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扑扑……”
一只燕子从某间房顶上飞了过来,落在距离几人不远不近的树枝上。
“怎么有只鸟?”
“好像是只燕子!”
“这大冬天的,哪来的燕子?”
“难道是妖怪?”
“这鸟好像白天就跟着我们,从长京一直跟着我们过来的。”木云子说着一顿,转头看向小女童,“敢问小道友可认识这只燕子?”
“这是我家燕子!”
三花娘娘脆生生的答道。
“我乃是安清燕子,不是妖邪,诸位莫要惊慌害怕。”
树枝上的燕子也出声说道。
几人一听这燕子会说话,又大半夜的,都被吓了一跳,唯有木云子愣了一下,问道:“安清燕子?可是安清燕仙的燕家?”
“正是。”
“原来是燕仙传人。”
木云子不由睁大了眼睛。
安清救苦救难真君,前两年才被敕封的当世新神,且以大功德而成神,功德无量。如今在各大道观中,他正是名头响亮之时,不知多少道士在收到消息后都曾在茶余饭后聊起过他老人家。听说这位成神前便有千年道行,刚一封神便香火繁盛,而看他成神的凭仗,可以预见的是这位在今后的年月里恐怕香火还会越来越盛,越来越了不得。
更主要的是他是天宫正神。
正是道观的供奉对象。
这位竟是神灵传人。
“……”
木云子不禁扭过头,看向小女童:“难道小道友竟是燕仙的传人?”
“才不是。”
“三花娘娘跟随我家先生游历天下,学习法术,我也只不过是跟随先生,替先生寻溪指路罢了。”燕子说了一句,声音怯懦但不失礼节,随即又看向三花娘娘,“既然三花娘娘现在已经、已经驱邪降魔成功,我就回去向先生报平安了。”
“你回去报平安吧。”
“扑扑扑……”
燕子顿时拍打着翅膀,飞上了天空。
众人不由顺着燕子的身影望去,能看见天上明月的轮廓,云层也被照亮,燕子在天上只剩一个小点儿,越飞越远。
三花娘娘望着他飞走的方向,小眉头却不禁皱得越发紧了些。
“小道友,如今妖邪已除,全靠小道友法力高强,贫道没有帮上什么忙,村民集资的酬谢也无颜领取,贫道想了想,该都给小道友才对啊。”
身边的声音将她的注意力拉了过来。
而且是很粗暴的拉了回来。
小女童瞬间便扭回了头。
“真的?”
“于情于理,自该如此。”
“于情于理!”
“呵呵。”木云子似乎已经习惯了她的说话风格,“只是妖邪虽除,眼下却是半夜,明日还要告知村民便请小道友找间屋子休息一夜吧。”
“找间屋子休息一夜……”
三花娘娘下意识嘀咕着,刚刚舒展开的眉头却又皱了起来,整个人也陷入了思索。
“怎么了?”
“不行!三花娘娘要回去!”
“现在回去?”
“对的!我家道士在家里看家等我!”三花娘娘笃定道,“他没有我不行!”
“可这正是半夜……”
“三花娘娘看得见!”
“可路途也远……”
“三花娘娘找得到!”
“这……”
“你们在这里找间屋子歇息一夜吧,明日还要告知村民。”小女童语气郑重,但是说的话却和先前木云子说的差不多,随即才说,“三花娘娘就先走原路回去了,明天早晨就可以走到长京,记得把钱给我们送过来。”
“这……”
木云子转头,和两名捕役面面相觑。
“也罢。”
“便请三花娘娘路上小心。”
“好的。”
小女童拿上自己的鸡,便走出村子,沿着来时努力记下的路,往长京走。
今夜月光真是明亮,映出天穹,无论是前方山坡还是身后山村,亦或是这条两旁草木葱郁的山路,在月光下都如此清晰,女童虽小,独自夜行却是一点惧意也没有,抱着鸡一步一步越走越远。
只是走着走着,她却忽然停下脚步。
扭过头,看向那边的山。
眉头皱眉,不知想什么。
心中实在好奇,猫抓一样。
……
远处山上,与桃花村相反的另一面。
周雷公凭空而立,一身神光,低头冷眼看着下边的道士:“伏龙观的传人,为何在此偷偷摸摸、鬼鬼祟祟?”
“周雷公啊。”道人抬头看天,“恭喜雷公,晋升雷部主官。”
“托你的福。”
“这倒确实。”
“伱倒不谦虚。”
“雷公不如下来说话,站在天上,太显眼了。”
“怎么?你怕被人看见你在这?”
“唉……”
宋游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只得朝天上拱手:“实不相瞒,我家猫儿今日接了县衙的悬赏,独自来这山中除妖,雷公或许不知,我家猫儿是个独立好强的性子,我只好……”
“有意思。”
周雷公露出一个嘲讽的笑,身影一闪,虽说没有落地,却也出现在了离山顶更远的地方,也降低了些高度——桃花村本来就在另一边,如此一来,山下的人是定然看不见他了。
“说来请雷公来,还真有一事相求。”
“说!”
“此前在下行走北方,见有妖魔插手人间战事,相助塞北人,于是出手降妖。最后一战,塞北妖魔借助天时地利,聚起滔天洪水。那妖魔得以控水的依仗便是一把刀,名曰分水刀。”宋游对他说道,“在下除了妖魔之后,将这刀得了过来,见其样式不像是塞北常见的匕首样式,反倒有些中原的韵味,心中疑惑,想请雷公帮忙查查。”
周雷公听见前半句,还以为他又要问责神灵,听到中间,才略微松一口气,但听到后半句,却又皱起了眉头。
“分水刀?”
“他们都这么叫。”
“你怀疑它来自大晏?”
“不仅如此,这柄分水刀非同小可,若顺应天时地利,可聚湖起浪,威力无穷,以在下所见,寻常法器恐怕不容易有这本领。”
“你怀疑是神灵礼器?”
“正是。”
“……”
周雷公眼神明灭不定,随即才说:“很多年前,中原有些河神水神,确实会将神权融入器物,当时凡间帝王也爱这么做,用于代表自己。我似乎便曾听说过一位选择匕首来做神权礼器的大江水神。”
“不知是哪一位?”
“那都是至少一千多年前的事了,我也只是听别人说起过,记不清了,况且此事关系重大,须得回去好好查明才是。”
“有理。”
此事显然关系重大。
神灵插手人间战事,已是不对,大晏人通敌叛国,也是不对,可若分水刀真是来自大晏的神灵,便是吸聚大晏香火的神灵相助外敌,帮助塞北人屠戮大晏的将士子民,更是不可容忍。而这背后的原因更值得人追查。
因此周雷公也十分郑重。
“不知分水刀何在?”
“我已赠给我家猫儿,现正在我家猫儿身上。”
“你的意思是……”
“今日不便。”
“伏龙观的人都像你这样吗?”
“各有各的毛病。”
“可我总得拿到那分水刀,确认一下究竟是不是来自中原神灵吧?”
“雷公过几日,可来长京西城柳树街取。”
“……”
周雷公面无表情,却朝旁边扭过了头。
道人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只见旁边山顶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道小小的身影,皎洁的月光照出她的模样,小小一只,穿着三色衣裳,身上斜挎一条褡裢,抱着老母鸡,脸上几乎看不见任何表情,直直的盯着下边道人。
“……”
道人表情平静依旧:“三花娘娘过来了呀?正想去找三花娘娘呢。”
“……”
小女童也没有说话,只是迈步走来。
默默地走到道人身边,抖了抖要往下滑的老母鸡,默默分出手来,伸进褡裢,从中掏出一把匕首,递给道士。
“三花娘娘都听见了呀。”宋游接过刀子,“多谢三花娘娘。”
“……”
小女童还是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小脸白白嫩嫩,却是一脸严肃。
道人将分水刀往天上一扔。
“轰!”
“滋……”
一道闪电劈出,却凝而不散,打在那柄匕首上,使之停在空中,随即飞到周雷公手里。
周雷公低头看了看,眉头紧皱。
其实他对塞北没什么了解,分不出什么塞北常见样式和大晏韵味,只是他是神灵,只需一拿到它,就知晓了,这确实不是什么法器,里面蕴含的控水能力也确确实实来自神灵权柄。可惜这礼器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传统了,神灵想必也早就换了,若是现在的神灵造物,甚至他只需一碰到,就能知晓它来自于哪条水系、哪位神灵。
随即他又低头,看向宋游:
“你想查出什么?”
“在下只是好奇它的来历,好奇是怎么跑到塞北妖魔手中的。”
“我只能说拿回去查一查,不过那位神灵多半已经消亡了,也不见得找得到原主。”周雷公说道,“查完给你拿回来。”
“多谢雷公。”
“既是我神灵之事,本就该查,又何须你来道谢?”
“雷公慢走。”
“去……”
周雷公一句去也才说一半,忽然又停住,低下头来,看向这道人,左右看看,眯了眯眼睛:
“我的香呢?”
“雷公健忘。”宋游向他施礼,“此次请来雷公的,乃是此时山下、从东和县青霄观来的老道爷,并非在下。何况那位道爷请来雷公,也是在下来此之前没有想到的,与雷公在此偶遇纯属巧合,在下又哪里能提前知晓、替雷公准备香烛呢?”
“……”
说来也有理。
周雷公沉着脸点头:
“下次。”
“轰隆!”
一道闪电劈下,照亮夜空,那一刹那,闪电的光充斥了眼帘,除了这光什么也看不见,等视线恢复,空中早已经没了周雷公的身影。
“哈哈……”
道人干笑两声,转头看向身边小女童,先伸手揉了揉她的脑门顶,这才把手搭在她的后背,带着她往前走着,边走边问:
“三花娘娘从哪弄来一只鸡呢?”
“用耗子换的。”
小女童一边跟随着他走,一边老实答道。
真是一个难得的月夜,月光照亮一切,世界全是银色的光,山间小路上,道人将手搭在小女童肩上,带着她往山下走,看来孤寂,其实并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