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庄附近的小教堂?”我说。
她慌了。
然后她低下声音,用哀求的语气说:“他看到我了,是不是?”
“不然呢,难道是我跟踪你。”我故意用云淡风轻的语气,她果然受了刺激,满脸写满了哀求,我知道她想问陈言,但我偏偏不说。
“你怎么说服薛先生带你去酒庄的?”
她的嘴角颓丧地垂下来,整个人笼罩在一片软弱的气质里。她摇摇头:“我是偷偷溜出来的,从巴黎到LoireValley,坐火车只要一个半小时。
我天亮时到达,中午回来,跟薛先生说我在商场购物。”
“你见到他了吗?”
似乎我的问题太过残忍,她的大眼睛里蕴满了眼泪。
“没有。村子里的人指给我一个中国人的酒庄,我站在对面的山坡上看了很久,可是没有人从里面走出来。我就走了。”
“为什么不去敲门呢?”我不动声色地问。
“你只知道他害怕见我,你不知道我更害怕见他。你是一路看着过来的,我也不用装什么—他轻浮凉薄,我又何尝无过?我恨他没有担当,但不怨他。怨是推脱责任,我不推脱。”她说着又咧嘴笑起来,“他爱高贵和自由,却没想到长了我这样一张脸的,未必都是什么白莲花。也好,给他一个教训,他以后交女朋友,一定会双倍地擦亮眼睛。”
“教堂里的壁画好看吗?”我也红了眼圈。
“教堂就是骗局,神父就是骗子,他们说好人上天国,魔鬼下地狱,可是谁来判定谁是好人和魔鬼呢?上帝吗?上帝的标准就是正确的吗?女人通奸就是罪孽吗?如果并没有伤害到第三个人呢?仅仅因为触犯了上帝的权威,就要生前被口诛笔伐、死后下地狱吗?”她又哭又笑:“我见过壁画不过是村子里的匠人涂的,我忘不了老挝的佛堂也没有保住我的孩子,我听过各种神灵用死后的恐怖震慑活人,但我不是那些会被地狱吓住的人,我什么也不怕,什么也不在乎。”
当天晚上,雨下个不停,我留她过夜。我们之间似乎有一条很深的裂痕,无法合拢,无从修复。我没有再像这四年来所习惯的那样和她睡在一张床上,我对她说:“我不太困,在书房看书。”然后关上卧室的门走了出去。她换下来的裙子搭在沙发扶手上,我拿起来扔进洗衣机。
我躺在书房的矮榻上,枕着一只抱枕,看书看到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
书从手里跌落,啪嗒一声拍在地板上,我又吓醒。起来拾书,抬头看到卧室的门缝里还透出灯光,而此时已经是后半夜了。
她还没睡?
我光着脚,悄声推开房门。
台灯开着,四个被角平整地舒展着,她小小的身体缩在深蓝色的被子里,在橘色的光线里微微地颤抖,弱小得像个露宿街头的孩子。
她在哭。苍白的嘴唇半张着,闭着的眼睛下汹涌地流出眼泪来,米黄格子的枕头上湿了碗大的一片。我难过地走过去,坐在床边,把她的头搬起来放在我的腿上,把头发从她湿漉漉的脸上拨开,她没有睁眼,只含混不清地说着一句什么。
她的嗓子被泪水堵住,我听不清楚,但她说了一遍又一遍,后来我听清楚了,然后我的眼泪也流了下来。
她说:“我爱他。我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