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傻了。”我笑笑。妙妙拦下了出租车,在我们上车之前的一秒钟,她把两件球衣都塞回小周怀里,没等我反应过来,就拉着我坐进去,关上车门。
车一路滑过街道拐角,小周的身影消失在后视镜里,我不解:“为什么把球衣还回去?”
“早知道这小哥对陈白露有意思,我当时就不会要。陈白露才不会看上他,别替她拿人家手短了。”
“小周挺好的呀。”
“陈白露那眼睛长到头顶上的样子你看不到?”
“那是很久以前。她现在讲话柔声细气,不是以前咄咄逼人的德行。”
妙妙笑起来:“二十多年的棱角,哪里那么容易被磨平?那是因为伤透了心。”
我把妙妙这句话记在了心里。转眼到了平安夜,我请陈白露来我家住一天,她答应了。
~4~
我像准备王妃省亲一样准备迎接她久违的回归,打电话给付师傅,让他送一些吃的过来。付师傅有些激动,因为我已经很久没有办过party,也很久没有找过他了。他问我要准备多少人的吃食,二十个还是三十个,要不要多备上一倍,因为从前的经验是每个客人都会呼朋唤友,无论准备多少都嫌不够。
“只有两个人,不用多,也不要新花样,只要新鲜就好。”
“哟,陈言回来了?”付师傅在电话里压低声音,好像在打听一件见不得人的事。
我很讨厌八卦的人,尤其是八卦的男人,尤其尤其,是八卦的中年男人。可是和一个厨师有什么道理好讲?我挂了电话,到楼下的超市买了一块牛腩,切成小块扔到锅里煮着,煮到满屋飘香,加了一把香菇和莴笋片,然后陈白露来了。
我边搅动着汤边看到一辆黑色阿斯顿马丁停在楼下,在灰扑扑的冬日黄昏里显得十分扎眼。陈白露从车上下来,穿着黑色的齐腰羊绒上衣,领子敞着,修长的脖颈裸露在北风里。她和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一样朴素而干净,只是面色更加苍白了。
“送你来的人是?”
“薛先生。”
我没再问,她想告诉我的时候自然会告诉我。
她靠在厨房的门框上,眼神阴郁地看着我淘洗一把大米。
“他找过你吗?”
这个“他”只可能代指一个人。我摇头:“我前天见到了他妈妈,他们以为他在伦敦,他伦敦的朋友以为他在北京,其实他买下了酒庄以后,住在里面不肯走。”
陈白露撇撇嘴:“纨绔公子,眼高手低是改不了的毛病。葡萄酒生意不是那么好做的。”
我沉默了。我没告诉她,这酒庄不是用来经营的;我没告诉她,它本来是要送给她的礼物。那些动人的许诺早就随着一次令人心碎的变故而变得没有意义,如今它同小汤山的别墅一样,成为他们流放自己的地方。
谁说陈白露是这场变故里唯一的受害者呢?我知道远在那座陌生酒庄里的陈言,并不比陈白露开心一分。
“我梦见很多人。”她的薄嘴唇颓丧地垂着,“我梦见高中时候的初恋男友,他教我投篮,可我一个也投不中;我还梦到勤务兵抱着我看装甲车训练,一辆黄色,一辆绿色;我梦到我的孩子,他长得很像我。可是我从来没有梦到过他。海棠,我厌倦了。”
我转身看着她,她乌黑的长发打着卷,披在苍白的脸颊上,长睫毛垂下来,覆着她微微斜吊的眼睛。
“你与世隔绝得太久了。再淡泊的人也不能一个人在郊外长年累月地住着。”我说。我咽下后半句:“何况你根本不是。”
“你的抱负呢,白露?”我感到惋惜。“你不知道我多怀念从前的你。那时候你名声不好,路雯珊都敢当面骂你‘婊子’,可是你野心勃勃,充满活力;现在呢,人们提到你,都说你是个可怜的姑娘,一片真心却遇上了不懂得珍惜的人。你的名声从来没像现在这么好过,可是我一点儿也不喜欢这个无精打采的好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