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金宝胡同走出没多远,后面追来辆马车。赶车的吁的一声勒住辔头,停在众人身边,正是老李,他恭敬地冲顺治道:“爷还是坐车吧,这车宽大,就算你们都上来也坐的下。”
顺治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老李,颇有些警告的意思,想来对他一直跟踪自己很有些不高兴;但想想此去宣华门*俩腿要走大半个时辰,他只好按下心里的不快勉强点头道;“好,我们上车。老李,去汤玛法那里,你知道该怎么走。“
小宝把阿宁先扶上车,心底对顺治的做法有些奇怪。一个皇帝,老学着戏里唱的那般微服私访,只带一个随从,还不乐意人家暗地跟踪保护,万一有个闪失谁担的起?何况如今多尔衮正虎视眈眈,如果起了黑心,那顺治不是一了百了么?小宝想想不行,觉得该找个机会提醒他一下。忽然又想到老李既然可以跟踪他,那别的人也可以。他磨磨蹭蹭地抓住车辕向上爬,眼角余光极快地四面扫了一圈。果然被他看出蹊跷。
今天金宝胡同人比平常多了许多,一些闲汉操着手在胡同里慢慢踱着,虽看上去闲得发慌,其实那眼神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警觉异常。拐角处还有些人探头探脑。这些人看上去都练过武功,身手比普通人矫捷许多。
小宝嘀咕了,如果这些跟踪的人都是顺治自己的侍卫不放心跟来的倒好办,但万一是多尔衮派来监视顺治的,那自己岂不是羊肉没吃着,还惹了一身羊臊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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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辚辚朝前驶去,穿过朝阳门,沿着城墙根儿往宣武门驰去。不多会儿,驶进条僻静胡同,停在座宅子前。
时值春日,高墙里探出几枝碧桃,粉嫩的桃红花骨朵颤巍巍迎风招展,衬着一带白粉墙,不禁让人眼睛一亮。
小宝跳下马车,发觉这宅子跟平常人宅子有所不同。两扇清漆木板门朝里大开,门口半个人影都没有——竟然没个看门人守在门口,实在不可思议,只一截半人高的木栅栏虚掩着挡在大门沿上。
顺治像是对这里非常熟谂,走过去取下栅栏上钩着的铁搭链扣,回头对小宝和建宁笑道:“就是这里了,进来吧。”
里面花木扶苏,树影婆娑,花香沁人心脾。顺着洁净的白石小径转个弯,就看到一座不高的两层小楼矗立在园子中央。这房子外墙用白粉灰刷得雪白,正门楣上挂着一个古怪的黄铜大十字架。
见小宝盯着十字架纳闷,顺治笑道;“那是辟邪的,是玛法信奉的神的法器。”他冲着门里扬声喊道:“玛法,客人来了,你还不快出来迎接?”
话音刚落,一道黑影从穿堂后慢慢走了出来,小宝一见,立刻吓得手脚直哆嗦,指着那人道;“鬼……黄毛鬼……”
这人身量很高,比寻常人高出大半个头,全身上下罩着一件直不笼统、长到脚面的黑色宽大长袍,脖子旁围着一圈白领圈,胸前挂着根长长的粗银链子,上面吊着个跟门楣上一样的银制十字架。穿着古怪也罢了,最可怕的是他的脸——他的皮肤竟然雪白得像羊奶,配着高高的鹰钩鼻子,湛蓝的眼睛,一头金黄的长头发,忽然从黑黑的穿堂后走出,实在非常吓人。
顺治哈哈大笑:“玛法,你的尊容又吓到一个人!老实说,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也很好奇,总想着,玛法到底吃了什么把自己吃成这副样子?”
“玛法?啊,我知道啦!你就是哥哥一直提到的汤玛法!”建宁指着汤若望嘻嘻笑道。
小宝心里嘀咕,玛法?这是什么意思?
建宁看了出来,笑着解释道:“玛法是满语爷爷的意思。早就听哥哥说汤玛法非常有学问,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我们天朝,带来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今天我一定要好好开开眼!”
小宝这才释然,摸着肚子嘟囔道:“老子只对好吃的感兴趣,才不要听什么学问呢!”
一听三人到现在还没吃午饭,汤若望把他们带进餐厅,自己走进了厨房。没多久,他带着仆人端着几个大托盘进来,把食物布在三人面前。
小宝一看,每人面前一个瓷盘,上面有些黄黄的薯泥样的东西,另有一大块煎得焦黄喷香的牛肉。瓷盘左边搁着把小银叉,右边则放着一把银刀,却并没有给他们筷子。小宝犹豫着拿起刀,胡乱切了一小块放进嘴里。也不知是饿狠了,还是这牛肉确实做的好,里面有股非常特别的辣香,撒点细盐上去,味道竟然特别好,一点不腥膻。小宝风卷残云,三下五除二把牛肉和薯泥扫荡得精光。
见三人吃饱喝足,汤若望笑着建议:“要不要到我书房去坐坐?”
书房在二楼,差不多占了半层楼面。春日的午后阳光从木格栅窗里照进来,投射在刷洗得闪闪发亮的黄杨木地板上。*墙全都是书柜,各种书籍塞得满满腾腾,连古旧的羊皮手卷都有,数目之多让小宝看得眼晕。西边一张大书案,东边空地上摆着几把圈椅。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仪器摆满了书案台面和地板上的空地,有仿佛一个大铜球的,有几根铁棍子组成的古怪架子,这些古怪仪器有大有小,占满了整个书房空间。乍一看,似乎非常凌乱,可是细看,就发现空间安排得很合理,使整个书房看起来透着说不出的舒适和学究气。
小宝坐到圈椅上,喝了口汤若望递过来的喷香的玫瑰花茶,饶有兴味地打量着所有这些摆设。
顺治介绍道:“玛法是从遥远的德意志来的,从他们那里到我们这里坐大海船要足足两年时间。海途凶险,风浪极大,动不动就翻船,到我们这里极为不易。玛法带来了他们那个世界的学识和技术,有许多东西是我们这里的人想都想不出的。就连他们那里的人长相也跟我们不同,多是蓝眼睛黄头发,也有黑眼睛黑发的,说的语言写的文字都跟我们不一样。”
小宝听得迷迷糊糊,感叹道:“我以为天下只有我们这种人,没成想原来天外还有天!看来世界之大真是无奇不有!”
汤若望慈祥地看着三个年轻人,在胸前划了个十字:“主的面前人人平等,不论贫富贵贱,不论人种地域,都是主的孩子。当最后一天到来时,一生追求的金钱、权利和地位都带不走,裸来依旧裸站在主的面前。所有人都一样。”
顺治笑道:“玛法又来了!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宣扬你们的宗教!玛法宣扬的教义倒有几分道理,可惜我早就信了佛,不然被你鼓动得皈依你们教也说不定。”
小宝惊讶地瞪大眼睛:“难道他们信的不是佛菩萨?”想想嘿嘿一笑,摸摸鼻子又道:“其实老子也不信!信自己才是硬道理!”
顺治若有所思点点头:“小宝说的很对,任何信仰都是劝人为善,但如果真的虎狼屯于阶陛尚谈因果,那就太迂腐。总不能由着人家宰割!”
这话一出,汤若望大划十字,连连摇头,颇不以为然。
顺治笑着反驳道:“都说你们那个世界的人怎么怎么慈爱,可是你们的火器却如此可怕,由此可见,你们那里也不是人人都是良善之辈。对待好人,当然要以慈爱仁德之心;可对付恶人,就不必讲那么多君子仁道,拳头才是硬道理。”
小宝一听大大赞同:“很是!丫丫滴老子从小在山贼中长大,如果成天像娘们一样心慈手软,哪里成得了气候!不是活活被人摆布死了?对付恶人,不必讲什么道义;可对待自己人就不同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才是好汉子。”他想想又好奇地问道:“刚刚你说什么火器,我曾经听说过火器的威力,据说元国火炮非常厉害,一炮打过去能轰塌半边城门。丫丫滴老子当初就怕他们带这种大炮过来打我们,特地摆了个‘木桩阵’!还好山路崎岖实在运不过来,兄弟们总算逃过一劫。难道汤玛法那里的火器更厉害?”
“是的,不但厉害,而且可以随身携带。”汤若望走到书案边拉开一个抽屉,从里面取出一样东西走过来,递给小宝看。
这东西大约尺来长,打磨得光洁油亮的核桃木柄上安着根长铜管,后部是些铁铸机件,下端有把手,掂在手里沉甸甸的。汤若望掏出个小瓶子,把铜管竖起来,将瓶子里的黑色药粉倒进铜管,又朝铜管里抖进一粒灰白的小圆铅弹。将这玩意交给小宝,手把手教道:“扳下击锤,扣下扳机就可以了。”
小宝好奇,刚要照做,就听汤若望大声道:“上帝!你可不能对着我书房里任何东西开枪!走到窗户边上,对着那边那棵大树!”
小宝走到窗边,依言瞄准园子里的一棵大树,扣下了扳机。轰的一声巨响,吓得他差点把手里的燧发火枪都扔了!只见对面那棵大树被轰去了大半边枝桠,炸得乌漆麻黑,树叶纷纷坠落,好一阵子才平静下来。那棵树眼见不能活了!
鼻子边闻到一股浓浓的硫磺味,小宝被火枪的威力震惊到极点,呆了半晌才回头对同样震惊得目瞪口呆的阿宁道:“丫丫滴这东西完全就是微型火炮!”他想了会,认真问汤若望道:“你那个世界如果人人拿着这种火枪到我们这边来,我们还有活路么?”
汤若望哪里想过这点,一时愣住了。倒是顺治勉强笑道:“小宝多虑了。玛法那里到我们这边海途极其遥远危险,哪里是人人都过得来的?就说玛法,一共只带来五把,我那里有一把,赠给了……”他显然不好说下去,含糊道:“反正我们这边一共只有五把,都是有数的,玛法自己只剩了这最后一把。这种火枪造起来非常复杂,就算他们那边也哪是人人都能有的!”
小宝看着手里的火枪眼神渐渐发亮,如果有这东西,还练什么武功!只要装点药粉铅弹,那么一轰,只怕天王老子都很难逃得过去!实在是难得的宝贝!他盘算着怎么才能问汤玛法要到这把最后剩下的火枪。
顺治像是看出了他的如意算盘,哈哈笑道:“别打这把火枪的主意了!玛法只有这最后一把防身利器,任何人都不会给的!”
见自己心思被顺治识破,小宝摸着火枪却实在爱不释手,实在不舍得就此还给汤若望,他自言自语道:“老子看这东西也不难造,不过是些铜铁部件安在木头把手上。丫丫滴当初要是能造千百把给手下兄弟人人配一把,老子还怕什么两国联军!”
顺治沉吟片刻,抬头问汤若望道:“玛法,如果我全力,你有可能在这边造出火枪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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