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8.两全

谢清秋和苏定远是在三国战后不久相识的。

彼时后周与梁国关系仍是紧张,尤其因苏定远之父苏恪先长袭后周千里缘故,以致无论是后周百姓还是后周朝堂上的那些人,对此人都是又恨又怕,但对其又是无奈,可要能有个结交的机会,自然都会像苍蝇一般涌来。

在梁国却有不同。

老皇帝没多少时日了,朝堂上风云涌动,官府与江湖勾结,不少人都在借助江湖势力铲除异己,各大小宗门帮派趁机壮大。而将军府因战功,威望一时无俩不假,但正因为功高盖主,暗中颇受猜忌,已被朝堂上下各方逐渐疏离。

在这个有些敏感的时期,后周神都谢家的生意,终于做到了梁国的京城,少年谢清秋随谢家中人入京。

做商人,要的是八面玲珑的手腕,如此才有人脉。

可谢家以前在梁国虽有经营,待两国交战以后,凡别国生意无论大小,无论经营如何,无论与战争是否有关,皆受到本国商人打压。不只是同行,凡是行商之人,皆会来踩上一脚,所以才导致商业一蹶不振。

神都谢家在梁国从前的生意,就是这么败退而回。

谢清秋入京一路,见到的是百姓因战事而累,哪怕因苏恪先父子,梁国算胜,百姓亦然欢欣鼓舞,可被迫流离失所的也是他们,朝廷并没有给予什么补偿。反倒是那些士人阶层,一边不屑于将军府,一边又享受由将军府带来的胜利。

在京城,他看到的是士人阶层依旧风花雪月,鼓吹着大梁,毫不留情地贬低着后周和北燕,却在提起居功至伟的将军府时,一笔带过。

谢清秋在京城待了三日,他觉得,梁国的生意或许没有那么难做。

果然,他以世家才子的身份,成功融入进了这些贵族高层,与士人勋贵称兄道弟,把酒言欢,打开了商机,拓展出一条商路,谢家的买卖在京城有了名声,好像很快就能站稳脚跟。

但谢清秋还是将此事想得简单了,外来的生意永远会冲击到本土的生意,光鲜亮丽的勋贵子弟不会知道赚取铜钱背后的肮脏,或许某个铜板背后就充满着刀光剑影,银子上就沾满了血腥。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没有把事情彻底趟平,仅凭把酒言欢是不成的,人还要吃肉。

谢家在京城的生意很快被冷落下去,这还是因为那些士人的关系,谢清秋起初受到的打压不算重,损失的只是银两。一时还处于先前就要立足京城,却一下跌落陷入被动迷茫之中的谢清秋,没有很快反应过来。

而他这般的反应,在别人眼中就是一只待宰的羊。

很快,谢清秋发现,带来京城的谢家人开始莫名其妙地受伤,流血,被杀。

他这才慌了,更是知道了缘由。

他去登门拜访,他去求以往那些共赏风花雪月,高谈阔论的士人朋友,但无一人能帮肯帮--他们只懂得才情风骚,哪会去理会人间疾苦?他们只会把别人苦难当做嬉笑谈资,想着如何以此堆砌出辞藻华丽的文章,更不会平息麻烦。

谢清秋尝到了何为落魄,他似乎是要就此潦倒离京,甚至要还要提防那些人赶尽杀绝。

满怀愁绪买醉归家之时,他遇到了苏定远。

……

尹缎说到这,顿了顿,然后提醒眼前人,“茶凉了。”

苏澈听得入神,此时一怔,的确,桌上茶水不见热气,茶香也淡了许多。

“后来呢?”他问道。

“后来他们成了朋友,你父亲动用将军府的人脉关系,帮谢清秋在京城站稳了脚跟,不至于他死在京城,也免于谢家责罚。”尹缎边说,边从一旁小炉上取了壶,换了沸水新茶。

茶香重新飘散,热气依旧氤氲。

苏澈道:“父亲他,可不像是能对陌生人伸出援手的人。”

“那是你了解的他。”尹缎笑了笑,“在你还未了解之前,苏将军还是少将军的时候,或许他是那样的人。”

“铁拜山呢?”苏澈问道。

“这个我不知道,许是跟二爷有旧吧。”尹缎这话说出的语气,说不清是什么,沉重,或是心知的了然。

苏澈沉默片刻,微微摇头。

“你不信?”尹缎问道。

他的语气平静,仿佛对此根本不在意。

“不,我只是觉得,难以置信。”苏澈道。

是啊,如果一切真如对方所说的话,那谢清秋,包括铁拜山,都是来赴死的。或许他们是接了谢家的命令,又因为与自己父亲的缘故,所以不能对自己出手,只好以一死来全道义。

苏澈觉得,这应该就是真相,可心头却觉得更为沉重。

“有些事必须得做。”尹缎看着氤氲的热气,语气模糊,“抉择是最难的,可能只有一死方可解脱。”

一旁,盗帅听了这个故事,敬重于前辈之间的道义,或许并非是多深的交情,就如铁拜山和苏定远之间,可只因朋友,便会陪他把命舍出去。

慷慨。

“还有什么要说的么?”玉沁问道。

尹缎摇摇头,喝了热茶,慢慢站了起来。

“好啦,想说但不该说的都已经说了。”他好像如释重负般地松了口气,朝同样起身的苏澈道,“后面的路,就需要你自己应对了。”

苏澈看着对方绕过自己,朝船楼外而去。

“你去哪?”他下意识道。

“做该做的事。”尹缎抄起墙边的纸伞,朝后摆摆手,出门了。

苏澈眉头皱了皱,抬脚,就要跟过去,但被拦下了。

玉沁收手,道:“那是他该做的事,不是你的。”

苏澈想要说什么,却听到了门开后,外面雨中不一样的声音。

那是马蹄声,穿透进了雨里,愈来愈近。

人应该很多,能听到那种压抑和沉重。

苏澈跑到了船楼门口,这一次玉沁没有拦他,几人都一并过来。

外面的雨只是淅沥,零星的雨水潲进来,却打不湿衣衫。

他们看清了码头上黑压压的人马,火把如同长龙,他们同样看到了另一条大船。

苏澈抿紧了嘴。

他看着那条大船摇晃着欲要离岸,而码头上的人则冲了上去,接着便是喊杀、惨叫之声。

在这一刻,他恍然明白了,那才是他们之前坐的商会客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