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守城……将军府?”她艰难地吐出这句略长的话。
“嗯, 不过现在是我的将军府了。”胜者为王败为寇,他的口气是理直气壮的。他在离花翎较远的那头的床沿上坐下来。
“这是……”花翎望了望房间。
“好像是将军夫人的卧房,但我们进驻时府里已经没有人了。”
肯定都逃了, 现在不是已命丧黄泉, 就是身陷囚牢了。花翎默然, 乱世之中, 将军夫人只是一个好听的名号而已, 独守空闺的寂寞,担惊受怕的煎熬,漂如浮萍的命运, 恐怕只有当事人才深谙个中滋味。
花翎环顾房间,并没有找到自己想要找的东西, 什么地方会有呢?
“那道门外是不是有个见客的小室?”花翎问。
“嗯, 我在那里处理一些公文, 你如果有事可以唤一声,我会听到。”
但我不敢使唤大将军你啊!现在我最想你离开, 给我行个方便,她暗叹。她现在是觉得越来越急了。
“将军,我……很想……知道……”
“什么?”
“我想……知道……为什么……昨天……南门……那么快……攻破……”她费了好大劲才说完这句话,也不知他听清楚了没有。
他果然眉头一皱:“你现在不方便讲话,就别讲话, 还操心那么多?”
“嗯……很好奇……”她是真的好奇, 早就想问了。
“瞎操心!在我们乔装打扮前来云城时, 我还派了一只一百来人的队伍易装而行, 化成商队或小贩等, 借上巳节的机会,陆续进入云城, 然后留在云城内,为攻城做内应。如果条件不成熟,他们就会在三日之后陆续撤离。所以,西门传来惊天动地的爆炸声时,他们就知道时机成熟了,迅速地在南门发动进攻,打开了南门的城门,我们的大军自然就攻进去了。”
花翎满脸崇敬地看着他:深谋远虑的诸葛亮啊,我景仰你!
冯非寒看着她,嘴角微微地勾起。——天哪,难道他在笑?花翎眨眨眼想要确认清楚,但仔细看时又与平时的冰川表情没有什么大的诧异,只是可以感觉他的心情很不错罢了。不过任谁打了这么一场大胜仗,都是心花朵朵放的。
伴君如伴虎,伴此君就如伴着一只银狐,你永远猜不透他冰冷的表情后真正的心情,永远想不到他会使出什么样的计谋来战胜他的敌人。但此刻花翎最想知道的只是他什么时候才会走,她好急啊——
“将军,现在……是……什么……时辰?”
“刚过申时。”
“难怪……天色……暗了。——将军……你……去忙吧……”
“好,”他站起身,“你给我乖乖地躺着。”
他拿开她身后的被褥,帮她躺好,转身准备离开。
“将军,哪里……可以……如厕?”她用被子盖住自己的脸,问出了这句她最想问的话。——她等不及去找便桶啦,万一屋内没有便桶,她岂不是要……
“啊?”
可能她声音又小,又用被子盖住,他根本没听清她说什么。他回过身发现她像只顾头不顾尾的山鸡,遮住了脸,却露出了一把头发,便一手扯开了她的被子。
她把脸埋在床铺里,死也不回头看他,只是被窝里闷闷地传来:“我……要……如厕!”
屋内一片死寂。
花翎双耳发烧,恨不得把自己闷死。
时间似乎停止了。
终于,听到他说:“我……我马上去叫人准备……”接着便是一阵慌乱而急促的脚步声远去。片刻后,就有个士兵提了一个便桶过来。那人将便桶放在床边,便帮她掩好门离开了。
花翎连忙爬起身,解决了这不得不解决的问题。躺回床上时,觉得浑身舒畅,人生美好。
不多时,又有人敲门进来,还是刚才的那个士兵,他手中还提着一个便桶。他行了礼后说:“这个干净的便桶我放在屋角,给你晚上用。我明天再来清理。”说完又提了脏的便桶出去了。
花翎躺在床上,回想刚才的难堪画面,简直是羞愧欲死。想想自己后来面对那个士兵的表情,是无比地坦然,但为什么自己面对冯非寒时就那么地……自己现在是男人啊,自己和他说要如厕是在平常不过的事了,那些男人们不也一起上厕所么?自己真是猪啊,果然是笨死的……
受不了自己的愚蠢而丢脸的行为,花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煎烙饼。胸和背都是那么地疼,她也不知道该如何睡才不那么辛苦。话说自己自从归入冯大将军麾下,就一直灾难不断,受伤多次,被箭射啦,被梁砸啦,被铜锤击啦,他真是自己命中的灾星。
渐渐地,屋内完全陷入了黑暗。花翎在黑暗中纠结了许久,烦恼着如何在养病期间保住自己的秘密。真难啊!
突然,外室出现一些光亮,接着见冯非寒提着一个灯笼进来。他身后跟着孔青己,孔青己手里端着一个木盆。孔青己将木盆摆在了地上,花翎见盆里有水,水上还漂着一条白巾,她不由得暗暗叫苦。
“你回去歇息吧!”冯非寒对孔青己说,一边将屋内的油灯点燃,然后将灯笼插在床头。
孔青己出去了,还帮忙掩上了门。室内只剩他和她。
她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你先擦擦身,然后我再帮你上药吧。”他看着掩不住慌乱的她。
“唔,刘大夫不是说要我卧床休息,不要乱动吗?”
“所以不能给你洗身,只能给你擦身。”
“不用了,一两天不洗身也不怕,军中不是有些士兵半个月才洗一次吗?”虽然经过一天的折腾,身上有些黏糊糊的,挺难受,但肮脏事小,走光事大啊。
“你不是很爱干净,下雪天也要天天洗身的吗?现在你受得了?”
他竟然留意到她这些小习惯?看来他也不是那么冷漠、不近人情。
她“嘿嘿”一笑:“非常时期非常处理嘛,身上实在太疼了,我怕动动会更痛?”
“真的很疼?”他眼里有掩不住的关切。
“嗯,真的很疼,很疼,疼得我都快受不了了。”她眼泪汪汪可怜兮兮地看着他,但那泪花不会是疼的而是急的,他千万千万别叫自己洗身啊!
他面色阴郁地走过来说:“给我看看你背后的伤。”
“不用了,没有破皮,只是瘀伤而已,不用看了。”她吓得脸色都变了。
“那你刚才说很疼?只是瘀伤怎么会那么疼?”他步步紧逼。
天哪,她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挖个坑给自己跳。
天做孽犹可活,自做孽不可活。他的手已经掀开了她的薄被,她紧抓着被子不肯放手。
“真的不用!真的不用!实际上也没有那么疼啦!真的不用了——”她在床上滚动,急得简直要哭出来。
他默默地看着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即使不擦身,你也要上药呀。”
“上药?”她停止滚动,惊讶地说,“我身上又没有什么伤口,上什么药?”
“你背上的瘀伤要擦一些药。”他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给她看,“就是你上次被营帐横梁木砸伤是用过的那种药。”
“哦,那好,你给我,我自己擦就行了。”上次是一边手伤了,才需要劳动他的大驾。
“你确定你自己够得着?”
“够得着!够得着!”
“但这种药要反复地按摩才能生效,你这样反手擦药,不也是很费力?牵动了你的内伤该如何是好?还是我来帮你吧。”
“不用了,不敢劳动将军大驾,瘀伤不擦药也会自己好的。”
“但擦了药就不会那么疼,瘀伤那青黑就可以早点褪。”他循循善诱。
“不必了,青黑什么时候褪都没有关系,反正都看不到,别人看不见,连我自己也看不见,三个月,一年才褪也没什么所谓。”她才不在乎这个。
“你,你究竟是不是——”他说不下去。
“嗯?”他貌似很生气,他希望自己快点好,早日还清人情吗?
“是不是要刘大夫亲自来,你才肯上药?”
“不,不必再请刘大夫来了。”如果一定要,她宁愿是一个美男而不是一个糟老头。同样是被看,但如果是个美男,好像自己就没有那么吃亏,这是什么心理?
“将军,我真的没什么,我睡了一觉,吃了一碗粥,喝了刘大夫开的药茶,已经好多了,力气已经恢复了很多。”她近乎哀求地说,“我保证很快就会痊愈,变得活蹦乱跳,好不好?”
“不好。”他一口否决,“你的保证可不值钱。我还记得早上你保证乖乖地呆在大营,不再惹是生非,但结果呢?又要我前去救你,如果不是运气好,你早和那堆死人一样了。”
惹是生非?这也叫惹是生非?她真是比窦娥还冤。她冒险去示警,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她无语地望着他。
“你究竟上不上药?”他有些不耐烦。
“上。”她万般无奈地低声回答,他的口气哪是给她选择啊?她可记得上次她拒绝脱衣,结果被霸王硬上弓的事。在强权面前,她向来经不起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