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风堂在京城渐渐有了名气, 青艾每日风雨无阻前去行医,病人越来越多,候诊的病患队伍长得都拐过街角去, 疑难杂症并不多见, 泰半是一些妇人难以启齿的私隐小病, 青艾看得越来越顺手, 很累却神采飞扬。
宿风爱极这样的她, 偶有闲暇就过来远远瞧瞧,因青艾不让他近前,说病患瞧见有男子, 不能畅所欲言。
如此忙忙碌碌,很快近了年关。
这日青艾正坐堂, 进来一位女患, 站着问道:“敢问胡郎中, 可能治心病吗?”
青艾奇怪抬起头来,月牙儿笑吟吟站着, 青艾起身扑了过来,两个人抱在一起又哭又笑。青艾吸着鼻子问:“来也不说一声。”
月牙儿笑道:“俞哙奉召回京,十分想念姐姐,特来瞧瞧姐姐这郎中做得如何。”
青艾忙忙吩咐阿巧今日覆牌停诊,紧攥着月牙儿的手笑道:“走, 跟我回家去。孩子呢?”
月牙儿笑道:“都去府上拜望过了, 俞熙睡着了。”
青艾道:“叫熙吗?很好的名字。”
月牙儿得意道:“熙, 光明的意思, 我取的。”
青艾笑道:“月牙儿长进了。”
月牙儿道:“可不, 我这一年除去吃喝拉撒,都在认字读书, 认了字才知道那些臭男人为何鼓吹女子无才便是德,只因人一认字,就会强大起来,那些臭男人怕女子强大,不安于室,是以想的奸计。”
青艾笑得不行:“果真是有心得,苏姑姑如何?我去信多次,也不见回信。”
月牙儿叹口气:“我不放心她,特意去了一趟渭城,苏姑姑和邹仝回到边境的时候,正好将军府建成,二人到人市买奴仆,碰见一位少女被人连打带骂,说是身子太弱嘴又笨,多日卖不出去,邹仝将那人揪住狠揍一顿,银子也不给,就带了少女回去,回府后少女做了丫鬟,因身子病弱有一次晕倒在庭院里,邹仝瞧见给抱回屋中,请了军医前来医治,言行间十分关切,苏姑姑心中生疑,有一次在邹仝书房中瞧见一张小像,方知那丫鬟相貌与碧蕊有几分想象,便张罗着为邹仝纳妾,邹仝不愿,二人起了争执,邹仝竟住进大营,有月余未回将军府。我本想着说和,可心中偏着苏姑姑,见了邹仝劈头骂了几句,邹仝脸一黑,连我也不理了。”
青艾道:“你就是急躁,好歹也问问邹仝为何带这玲珑回府,又不愿意纳妾,心里怎么想的,不愿意纳妾也就算了,为何又跟苏姑姑置气?”
月牙儿一拍青艾肩膀:“就是啊,要不说我总比青艾姐姐差一大截,青艾姐姐一语中的,我呢,射箭射不到靶上,去了一趟,净添乱了,那玲珑倒是懂事,身子怯弱,却总是挣扎着做这做那,对苏姑姑十分恭谨,见邹仝不回来,就收拾了要离开将军府,都是苏姑姑拦着,不许她走。”
二人说着话回到国公府,熙儿已经醒了,老太君正抱在怀中逗哄,青艾过去笑道:“祖母,我抱抱。”
老太君手臂一缩:“不行,我还没抱够呢。”
熙儿刚过百日,穿了厚厚的棉衣,远远看去就是一团锦衣堆成的球,锦衣堆中露一张小脸儿,笑的时候眼睛一眯腮帮一鼓,活脱脱一尊小小弥勒佛,老太君爱不释手,老夫人伸手要了几次,还是不给。
逗哄着就说起宿风小时候,也是这般胖乎,却不爱笑,总板着个脸若有所思的样子,也不爱玩儿拨浪鼓摇铃之类,只爱挥舞着小刀小剑到处砍杀,最爱的就是在院子里找蚂蚁昆虫,瞧见了小手捏起来狠狠一碾,嘴里来一句,捏死你……
青艾听得直皱眉头,原来小时候就不可爱,还那般心狠手辣。
正说得热闹,老太君瞧着青艾道:“青艾今年十七,对吧?”
青艾笑说是,老太君瞧瞧她,又打量一下月牙儿,摇头道:“青艾这腰太细屁股太小,怕是不好生养,过了年,给宿风纳两房妾室,找二十岁上下的,屁股大好生养的,多为我们家生养儿女才是。”
月牙儿张口就要说话,青艾狠狠掐在她手臂上,月牙儿倒吸一口凉气,青艾低低道:“不许多话。”
月牙儿一口气咽不下,气得呼哧呼哧的。
这时喜姑过来,对老太君道:“熙儿的乳娘在外面,说是熙儿该吃奶了。”
老太君十分不舍将孩子交了出去,这才觉得两臂酸麻,连说倦了,青艾笑道:“祖母且歇着,母亲,我陪月牙儿到处走走。”
二人来到后花园,月牙儿气道:“纳妾,还纳两房,姐姐怎么不说话?”
青艾苦笑道:“祖母那口气,也不是跟我商量的意思,一大屋子人,总不能当面顶撞,夜里没人的时候,再去说去,祖母向来疼我,会向着我的。宿风那儿,先不要提起。”
月牙儿不理解,可是她向来服气青艾,就点头答应下来。
这时湖对岸来了一位姑娘,月牙儿笑问道:“谁呀这是?”
青艾笑道“宿风的师妹,吟歌。”
月牙儿瞪圆了眼睛:“只要不是亲妹妹,别的妹妹都得提防。”
青艾就笑,扬声喊吟歌过来,吟歌笑着过来了,青艾为二人引见,吟歌一听名字,笑问道:“莫不是安西都指挥使的夫人吗?”
青艾笑说是,吟歌问道:“白霁岩,如今可是在安西吗?”
月牙儿点头说是,青艾一听:“怎么?白先生到了安西?”
月牙儿笑道:“若不是白先生,大将军能放心让俞哙来京吗?”
青艾笑道:“我就说嘛,白先生是最好的人选。”
吟歌好不容易插/进话来:“月牙儿姐姐,白霁岩他,可好吗?”
月牙儿笑道:“好着呢,本来要到杭州孤山做什么隐士,被大将军派去的人半路堵住,不得已转道去了安西,见了俞哙后,破天荒发几句牢骚,说是俞哙治军无方,坏了他的大计,这些日子正在军营中大加整治,说来奇怪,这人瞧着温和,从来不发脾气,军中上下却都怕他。”
青艾笑道:“白先生治军用的是头脑,而俞哙,用的是拳头。”
月牙儿瞧着青艾笑道:“果真是夫妻,上次大将军赶去,也这样骂俞哙来着,一样的话。”
青艾就笑,吟歌也跟着笑了笑,问道:“嫂子跟大师兄相熟吗?”
月牙儿揶揄道:“哎呀,何止相熟,这白先生巴巴得要跑到孤山做隐士,还不就是因为青艾姐姐成亲了,白先生伤心难抑……”
青艾拍拍她手:“行了,净瞎说。”
又握一下吟歌的手:“白先生可知道吟歌的消息吗?”
吟歌摇摇头:“只怕他,早将我们忘了。”
青艾心中奇怪,怎么吟歌对白先生直呼其名,不叫师兄?
当下说出自己的疑问,吟歌笑笑:“师兄年少时争强好胜,常常偷偷下山和人比试诗文,不出一年名动天下,我爹却主张为人低调收敛,不可锋芒太露,为此常常责罚师兄,那时师兄受人追捧风头正劲,有一次负气顶撞爹爹,爹爹说他不尊师门,一生气将他赶下山,并从此断绝师徒关系,后来就再未见过师兄。”
青艾和月牙儿听得惊讶不已,那样温和的人,竟也有过骄傲自负的时候?吟歌又笑:“这几年寄人篱下,常常想起两位师兄,其实大师兄骨子里是最温和的,可从小住在山上,一入人世间,暂时为繁华名利迷惑了双眼,早晚还会是他,最桀骜不驯的人是二师兄,可二师兄表面上很收敛,是以爹娘偏心他多些。”
青艾搂住她肩笑道:“吟歌说得没错,他就是这样。”
月牙儿在旁笑道:“我现在喜欢这姑娘了。”
今日吟歌话多,青艾就问道:“初见面时,觉得吟歌活泼,可后来怎么就话越来越少了?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吟歌摇头:“如今的日子,还能有什么心事?头一日来的时候,与师兄多年未见,不知该如何自处?生怕师兄不喜欢我,是以就装得跟小时候一般模样,就怕再失去靠山。”
青艾心中唏嘘,原来吟歌表面活泼,心中却因多年孤单,有许多惧怕,怪不得宿风说待她心中安稳下来再为她说亲,他,总是能透过表面看穿人心吗?
月牙儿拉了吟歌的手:“过去的就忘了,往前看就是。”
吟歌点点头:“我知道,好日子来之不易,我只做我爱做的。”
月牙儿笑问吟歌喜爱什么,吟歌脸有些红:“我没什么志向,就爱做绢花。”
青艾和月牙儿来了兴致,与吟歌一起来到清苑,观看吟歌所做绢花,如今正是寒梅时节,进到屋中,屏风前摆放着一个大花盆,盆中一株梅树,枝头梅花怒放,朵朵开得娇艳,最妙处屏风上绣了一地积雪,积雪中一所木屋上炊烟袅袅。
月牙儿凑过去一闻,花香隐隐,青艾连说好意境,吟歌笑问道:“可能乱真吗?”
二人惊讶瞧着吟歌:“不就是真的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