家人”的兴奋。
怎料女子看到我身后的朱佑樘,眼泛泪光,惊呆在了当场。而朱佑樘也微微一怔,从嘴唇里飘出了一个不敢置信的名字——“梦仙?!”
我傻了,她是梦仙,那我是什么?!
要不是我真真切切无数次做过那个梦,我肯定误以为眼前彼此凝望的两人是久别重逢,天定良缘。
这是唱哪出啊?当我晋江小透明啊!
围桌坐好,依旧是相顾无言,雅间里的空气越发稀薄,那股异香却倍显浓厚。淡雅的女人香让我艰于呼吸,生怕一会儿上演“泪千行”的戏码,索性开口道:“姑娘,您还没介绍自己呢!”
女子这才幽幽的看向我,眼中充斥着晦涩伤悲,转向朱佑樘,柔声说:“祐樘,我来找你,记得吗?我们在心底为彼此立下承诺,终己一生,定要寻到对方。”
我嘴角抽搐,靠!华丽丽的无视我啊!我咋不记得自己立下过这样的承诺?
朱佑樘愣愣的看着女子,淡淡地说:“是啊”。
我心里憋屈,强忍着坐在一旁,看女子能玩出什么花花样,更想知道在朱佑樘心里到底是梦中的我重要,还是身边的我重要——即使毫无意义,可女人就想知道纠结的结果。
女子转向我,我恍然发现,她的脸是那样的陌生。客气的起身施礼,“小女子梦仙,小姐有礼了。”
“梦仙”这个俗不可耐的名字,此刻听起来极其刺耳。
“我叫张嫣,百韵楼的掌柜,一介商贾,姑娘不必称呼我为小姐。”我很“自谦”。
女子笑下,又看向朱佑樘,刚要开口,艳情的一阵娇笑打破了雅间内的诡异。
“哦呵呵~~快来!韵婷,朱公子的旧识可是位难得的美人哦。让我比比,你们谁更漂亮!”
韵婷不好意思的被艳情拉了进来,艳情快速朝我眨下眼,继续逗笑比美。说实话,韵婷和“梦仙”都美得过分,各有千秋,很难比较。一个美得如水似妖,勾魂摄魄;另一个美得清灵若仙,不染凡尘。不过这一打岔,倒是缓解了气氛。
我脑中飞速旋转,决定邀请她留宿在楼中,与其敌暗我明,不如大家都在明面上。“梦仙”执拗了一下,看朱佑樘不置可否,乖巧的起身向我道谢。
艳情一眯眼,我把头别到了一边,心知她想看好戏。
晚上,我去找朱佑樘兴师问罪,想问他到底怎么想的,一见到美女就分不清东南西北。却见“梦仙”坐在他的房里,垂下眼帘,心中默念:世界如此美妙,我却如此暴躁,这样不好,不好……完毕,推门而入。
可朱佑樘的表现让我很失望,他喝着“梦仙”送来的高汤,微笑着侃侃而谈,对我爱答不理。我听到了自己的磨牙声音,为了避免战争爆发,只好灰溜溜回到了房里。不敢声张,铺开宣纸,大书“朱佑樘大白痴”几个字,什么人给的都喝,不怕食物中毒啊!然后一把火烧掉,毁灭罪证。
三更天的邦声敲过,朱佑樘仍没来找我。我开始对彼此间的默契产生了怀疑,唐寅犹豫不决的痛苦面庞浮现在眼前,我下意识抖了一下,不会的,绝不会这样!感情经不起猜忌……实在不愿意胡思乱想下去,就披上披风到院子里吹冷风。
环抱自己坐在石凳上,一个影子慢慢罩住了我,挡住了明媚的月光,我的世界顿时一片黑暗。
这样的悄无声息,答案只能是他。我不语,他也不语,这人真闷。正在腹诽,却听子夜开口,“你在担心。”
“冰山”会说话,却不会疑问,这个男人怎么这么自信?自信到让人忍不住打击一下。
“奇怪,我担心什么?哼!”
“确实不值得担心,走了才子,有太子,走了太子,该会有下一个。”
“你!”我转过身,愤恨的瞪着子夜,冷笑一声,“我发现你很话唠耶!怎么?近朱者赤近?”
没有回应,子夜冷了我一眼,转身淡漠的离开了。
我围紧披风钻回屋里,院子不能去了,一不小心会气血逆流而死的。
第二天一早,我趁开工前,猫到厨房熬起了牛蒡排骨汤,据说这汤降火祛病,改善内循环,抗衰养颜,在现代时妈妈就经常煲来喝。只是不知道适不适合男人,算了,管它适不适合,本来我的目的就不是用来喝。
可就我这么加小心,也没躲过艳情,她看着我的端着汤盅的淑女样,“扑哧”一声喷笑出来。我瞪了她一眼,没品!挺胸、抬头、提臀,举步向前。
“梦仙”果然在朱佑樘房里。而且,桌上还有一盅汤。丫的,又是捷足先登?我“含情脉脉”的看着朱佑樘,低头看看手中的汤盅,坐到桌前。朱佑樘不语,两盅汤都没喝。我气结,本小姐下次厨房容易吗?不识好歹!
艳情看着我气鼓鼓地把汤盅端了出来,笑着凑上来打趣,“怎么,放弃了?”
“放弃什么?我熬给自己喝的好不好,调息美容!”
艳情哼笑,精致的食指勾起我的下颌,“加油哦,小掌柜的。”
我低头使劲一咬,却咬破了自己的舌头。艳情早已灵巧的收回了食指,在我眼前晃晃,娇笑着扬长而去。
我哆嗦着双手把汤盅端回自己屋,一咬牙,喝完了整盅汤,结果,胃胀了一天。哎,好在朱佑樘没喝,要不遭罪的就是他了。
“梦仙”袅袅跟在朱佑樘身旁,形影不离,朱佑樘批阅奏折时也不避讳她。我不能冲进去把人暴打一顿,只能装睁眼瞎,玩视而不见那套。于是乎,我成为了全楼员工同情的对象——连续两次成为弃妇,还不值得同情吗?
照理说,全楼员工该站在我这个衣食父母这边,一致对外。可不得不承认,人家“梦仙”不但长得漂亮,温文尔雅,身上还有那么一股气息,很难让人不去靠近,不去喜欢。她更是很主动的帮助烟云她们干活,力所能及,决不不自量力,很快积累下不少好人缘。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楼里员工目前没有“变节”的倾向。
玉凝抽泣着来找我,我生怕她提把唐寅还给我,或者共事一夫,赶紧给她找了一堆活,把她推进了账房。转身,看到韵婷撅着小嘴站在回廊里。这位小姐不比玉凝圆了扁了都能捏,我赔笑着走了过去。
韵婷一呼气,“姐姐变了!竟容得那个来历不明的女子缠着朱公子不放!”
“呃,其实,他们是旧识……”
“姐姐不要告诉我他们是故交,是红颜知己!妹妹看来,那个女子分明是来勾引朱公子的!姐姐怎能一忍再忍?姐姐若是图个贤惠的好名声,那妹妹去做这个恶人!”
“哎,不要!”我忙拉住韵婷,“那个,姐姐心里有数,妹妹不必担心。”
韵婷止步看向我,见我坦然,不由露出疑惑的表情。
我笑笑,“好妹妹,姐姐不会坐以待毙的。”
韵婷将信将疑,点点头,“我相信姐姐不会让我失望的。”
说归说,做归做,我承认对韵婷有吹嘘的成分在里面,但我确实不会任人宰割。我成天咬牙切齿的告诉自己不能冲动,不能坏了大事,却也忍不住去朱佑樘面前争宠。可是,琴棋书画,我没有一样是“梦仙”的对手,每每在朱佑樘面前较量,都是以我的惨败告终。
两天过去了,朱佑樘和“梦仙”成天腻在一起,值得安慰的是,两人发乎情止乎礼,没有任何亲昵的动作。要是有,估计我也不能冷静的在一旁“观摩学习”了。
不是冤家不聚头,第三天清晨,我在厨房见到了“梦仙”的身影。我一咕咚嘴,不是又要来一出食品安全的戏码吧?面上笑着打了声招呼,“好早啊,仙儿姑娘。”
“梦仙”放下菜刀,笑着朝我一点头,“是掌柜的啊,早晨好。”
“好,很好,姑娘是在做早餐?呃,楼里的饭菜不合口?”
“不是的,掌柜的,楼里的东西很好吃。仙儿只想亲手为祐樘做点东西,毕竟,我们分开太久了。”说着,羞红了小脸。
“呵呵,是吗,仙儿姑娘蕙质兰心啊!”我真佩服自己面对这个演技一流的小骗子还能假笑出来。
“掌柜的谬赞了。”
“话说,我也是来做早餐的!”
“梦仙”大概没料到我会明目张胆向她挑战,怔了一瞬,见我笑容如花,自己也笑开了。“掌柜的,仙儿十分感谢您一直照顾着祐樘。他为国事操劳,无暇照顾自己,若非掌柜的悉心……”
“这是我应该做的,仙儿姑娘太见外了!”我急急打断“梦仙”,再听下去,我非冲上去掐死她不可。
“梦仙”笑下,低头继续切肉。
我来到另外一个菜板前,拿起菜刀,正想着切点什么。偷偷瞥了眼“梦仙”切的肉丝,那真叫丝,均匀细长,狠狠把菜刀钉到了菜板上。心中暗骂,哪整出这么个万能尤物?
“嗞,嗞”声传来,原来是“梦仙”把肉下到了锅里。这一大早就要过油炒菜?很腻耶!
“哎呀,糟糕,仙儿油放多了!”“梦仙”说着拿勺子舀出来一勺油。
我轻笑,看来她也失态了。
“梦仙”把油勺反递给我,油罐在我身后,便笑着伸手接过。意外在那一刹那发生了——我还没握牢勺柄,她就松开了手,滚烫的热油洒上了她的手臂,顺着向下,打湿了衣裙。
“啊!”我惊呼,分不清究竟是谁在哀号。两个清亮的女声撕裂了清晨的宁静,我下意识握紧了勺子,彷佛那是自卫的武器。
“你,你没……”
“何事大呼小叫?”我一句话没说完,就听朱佑樘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韵婷、玉凝、艳情、烟云、碧儿、纱织……好多人同时震惊的看着我……我手里还在滴油的勺子。
“姐姐,你……”韵婷紧张的捂住小嘴,带着一脸的不敢置信。
“不是,我没,没有啊!”我激动的连连摆手,油腥却溅到“梦仙”脸上,而此时,她早已疼得只剩下喘息。
“啊!”我一惊,扔掉了油勺。“你,你不要紧吧!快,快去找郎中啊!”
一时间场面乱了起来,七嘴八舌,吵吵嚷嚷的挤进了厨房。有人说家里有偏方治疗烫伤,有人说得冰敷,有人说冷水就行……我晕晕乎乎的不记得有多少人,说了多少句话,只能痴痴地望着朱佑樘。他不置一词,一摆手,上来几个人,把我和“梦仙”分别架了出去。
回眸最后一眼,看到艳情略有所思的视线,徘徊在“梦仙”和韵婷身上。好像她,也始终没有说过话。
呼呼啦啦一大群人来,一大群人走,转眼,房间中只剩下我一个。瞬间觉得好冷,也许知道他们全去了“梦仙”的房间。哎,百口莫辩,难怪最基本的苦肉计横行千年,果然效果卓绝。
韵婷误会我不要紧,哪怕全楼人都误会我也不要紧,只要他能相信我就好,可他那算是什么反应?!
“啊!气死我了!”原来委屈到一定程度,就没有了眼泪,不再想哭。
傍晌午的时候,李摇铃如期返回,朱佑樘请他这位名医看了“梦仙”的伤势。李摇铃诊过脉,简单开了几服外敷药,转身来我屋。我郁闷的看着他,以为他又要和我絮叨楼里竟是乱七八糟的破事云云,岂料李摇铃神秘兮兮关上房门,跑到我身边小声问我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我没好气的反问。
“那个女人啊?”他小心翼翼地问:“你从哪招惹回来的?”
“什么话,我闲得没事干,招惹她?”转念一想,好像是自己招惹回来的,至少是我自作聪明留宿下来的。便道:“我也不想啊,防不胜防嘛!”
“你呀!”
“咋了?”李摇铃表情古怪,我不自觉放低了音量。
“嗯,我说不准,只是,那女人身上的味道很怪。”
“真没品!”我对着他的脑袋就是一击暴栗,“那是女人香好不好?人家是香妃前世,体有异香!”
“我在说正经的!”
我收回手,“那你说啊!”
“那香好像是西南蛮夷的秘制香料,而且……”
好端端的怎么又扯上了西南蛮夷?等等,蛮夷,少数民族,西南……
“姐姐,我把晚饭送来了?”韵婷端着晚饭走了进来。
“放那儿吧。”我无精打采的指指桌子,满脑袋都在寻思李摇铃的话。朱佑樘身边到底埋伏着怎样的危机?难道他的登基之途如此不顺,或者是我的到来,改变了什么?
“姐,这不行!”韵婷强拉起我,“你中午就没吃东西,身体哪能受得住?仙儿姑娘说了,早上的事只是意外,李郎中也帮忙瞧过,相信仙儿姑娘吉人自有天相!”
“梦仙”受伤后的一系列大度表现,明显征服了许多人,连对她意见最大的韵婷也友善起来。哎,我在心底轻叹口气,终究是轻敌了。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我没来由虐待自己,拿别人的罪过惩罚自己,想到这儿,便坐到桌旁大快朵颐。
入夜,我去找朱佑樘,必须当面告诉他李摇铃的话,哪怕他真花痴被迷倒了,我也得告诉他。隐见一道黑色披风鬼鬼祟祟溜出后门,我四下张望,来不及通知别人,只好掏出瑞士军刀,一咬牙,悄悄跟了上去。
我远远跟着那个身影,从身材上,依稀可辨是个女人。心中莫名松了口气,或许,我内心深处,最怕自己跟的是另一个身影,一个男人的身影。
河边,河边,又是河边,连密谈都选河边。我认得这条路的唯一去向,忍不住在心中腹诽。
女人纤细的身影在黑色披风的掩挡下,很快和月色融为了一体。我不敢跟得太近,只能影影呼呼随着前面的人影移动。当我小心翼翼追到河边的时候,却只发现一件黑色披风罩在了我常坐的那块大石头上。确认了无数次没有人后,我壮着胆子走了过去。
拿起披风,仔细嗅着,除了那股搞得我睡不踏实的异香外,隐隐还有其他香气……身后恍惚有火光传来,我来不及多想,已回过头去。若干个熟悉的身影,拿着火把站在那里。
月光下,河边安静极了,只有火把燃烧发出的“噼啪”声。看着伤痕累累,仍有精力带着朱佑樘来抓我的“梦仙”,我苦笑,又上当了。
“过来!”沉默了许久,朱佑樘的声音突然响起。
我负气,站在原地不动。朱佑樘无奈,欲上前拉我,却被“梦仙”拽住。
“祐樘,小心,她……”
“危险!”朱佑樘一声大喝的同时,我身后响起了巨大的水浪声。直觉告诉我,不能回头,我灵巧的就地一滚,远离了河岸。场面顿时乱了起来,朱佑樘的手下冲上前和十几个藏在水中的刺客厮杀在了一起。
我下意识向朱佑樘伸出了手,可不知何时跌倒的“梦仙”也向他伸出了手,楚楚可怜,含情动人。平伸的手掌握成拳头,慢慢放下,至少,我要给自己留下尊严。也许,女主角注定有雷同的宿命,咬紧牙关,坚持到底,用事实告诉男主角,他心里究竟爱的是谁。
混战之中,我不知道朱佑樘是否看到趴在地上的我向他伸出过手。因为下一时间,我被一股力量拔起。我以为是来救我的,因为那人的衣服是干燥的,不是从水中上来的杀手。可是,一道寒光划破了我的眼帘,颈脖处一袭凉意,一丝暖流温暖过我寒凉彻骨的身体。
“给我,否则……”
不会再有否则了,因为同一时间,我回手把瑞士军刀插入了他的胸膛。浑浊的液体喷溅上我的后背,没有热,只有寒。我赌了,或许下一个瞬间,就是我生命的终点。脖上的长剑被人“啪”的一声挑开,我身后的男人“呜”的倒在了地上。
扭过头去,是子夜。他眸色一凝,聚焦在我的脖颈上,显然觉得那抹鲜红太过耀眼。搂住我的腰,不紧不慢地向朱佑樘的方向走去。一路上,见神杀神、遇佛杀佛,耳边只有风声刮过。我不知道他如何出的招,因为在我眼中只化为一道道剑光和纷飞的血花。好快的剑,好锐的杀气,记忆回到了笔架山腰的那个小茅屋里……
我忘记了反抗,浑身不可遏制的颤抖着。
“嫣儿!”朱佑樘的呼唤,近在咫尺却恍如隔世。我一激灵的反应过来,不顾一起的挣扎着将子夜往身后推,理智告诉我,绝不能让他靠近朱佑樘。
子夜感受到来自我微不足道的阻力,快速低头瞄了我一眼,继续向前。我回头想让朱佑樘快走,却发现朱佑樘已经立在了子夜面前。
那一刹那,我心跳停止了,眼中只剩下他们无畏的互视。不知过了多久,1秒钟还是1个世纪,回过神时,子夜已将我抛在了朱佑樘的怀里。朱佑樘搂着我,清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回华罄园。”
我这才发现打斗声消失得无影无踪,夜色里只有阴冷的静谧。离开朱佑樘的怀抱,回头看去,满地尸体,分不清敌我,亦或者全部是敌……
“主子,小姐的刀。”李远恭恭敬敬递上了我挂着血丝和内脏残渣的瑞士军刀。一阵作呕,虽然不是第一次杀人,却第一次觉得这把刀,如此可怕。
见我犹豫,“梦仙”好心拿起刀递给我。我着魔般伸出手,始终无法拒绝那张与柔姐极其相似的脸庞。手还没触及军刀,红艳纷飞,血落无痕……薄如蝉翼的利剑,穿透了她的身体。
“啊——!”我痛苦的大喊,仿佛重现了芷芙扑倒在怀里的一幕。
“为,为什么?”我瞪大了眼睛盯着利剑的主人。
“以刀向主,当死!”话音落,“梦仙”轻盈的倒在了地上,而他身后的李远,面如宣纸。
“梦仙”强撑着,将颤抖的手伸向朱佑樘,朱佑樘似全然位察,拉着我往华罄园走。
“祐樘,我,我……”
朱佑樘背着脸,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冷淡的声音,“身为棋子,我不怪你,安心去吧。”
“梦仙”痛苦的看向我,我挣脱朱佑樘,冲了过去。即使明知她不是柔姐,我也不能弃之不理。
“对,对不起,我,我……”
我握住她的手,“下辈子,记得为自己而活,那样,我们也许会成为好姐妹。”
“嗯,一,一定会,我,我会是,是个好姐……”
朱佑樘没等她把话说完,哈腰抱起我,毅然决然的走了。我伸直脖子,无助的看着“梦仙”眼中的光芒淡然消散,缓缓合上了双眼。子夜走到她身前,从她手中拿过瑞士军刀,面无表情的跟在后面。我心中一凛,好狠。
华罄园,第一次来,是个不算太大,却雕栏玉栋,极尽精致的宅子。毕竟是太子的行馆,怎么可能寒酸?朱佑樘一路抱着我,走进一间卧房,用湿棉布帮我细心擦着脖颈的伤口。轻声问:“别处有没有受伤?”
“为什么这么做?你明明知道那个‘梦仙’有鬼不是吗?”
朱佑樘没有回答,低头作势要把金疮药敷上我的脖颈。我一把扒拉开他的手,“回答我!”
朱佑樘不恼,重新拿起金疮药,问:“李远,剩下几人?”
“回主子,算上子夜大人和奴才还有9人。”
朱佑樘点点头,“不够彻底啊!”
李远一哆嗦,低声问:“请主子明示。”
“李远,你跟我多少年了?”
“回主子,11年了。”
“11年了,时间过得真快。我记得,你是父皇赏给我的第一个人,最贴心的,知冷知热。”
李远闻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泪流满面,口中连呼“奴才不敢”。哎,把奴才称为人的,在这里,大概只有朱佑樘一个。
朱佑樘帮我上好药,拍掉手上的药末,淡淡地说:“可是你,真的让我很失望。我不止一次给过你机会,你却……”
“主子,奴才没有!”李远试图为自己辩解。
“没有?那么那个‘梦仙’是怎么回事?除了你和太后,还有人知道她的存在吗?除了你以外,还有几人知道母妃体有异香?”
李远痛哭流涕,“主子,奴才自知愧对主子!但奴才从来没有加害过主子,那万贵妃拿奴才一家老小11条人命要挟奴才,奴才实在是没办法才将主子的行踪泄露给了她,却不想,却不想险些害了主子和张小姐的命啊!奴才,奴才罪孽深重,只能来生报答主子的大恩大德了!”言罢,朝墙上撞去。
朱佑樘一声“李远”没有喊出口,李远就狠狠撞到了墙上。朱佑樘抱着我的胳膊一紧,松开我,扶起了李远。李远呜咽着,将怀里的信函交到了朱佑樘的手上,“主子,奴,奴才,不能再,再伺候主子了,主子要小心……”
朱佑樘闭了闭眼,握紧了手中的信函。
我慢慢走近,从后面抱住了他,“对不起,我帮不到你。”
朱佑樘反握住我的手,声音没了之前的锐气,“嫣儿,是我拖累了你。”
哎,我闭上了眼睛,今天最伤心的人是他吧。毒瘤怎知不是长在身上的肉?沉默了一会儿,朱佑樘招呼来人,收拾了李远的尸体,吩咐厚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