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阿芙蓉

青艾拼命赶路, 夜里歇下也合不上眼,嘴唇起一圈水泡,因许久不骑马, 两腿酸疼, 大腿内侧磨得现了血印, 后几日宿风抱她在身前共乘, 青艾不肯, 说这样会拖慢整个队伍。

宿风手圈在她腰间:“本来就瘦,这几日累得都皮包骨头了,闪电不在乎多驮你一个。”

青艾再坚持, 宿风吼道:“这样下去,没到安西, 你就先没命了。”

青艾不说话了, 窝在他怀中, 依然是清冷的气息,令她信赖又安心, 不一会儿竟靠着睡了过去,宿风无奈而笑。

快到安西的时候,俞哙带人迎了过来,说是月牙儿来信,苏芸死活不肯离开将军府, 青艾一听血都快吐出来了, 好在月牙儿说自她去后, 苏芸病情稳定了些, 已无性命之忧。

一行人又日夜兼程赶往渭城, 到了将军府已是三月,三月的边境依然冰天雪地, 青艾顾不上瞧一眼总梦见的荒原,冲进将军府直奔苏芸房中。

进去的时候,苏芸正昏睡着,青艾瞧着她,身子消瘦脸色蜡黄腮帮嘬了回去,头发也没有光泽,垂在枕畔墨黑墨黑的,衬着雪白的锦被里子,怵目惊心,青艾想起四个字,油尽灯枯,眼泪哗啦啦淌了下来。

这时邹仝进来了,青艾跑过去一把揪住他,咬牙责问道:“好端端一个人,嫁了你不半年多就成了这样,你难辞其咎。”

月牙儿在旁劝道:“我来的时候已经打过他了,说起来也不怪他。”

“怎么能不怪他?”青艾嚷道,“明知道没有情意,为何要求亲?你想成亲,京城那么多姑娘,为何偏偏是苏姑姑?”

宿风过来拉开她:“提这些没用,赶紧为苏芸把脉。”

青艾的手搭上脉搏,脉搏极其虚弱,凝神间脉搏突然变强,砰砰砰跳得有力,青艾惊讶瞧向苏芸,苏芸睁开眼睛,两眼放着精光,瞧见她反手一扣,紧紧攥住她手:“青艾,青艾快给我茶喝,求你了,我要喝茶。”

反反复复这几句话,青艾瞧着她状若疯狂,唤月牙儿拿出针袋,刚抽出一根银针,苏芸摇着头落下泪来:“青艾也要害我,走开,我不想看到你,玲珑呢?玲珑哪去了?只有她对我好,你们都要害我,都不给我喝茶。”

月牙儿端了茶过来,苏芸一把打翻:“不是这个,没有香味,不是这个。”嚷嚷着一眼瞧见邹仝,朝他伸出手去,“将军救我,我要喝茶,将军……”

邹仝几步跑了过去,捉住她手道:“苏芸听胡军医的话。”

苏芸趴向他怀中:“我只听将军的话,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宫女,低贱如尘泥,我怕将军嫌弃我。”

邹仝紧抿了唇不说话,苏芸又道:“将军就是苏芸梦想中的夫婿,可是苏芸不是将军想要的人,苏芸不敢让将军知道苏芸的心,将军忘不了碧蕊,苏芸就在将军府遍种菊花,将军喜欢玲珑,苏芸就加倍对玲珑好,只要将军高兴,可将军不愿回家,苏芸该怎么办,怎么办……”

苏芸絮絮叨叨不停得说,邹仝沉默着,只两手搂得更紧,月牙儿叹口气,青艾这时冷静下来,从里屋走了出来,站在石阶上问道:“替身伺候苏姑姑的下人都叫过来。”

几个丫鬟婆子过来,青艾仔细询问,何时发的病,发病前可有异常,发病后又是怎样的状况,都说年后夫人情绪总是很好,人也更漂亮了,神清气爽的,只是不若以往安静,有时候总在屋里唱歌,唱完又觉羞臊,总隔窗往外看,下人们都假装没听到。过了元宵节的时候,突然就暴躁易怒,一反以前宽和,总指着鼻子责骂下人,后来就越来越病重。

青艾觉得奇怪,往细里询问又问不出什么来,回到屋中叫过月牙儿说道:“以后我们两个轮流,一个白天一个夜里,苏姑姑吃喝的东西只能经我们两个的手。”

月牙儿点头:“基本上不吃不喝,要不是我掰着嘴往里灌,早饿死了,总嚷嚷着喝茶。”

青艾思忖道:“那个玲珑呢?”

月牙儿皱眉道:“前次来还觉得是个不错的小丫头,这次来俨然是将军府半个主人了,我一生气,叫来骂她一顿,赶她走,她哭着说要伺候夫人,死活不走,就将她赶去洒扫了。”

这时有个婆子在外探头探脑,青艾招手让她进来,婆子说道:“夫人发病那会儿,有几次跑到玲珑屋中,催着她去煮茶,还说很香十分爱喝,不喝就坐卧不宁,老奴也是无意中听见的,夫人待我们很好,老奴不说良心不安,可刚刚人多口杂,就没敢……”

青艾和气笑道:“谨慎总是好的,大娘做得很好。”

说着话拿出两锭银子递了过去,婆子千恩万谢走了,青艾喊一声来人,命唤玲珑过来。

不大一会儿玲珑来了,进来就恭敬行礼,说是见过国夫人,青艾说声免了,笑说道:“夫人醒来时总说跟玲珑要茶喝,就想问一问玲珑,可知道是什么茶?”

玲珑摇头, “玲珑之前常为夫人煮茶,就是府里常喝的云雾茶。”说着话指指身旁多宝阁中一个银罐,“就是这个罐子里的,夫人生病后没人喝了,只怕都陈了。”

青艾笑笑:“有下人跟我说,夫人发病前总跑到玲珑屋中要茶喝,若是这罐,何必跑去找玲珑要?”

玲珑忙趴下磕头道:“国夫人容禀,这些日子夫人病重,将军焦虑担忧,府中乱了套,我不得已代夫人打理府中事务,只怕得罪了一些小人,故意造谣生事。”

青艾摆摆手说声去吧,玲珑起身走了,青艾瞧着她的背影,她这样说,足以说明心中有鬼,大概是她给苏姑姑喝了什么茶,这茶里加了东西,苏姑姑才会中毒发病。如今府中来了许多人,她不会再下手,苏姑姑的病情就不会加重,可是她不下手的话,就找不着病根,如此拖下去只怕不好。

找不到病根只能按症状医治,请了穆医官来,师徒二人也顾不上叙旧,头碰头拟定了药方,又加青艾和月牙儿悉心照顾,一应饮食不假他人之手,苏芸的精神好了些,谁知没过两日苏芸发起狂来,嘶叫痛哭眼泪鼻涕横流,邹仝一个人都摁不住,青艾只得唤来四个婆子分别摁住手脚,苏芸依然挣扎不已,月牙儿取一根绳子来将她捆了,邹仝心有不忍,月牙儿道:“就这疯癫的模样,万一跑出去,不是伤人就是伤几。”

青艾用银针扎入风池穴,苏芸昏睡过去,青艾瞧着她的狼狈模样,猛然就想起瘾君子,隔壁邻居家一个哥哥,跟着狐朋狗友鬼混染上了毒瘾,家里的钱都偷去买了毒品,家人发现后将他捆在床上,青艾有一次撞见他犯了毒瘾,就跟眼前苏芸的症状一模一样。难道说?

可是据青艾了解,这里还没有鸦片一类的东西,虽有罂粟因为没有提炼技术,也只是做为药品使用,嘱咐月牙儿看好苏芸,她骑马前往渭城找穆医官,穆医官摇头道:“米囊花就算是大量服食,也不会成瘾。”

青艾敲着额头,半晌问道:“老师,这渭城可有西域人?”

穆医官眼眸一亮:“有一位常住的波斯商人,跟我相熟,走,我们问问去。”

从波斯商人口中,青艾得知,波斯国两年前研制一种药物名曰阿芙蓉,可提精神治头风,服用后神清目明飘飘欲仙,青艾笑道:“听起来是良药。”

波斯商人摇摇头:“一则若长期过量服用,终生难弃,二则若与西域草乌头合制,就是害人的□□。”

青艾与穆医官对视一眼,都了然于胸,重新为苏芸拟了解□□方,苏芸每次发作没有征兆,突然就会口吐白沫疯狂大叫,月牙儿就唤人来捆手捆脚,苏芸手腕脚腕都是淤青的勒痕,青艾也不敢总刺她的风池穴,生怕伤了大脑,只能眼睁睁瞧着她挣扎呼叫,苏芸一发作,邹仝就脸色铁青,有一次冲着青艾吼:“能不能让她少受些苦。”

后来苏芸再发作,月牙儿就请他出去,邹仝也不走远,隔窗瞧着,指甲掐进手掌心,一次一次积累下来,掌心里满是月牙形的疤痕。

一次又一次折磨挺过去,苏芸的病总算有了起色,癫狂发作次数由一日数次减为一日一次,后来成几日一次。

四月初的时候,春风吹过荒原,有尖尖绿草冒出了头,这日苏芸清醒过来,惊问月牙儿和青艾何时来的,又说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青艾和月牙儿抱住她又哭又笑,邹仝隔窗瞧着心中高兴,出了将军府往大营而来,他这些日子忧心苏芸的病情,一直在府中守着,大营中所有事务都是宿风打理。

邹仝去大营中和宿风坐了一会儿,一切井井有条,回到将军府时,隔窗一瞧,苏芸下了床,坐在椅子上,正和青艾月牙儿说笑得热闹,笑一笑抬步来到跨院,进了书房正提笔写字,书童端进茶来,邹仝点头说声放下吧,来人怯怯说道:“夫人病情好转,玲珑放心了,也该走了,特来向将军辞行。”

邹仝放下笔抬起头,依然是肖似碧蕊的面孔,他心中却再无一丝波澜,玲珑跪下两手将茶举过头顶:“玲珑身无长物,一盏清茶拜谢将军。”

邹仝伸手接过一饮而尽,点头道:“去吧,跟夫人说一声,夫人自会安排。”

玲珑站起身,眼泪落了下来,望着邹仝无语低泣,邹仝摆摆手,玲珑已泣不成声,邹仝瞧着她,突然就觉全身燥热气血翻滚,他跨出书案朝玲珑走了过来,玲珑唤一声将军,解开衣带朝邹仝迎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