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朗十分执着, 青艾每看完一个病人,进来的都是他,笑眯眯道:“青艾, 我有话说。”
青艾无奈, 只好让阿巧请他到院子里, 瞧完最后一个病人进来, 坐在他对面笑说道:“有话请讲。”
高朗盯着她:“青艾真的不认识我了?还是忌惮英国公不敢承认?”
青艾笑笑:“是这样, 我当年在宫中被雷劈过,醒来就不记得以前的事了。”
高朗难过得红了眼圈,青艾忙安慰道:“若是我记得, 我肯定不会另嫁他人,就算对方是英国公也一样。”
高朗点点头哽着声音道:“我信, 青艾是重情重义的人, 我信青艾。”
青艾诚恳道:“我虽然相貌与你心中的青艾一样, 却已经是另外一个人了,高朗就将过去忘了吧, 你是堂堂状元郎,会得遇佳偶的。”
高朗叹口气,青艾又道:“与我重逢的事,你一个人知道就行了,省得为公爷惹来任何麻烦。”
高朗说声好, 又叹口气:“青艾真为他着想。”
青艾笑道:“那是自然, 于我而言, 他是天底下最重要的人。”
高朗沮丧着半晌不说话, 青艾起身为他斟了茶, 高朗回过神来:“木剑也丢了,大概是天意。”
青艾笑道:“男子汉大丈夫, 拿得起放得下,你认识的青艾已死,若状元公不弃,我们做个朋友。”
高朗眉眼一弯端起茶一饮而尽,刚要说话,身后过来一人拉起青艾就走,院门外石阶下两匹马儿并排而立,一个是闪电一个是白龙,宿风将青艾抱上白龙马背,自己骑了闪电,笑对青艾说道:“出城赛马去。”
青艾瞧着街上次第亮起的街灯笑道:“都黑夜了。”
宿风歪头瞧着她:“你怕?”
青艾拍一拍白龙的头笑道:“谁怕了?闪电再厉害,有些老了。”
闪电似乎听懂了她的话,仰天喷一个响鼻儿,白龙不由自主后退,青艾扶一扶白龙的耳朵笑道:“小白,争气些。”
话音未落一夹马腹窜了出去,宿风不紧不慢跟在身后,二人拣僻静处穿行,出了丽正门,就听城内鼓楼上暮鼓敲响,接着是厚重的城门吱呀呀关闭,青艾啊一声对宿风道:“城门关闭了,今夜要露宿不成?”
宿风下了马为两匹马点亮马灯,解下闪电背上的包袱,抖开青艾的披风为她披上,笑说道:“有我在,不用怕。”
青艾说声好,白龙已纵身窜了出去,撒开四蹄飞奔,宿风跳上马就追,一边追一边喊:“青艾可记得上次去过的村庄?那儿叫做沐阳村,就往那儿骑。”
青艾扬声喊知道了,催马扬鞭,心中无比畅快,早就将赛马之事抛在脑后,只管埋头疾驰,宿风紧跟在她身后,瞧着她全心投入的身影,翘唇而笑。
天空越来越阴沉,慢慢得刮起寒风,半个时辰后天空有零星的雪花飘落,村庄已遥遥在望。
宿风紧追几步,拍一拍闪电的头,闪电一声长嘶,白龙的脚步慢下来,宿风探身过去一勒马缰,白龙停了下来,宿风伸手一捞,将青艾抱了过来,裹进自己披风中,在她耳边道:“下雪了。”
青艾靠在他怀中:“你让着我了?”
宿风笑道:“真比赛,就把你丢了。”
青艾不服气,宿风揉揉她头发:“痛快就行了。”
青艾说声也是,安心靠在他怀中,两人共乘一骑进了沐阳村村口。
在马老七家的院门外下了马,借着灯光,院子内外似乎不一样了,二人进了屋中,里面暖意融融,火炉中石炭烧得正旺,饭桌上粗茶淡饭正冒着热气。
青艾笑看着宿风:“讨我欢心?”
宿风笑道:“青艾上次说,希望来这儿小住,就派人买下了。”
青艾跳了起来,两手搭在宿风肩头,眉开眼笑道:“公爷也有琢磨人心的时候?”
宿风捏捏她脸:“青艾的喜好甚少,也很少提要求,我不知道该怎样让青艾高兴,其实只要青艾说出,我都会让你如意。”
青艾想想笑道:“也是,饿死了,吃饭。”
用过饭出了屋门,并肩站在屋檐下看雪花飘落,青艾伸出手接着雪花,笑看着雪花在指尖融化,另一手握住宿风的手,顺势搭上脉搏,平稳强劲有力,只是掌心微微有些凉,转身就要拉他进屋,宿风顺势拉住她圈在怀中笑道:“带了药丸,放心吧。”
青艾笑看着他的侧脸:“这次想得周到。”
宿风笑道:“自从宿槿回去,我就筹划上了,找到马老七买房契,然后修缮,前些日子才好,就想着带青艾过来……”
青艾笑着喊道:“等等,那马老七,还活着?”
宿风咬牙道:“这不是重点……”
青艾摇着他手:“这不是好奇吗?马老七如今怎么样了?”
宿风叹口气:“在妓营里,带着脚镣倒马桶刷马桶,常常被打得鼻青脸肿,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青艾哈哈笑起来:“大快人心……”
宿风忍耐着,等她笑了个够,指指院子里道:“青艾,满意吗?”
青艾嗯一声,笑嘻嘻道:“很满意。”
“那。”宿风很温和说道,“青艾也送我些什么吧。”
青艾爽快点头:“要什么,说吧。”
宿风顿了一下:“以后,就不要跟高朗来往了。”
青艾摇摇头:“好歹这是他那个青艾的身体,我也得讲些情面。”
宿风半晌没说话,雪下得越来越大,青艾瞧着手掌心中的一汪水,突然宿风在她耳边说道:“我此生只要青艾一个,这漫天飞雪作证,若是违背誓言,将来死……”
青艾一把捂住他嘴,气愤瞧着他:“你的命是我的,不许拿来发毒誓。”
宿风握住她手,青艾笑道:“堂堂英国公,竟会这样提防高朗?”
宿风移开她的手,皱眉道:“他总出现在你面前,若有朝一日你想起旧事呢?小时候的情义最难忘记,依你不管不顾的性子,说不定会和他私奔……”
他的神情,竟带着腼腆委屈,青艾抱住他郑重说道:“就算想起来,也是前尘往事了,我此生,也只要宿风一个。”
屋外,大雪静静下了一夜,屋中,红烛冉冉帐暖春宵。
午后,二人才慢腾腾起床,沐浴用饭后,穿戴妥当鞋上套了木屐,并肩而出,入眼处一片银装素裹,木屐踩着积雪,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雪过天晴,冬日午后的暖阳软软照在肩头,二人信步出了村口,沿着道路往前漫步。
岔路口处出现一条羊肠小道,曲曲折折得通往前面一眼望不到头的荒原,青艾指了指:“前面好象就是我曾躺着的那个乱葬岗。”
宿风握着她的手紧了一下:“可想再去瞧瞧?”
青艾说想,二人迈进羊肠小道,走了一会儿眼前出现一座庙宇,走得近了,能听到钟声和僧人诵经的声音,庙门处善男信女进进出出,看来香火颇为鼎盛。
青艾惊奇道:“乱葬岗变成庙宇了,不知是谁做的好事。”
进了大雄宝殿跟庙祝攀谈,得知此处新上任的县令一日偶到此处,瞧见满地白骨心生怜悯,回到县衙后下拨银两,命地保挖大坑将白骨埋入旁边沟渠,并在此处修建庙宇超度亡灵,庙宇建成后,从京城相国寺请来高僧住持,此处彪悍野蛮的民风渐有收敛,香火越来越鼎盛。
宿风点头,对青艾笑道:“这位县令该提拔才是,至于空缺嘛,有一个人能补上。”
青艾一笑,官场上的事她不关心,进了庙一心拜佛,瞧见香炉就燃香,瞧见佛像就叩头,不会叩拜佛像,就瞧着身旁善男信女,毕恭毕敬得学。
宿风站在她身后瞧着佛像笑:“泥做的菩萨,那么虔诚,有用吗?”
青艾嘘了一声:“别乱说话。”
宿风又笑:“乱说话,佛也听不到。”
说着话二人出了大雄宝殿,宿风被门槛绊了一下,旁边一位老大娘微笑道:“年青人,不信佛就别进苗,进来了就得尊重,瞧瞧,说嘴打嘴了不是?”
宿风一挑眉:“没看仔细脚下,我是不信,就是来逛逛。”
说着话下石阶,一脚踏空,若不是青艾眼疾手快,恐怕就得崴下去,旁边的人们哄笑起来,青艾也笑,宿风偏嘴硬:“不过巧合而已,这泥菩萨若有灵,我出门撞树上。”
出了庙门,不远处两棵青松,各有一枝相对横长而出,两枝相接在一起,拱门一般,宿风没提防,个子又高,一头撞在枝干上,啊得一声,青艾笑得蹲在了地上,宿风咬牙瞧着她,捂住额头说:“青艾,疼……”
回到小院已是傍晚,夜来幽静,又一个通宵无眠,第二日依旧午后起来,相携前往浮屠寺,宿风与住持在后院品茗而谈,青艾则坐听清风闲看浮云,真正是,
因过竹院逢僧话,偷得浮生几日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