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风声雨声乱作,蓦地一道闪电掠过,梧桐叶印上惨白的窗纸,如群魅狂舞。破旧的木扇门被风吹得吱嘎作响,不停地来回翻动。
卫忧蜷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只有肩头在不住地颤动。
闪电掠过,屋内更加漆黑,满天满地,空余一片沙沙风雨之声。便在这片密密如织的天籁之中,忽有一下一下的声音传来。
那声音极有节奏,仿佛鼓点,每一点都敲击在人的心坎上。却又不是鼓点,因为它每一下的敲击,只令人觉得堵塞难受,如同尖针刺入耳膜,牛刀剜入人心。听到那奇特的敲击声,卫忧反而镇静了下来,正如一只感觉得到危险来临的野兽,异敌的入侵反而能令他的伤痛获得奇异的平静。
但是那奇特的敲击声却忽然停了下来。卫忧在黑暗中屏息,他已经感到,对方已经来了,而且就在近前,只不过他却看不到而已。他暗暗握住剑,在下一个闪电照亮的瞬间,门口有狭长的影子一闪!
卫忧就在这一个瞬间,匍伏着地的身形一跃而起,剑自胁下击出,重伤未复之下,他务必一击而中!
他出手一向快,而且准。
但就在这个时候,黑暗中忽然亮起了一线火光。
火光就停在门口那个狭长的黑影手上,他左手燃着支火折子,映得狭长的脸也影影绰绰,胁下横挟一只铁伞,卫忧的剑就停在他的咽喉上,剑尖离咽喉已不足一寸。
这个人却仿佛看不见自己的危险般,沙哑着喉咙叽咕一笑出声:“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我赶风冒雨而来,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屋主人还不到门边相迎么?”卫忧就站在他眼前,他却好似对着空气说话一般。卫忧剑尖一挑,往他面上斜斜一抹,一缕乌光闪过,那人颏下几缕山羊胡须飘落下来。
他却还似无知无觉般,竟自动将脑袋往卫忧的剑尖上凑了凑,喃喃道:“怎么没人?还是人都睡死了,喂——”一边扯开沙哑的喉咙猛力发一声喊,一边将右手上举着的一只小小的红色拨浪鼓不停来回往复地摇,似乎不把屋中之人吵醒绝不甘休。
原来这只拨浪鼓就是刚才那发出奇异的敲击声之物。两边敲击,来回震动,发出如同河中垒石一个接一个滚动一般地怪响。
卫忧将剑一收,淡淡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拨浪鼓、铁布伞,走街串巷天不管’的眇郎中萧九郎。”“咯咯,”来人翻动着只瞧得见眼白的眼睛,用握着拨浪鼓的那只手,翘起无名指与小指,指甲长而尖,朝卫忧的方向伸了过来,在他身上点了点,随即怪笑道:“果然是卫忧,受了这么重的伤仍然一身风骨傲然,看来治好你的伤也不是什么难办的事。”
“你要给我治伤?”卫忧有些不相信地看着对方。萧九郎白眼一翻,道:“怎么?我这样请都不请不来的妙郎中,今日肯登入你这破门,踏入你这烂屋子,给你治伤你还不情愿?”“哪里,我只是奇怪我与阁下素不相识,阁下怎肯登入我这破门,踏入我这烂屋子给我治伤。”卫忧看着他上翻的一双白眼,补了一句:“我听说眇郎中萧九郎只有在看到金子时才会开眼,而在下现在身上恰好没有一丁点金子。”
“那自然是因为有人已经先替你付足了金子。”萧九郎神色不变。“是谁?”卫忧追问。“你那位姓蓝的朋友。”萧九郎道,随即用拨浪鼓将卫忧往旁边一拨:“我来只管治伤,不管替人答话,你若再问什么我一概免开尊口——难道你要这样一直把我拦在门口拦到天亮?”
他这么样一拨,卫忧倒也随之将身一侧,让开了道。
他只是抱剑站在门口,看着萧九郎手执火折,摸摸索索,自己拐到屋中唯一的一张木桌旁,然后就在蓝若冰方才坐过的那个位置上坐了下来。再自袖中掏出一截白蜡烛,用火折点上,搁在桌子上。
“你怎么还不过来?”萧九郎背对着卫忧道。“我只是觉得有趣。”卫忧盯着他的背影,缓缓道:“一个双眼天盲的人,怎么会随身带着火折子,还有白蜡烛?”
“那是因为我喜欢在三更半夜去敲别人的门,给人家治病。”萧九郎淡淡道:“这个时候,人家多半还睡得跟头死猪一样,我就只有自己点上蜡烛,让人家看个清楚,以免我还没治人家,人家先已经被我吓死。”
“我若不是一直醒着,你这样子进来,只怕也要被吓死。”卫忧一边说,一边缓缓走了过来,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目光仍然停留在他的一对白眼上:“三更半夜鬼敲门,不是勾魂就是索命。”
“嘿嘿,”萧九郎冷笑了一下,却也并不动怒:“你信不过我,连你那位朋友也信不过么?”“他已经死了。”卫忧盯着萧九郎,他的身后,就是蓝若冰浑身浴着黑血的尸体,无数的黑色小虫子在流血的尸身上爬来爬去,仿佛水沟里的蛆。
“死了?”萧九郎又冷笑了一下,神色间竟不见多大变化:“难怪我一进此屋,便闻出此地有死气。你若再不肯让我医治,此地的死气只怕又要增多一分。”“以你的医术,看不看得出蓝若冰是怎么死的?”卫忧道。萧九郎缓缓自胁下掏出铁伞,如同盲拐般在屋中四处一探,碰触到蓝若冰的尸体,以伞尖捅了捅,收回,搁在鼻端下嗅了嗅,面色突变,默然不语。
“是什么毒?”卫忧问道。萧九郎沉默半晌,忽的冷笑一声,道:“你这么着急想查出毒的来历,是不是想从毒源身上,查到下毒之人,好替你的朋友报仇?”卫忧看了一眼蓝若冰的尸体,那一团血肉模糊,再也分辨不出他生前的分毫样子,心中不由一痛:“我要下毒害死他之人,死得比他更惨!”
“你错了。”萧九郎突然脱口而出三个字,打断了他的话。“哪里错了?”卫忧不解。“因为,”萧九郎两根枯瘦的手指捻了捻胡须,倏然开口:“他中的不是毒,而是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