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012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10月份,天气异常寒冷,光秃秃的树枝上挂着白霜。城中阴霾弥漫,流感肆虐,大街上随处可见裹在厚风衣里、戴着医用口罩的人,活像《寂静岭》成了真。我想回广州住上一阵子,那里还有残夏。
但我父母的手机都打不通,不是关机,也不是无人接听,而是那拨出的电话仿佛被投射进神秘的黑洞,除了一片茫然的空白,没有回音。
家里的电话又是秘书接起,回复也很简单:“他们在忙。”
我很生气,我不是下级,也不是求他们办事的人,我是他们的女儿,这种敷衍的话说给我听?但秘书客气地挂了电话。
深夜,我接到我妈的短信:“暂时不要回家,在北京好好工作。”我赶忙拨过去,又是毫无回应。
这太奇怪了。我围上大围巾,去找杨宽。
杨宽家的保姆宝姨给我开门,站在楼梯上喊了他两声,没人应答,倒是传下来一片喝酒划拳声。我自己上楼去。
他们在阁楼里吃烤肉,十来个人围着一堆柏木枝和篦子,篝火烧得红彤彤的,天窗开了一半,干冷的空气迅速沉了底,我推开门,打了个哆嗦。杨宽手里拿着火钳,头上戴着一顶貂绒帽子,在暖烘烘的火堆后面抬起头看着我,不,是直勾勾地盯着我。一瞬间我在他的眼神里看到了……可怜。
我无法自抑地发着抖,扶着阁楼门口的楼梯扶手,眼前一阵发晕,楼下客厅里白白黄黄的桌椅晃动得看不清楚。那一刻我无比厌世,无比希望我真的晕倒,然后可以逃避和停止思考。
杨宽被火烤得干燥暖和的手拉住我:“大老晚跑来干吗?”
我看着他深不见底的眼睛。我直接问:“我爸妈在哪儿?”
“我不知道。”他平静地摇头。
“那么,你听说了什么?”
“我什么也没有听说。”
我冷笑:“这一天我到处打听,外面都传他们失踪了,但我知道他们没有失踪。即使他们想,也不可能离开。”
他笑着说:“你瞧见了,我每天不过是吃吃烤肉、喝喝酒,外面空气不好,我很久没出门了。”
我也笑着问:“外面的空气差到什么地步?”
“你又不是一直在房间里待着,还用问我?你也这么大了,没经过也见过。”
“是啊。”我点点头。杨宽家的楼梯每一级都很高,我扶着那雕着各式猛兽的扶手,慢慢地下楼去。
宝姨在楼梯拐角的方桌前摆弄着一大把百合花,暖香熏人,昏昏欲睡;但我心里是明白的,并且每往下走一级,心里就更明白一分。
“披件衣服再走吧!外面起风了。”宝姨说。
我摆摆手,杨宽在我身后跟着。拉开门,狂风涌进来,好像被一只大手击了一掌一样,我倒退一步。
杨宽把外套和帽子都脱给我,我老实地穿戴了,跟他道别。
走下台阶,又走了三五步,门里透出的雪亮的灯光还铺在眼前。回头看,杨宽穿着单薄的衬衫站在那儿目送着我,冷风像洪水一样灌进去。
“要是我有什么危险,你会通知我吗?”我喊。风从我背后吹来。
他点了点头,表情看不清楚。
~2~
我一直守在家里不肯出门,一步也没有。吃喝只叫麦当劳,垃圾交给小时工。她拿起吸尘器想打扫,我说不用,只扔掉垃圾就好,快快走,只留我一个人。
我一直在等人敲门,等得无聊,就把房间打扫了一遍。这大概是二十多年来我第一次做大扫除,连柜顶都踩着桌子擦了一遍,我累得躺在地板上,盯着灯罩发愣。
但是什么也没发生。几天后就是万圣节,也是陈白露的生日。
关于如何给陈白露做生日,薛先生和我谈过好几次。他想要办一个陈白露从未见过的盛大聚会,我笑着说:“陈白露并不热衷这些场合,有两年的生日她连我都不见,一个人悄悄地过去完事。”
“今年和往年不一样,二十四算个‘整数’。”薛先生说。
我低头想了想,可不是,我们俩都是二十四岁了。
我笑:“这有什么难的,多多花钱,酒、花、点心都要最好的,场地也要最好的,熟悉的和不熟悉的人都请上,您什么热闹没见过,还要问我?”
薛先生皱着眉头说:“我怕她身体禁不住,她太虚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