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大吵一架。女孩说,成年人应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任,但是孩子没有这个能力,赚这样的钱,将来会遭报应;这位朋友说,高中生虽然是未成年,但是心智已经成熟了,他们不该得到特殊照顾。
“其实他心里清楚女孩是对的,可是谁能抵挡钱的诱惑呢。钱是糖果,是泥潭,是魔鬼,他背着女孩同校霸做生意,可是很快被女孩发现了。女孩说,‘我尊重你的选择,何况这本来就是你的事业,只不过我从此不再碰你的生意,你最好一丁点儿都不要让我知道,你的得意不要再向我炫耀,你的压力也不要再在我的怀里发泄,从此你把我当作从不知情的人。’
“可是他们的感情本来就是建立在相依为命的基础上的,一旦这层关系被抽掉了,生活突然变得干瘪乏味。他们在冷淡的关系里过了半年,这位朋友就出事了。
“他开始在全区的高中里扩张业务,可是这些高中里有的是对家的地盘。他想靠低价和暴力把对方挤走,本来是胸有成竹的事,但对家搬出了大靠山。这靠山之大,是即使他把他的父母抬出来也摆不平的。结果他不仅没有挤走对方,反而有一天在回家的路上被几辆警车跟踪,而这一次绝对不是虚惊一场了。
“直到这时候,他才像大梦初醒一样,明白在LA学到的街头生存法则,并不能原封不动地适用于北京。这里同利益相关的地方,不管是中心还是角落,早就被有权力人的瓜分殆尽。
“他像上次一样想躲回大院,但是这一次,他在中途就被警车截下了。万幸那天他身上是干净的,警察盘问了他一宿,什么收获也没有。
然后他决定收手了。
“如果他父母换作别人,他一定会斗一斗;可他们偏偏不是别人,他不能让他的姓氏蒙羞。有的人玩得起,可是他玩不起,那么就只好认输。
“在黑道飘荡两年,每一天都像是世界末日。谁也不知道第二天敲门的是送奶工还是警察。所以钱像流水一样进来,又像流水一样花出去。
他不会理财,姑娘也不会,两个人糊里糊涂地,到最后分文不剩。
“那么,这两年他饱受的不被认同的孤独感和背负的道德原罪,都成了白白付出的辛苦,到最后除了一段污点人生之外一无所有。当然,流水一样地花钱也带来过快感,毕竟这世界上还有不计其数的难民为温饱而发愁,这城市里还有数不胜数的同龄人辛苦工作却只能勉强维持生活,可是挥霍带来的物质享受那么空洞而浅薄,在他决定收手的时候,竟然找不到一点儿回忆。
“不管怎么说,逃离等级森严的体制,做一个自由的大毒枭,这个天真的梦总归是破灭了。其实他何曾逃离过体制,遇到危险的时候,他比谁都清楚体制是唯一能保护他的地方;他又何曾得到过自由,那万千繁华背后是无边的孤独,他陷入其中,痛苦得要窒息了。
“你总要把这些荒唐事都经历一遍,才能老老实实回到初设的路子上。好在年轻人犯错误,全世界都会原谅。他收手之后对他爸爸说,我不去德国了,我留下来,专心混官场,接你的班,请为我铺路。
“然后他对女孩提分手。他说,谢谢你陪我走完人生的一段路,但现在我要开始下一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