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杨先无神的眼扫过来,似是看不到沈立文。
“报警,私闯民宅,还拿凶器破坏,赶快——”沈立文说到一半,突然停下来,章本硕看过来,那目光就像把小锤狠砸了他额头一记,头痛起来。
章本硕不锤了,墙上一团团的烟雾像生了妖灵般,扭出各种奇怪形状,把章本硕包裹在内,只有那双眼凌厉如锥,藏不住,透出来,射向杨先。
章本硕提起锤子,往前一送,像是锤累了,要交给谁似的。
沈立文大怒,嚣张!挑衅!真当我们不敢上去吗?嘿!你还真说对了,就是不上去,等警察来,你死定了!
“杨先,报警!”沈立文说。
然后杨先走出去,接过章本硕的锤子,在手里颠了颠,试试手,章本硕还真就把锤子给他了?
疯了,疯了,真疯了。
沈立文这回反要担心杨先不要太生气,一锤砸伤章本硕。
等等,章本硕不会就是存着这个想法吧?刻意激怒杨先砸伤自己,然后再——
他图什么呢!
沈立文越想越乱,前后搭不上线,只惦记着叫杨先不要上当,“不要冲动!”
杨先抡起锤子,一锤砸墙上,咚!
沈立文看傻了眼,杨先接过锤子砸墙,好像和章本硕商量好了。
他甚至开始怀疑这房子是不是真的闹鬼,怎么就没个正常人?
喂!他砸你房子,你还帮他一起砸?
李临已经放弃放钉子的想法,好吧,你们一定是帮我砸出一个坑,直接把相框嵌里面供起来,对不对?
吴丽等人已经开始分析:“躁郁症?”
“更像妄想型精神分裂症。”
“你说谁?章本硕?”
“两个都是。”
杨先一锤锤地砸,听着那沉闷的锤声,他的心居然安定下来。
是什么东西,他不在乎,也不害怕。可要是那东西隔着墙出来,害他女儿就不行。
自从背上债务后,他拼命省钱,努力赚钱,可每年能还的钱也只勉强抵得上利息,债务就像一个无底洞,无论扔多少东西进去都填不满。
每天早上醒来,两眼里就是利息、利息。女儿的学费、培训班、甚至带出去吃顿饭、老婆的旧手机、旧衣服、家里总是漏水的马桶、永远在计划中的家庭旅游、喝油跟喝水一样的别克老车……
统合起来,就是一个钱字,却不是以泰山压顶的方式一下把他压垮,而是一天一天,像是蟒蛇勒住猎物,一点点收紧,压迫胸腔的空间,直至窒息,再一口吞下。
从他手机上日益减少的老同学、老朋友、亲戚开始,从他再也不发朋友圈开始,再也不看朋友圈开始,从他老婆再也不去逛街,妞妞再也不去玩具店开始,从他去聚会,孤零零一人坐在饭桌上,没人打招呼开始,自卑?不,比自卑更多更深沉的情绪抓住了他。
不知从何时起,他就想找一个东西,一个能让他发泄所有情绪的东西。
现在他找到了,就是这面墙。
这面墙让他卖不出房子,让妞妞古里古怪,让他狼狈不堪,不管里面是什么东西,他都要砸开看看。
鬼?哈,他不怕真鬼,只怕当穷鬼。
要是真有那个东西,砸开了,让它出来啊!出来你咬我啊!
有本事每天发短信提醒我卡里余额多少!要交电费水费,这个月空调开多了,又多了50块支出,妞妞丢了一盒画笔,老婆心疼了半天,老婆换上妹妹寄来的旧衣服,美美地穿上后,还只能配着运动鞋出门,这些,所有的这一切,你能做到吗?除了吓人外,你还能做什么,给我出来!
杨先红了眼,一锤狠狠砸在白墙上,白墙上砸出一块灰白相间的区域,渗出下层砖头红灰的颜色。
李临皱着眉头退后,灰好大。这么晚砸墙,邻居真不会敲门骂人吗?
哦,忘了,这层就没人住。楼下、楼上的估计也不敢过来。
咳、咳,李临捂着鼻子,看着杨先一锤锤地抡,忍不住想给他配音80、80,白灰蓬松地炸开,白墙就像个被砸痛的怪物,向外吐出大口大口的冰息。
章本硕又翻了一下杨先的本章说,还是老样子,本章说的右侧一片灰色。
砸了十几锤,杨先支着锤柄喘气,汗水从额头往下浇,粘了墙灰,黏糊糊的,气喷出去,白灰嘻闹着闪开,收了气,又反扑回来,视野里一片模糊。
一只手穿过松散的灰,“来,先歇一下。”李临劝他。
杨先没理会,李临讪讪地收回手。
白灰累了,一团团沉下去,死在地板上,给地上的杂物扑了层粉,白墙显露出形相,中间破了一个小洞,里面闪着光,一点点,青蓝色的幽光,似是母巢中向外窥伺的小兽眼睛。
杨先扔掉锤子,先是锤头重重的叩响,再是木柄轻轻敲地砖,他走到墙前,双手插进那小洞里,两手用力向外扒拉,砖头早被锤子砸松,被他一块块抠出。
洞一点点长大,光也蒙蒙地晕开,抹在杨先脸上,又湿又脏。
章本硕和李临靠过去,沈立文也一样,经过前面那场闹剧,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不约而同地集中到那个洞里。
杨先赤手扒拉,指甲翻卷,手指肉跟着烂开,殷红的血沿着指纹的纹路渗开、洇进去、很快又被墙灰糊住,黑红黑红地层层叠染,杨先不觉得痛,那东西近了,近了,他嗅到一股奇怪的气息,与墙灰里的那种呛鼻味道不同,是生人的气息,还带着一股香气。
章本硕也看出不对劲,傻傻立在一边,看着杨先疯了般空手扒砖,砖块半块半块地掉,砸在地上,棱角嗑碰出声,崩出碎屑砖粒溅射开来,打在杨先、沈立文等人身上。他们却都不觉得痛,眼珠子连着全身的注意力,甚至是灵魂都陷到那人脸大小的洞口里,洞口青蒙色的幽光,仿佛又加了一道道断续相接的虚线,逆时针转动,起伏间,形成一股内凹的漩涡,撕扯着周边的空间。
然后,一张人脸印了上去。
白得像瓷,不带半丝褶皱,还有层细润的水。
只有两个眼睛和鼻子、嘴巴漏开洞,像是用笔尖戳开的纸洞,嘴巴的洞更像是条刀划出的缝。
杨先双手还扒在洞口,对着那张白脸,心不再剧烈跳动,身子却僵住了。
李临张大嘴,想要说点什么,却又想不到合适的词。你好?见鬼?妈呀!哇哇哇哇——
沈立文大叫一声鬼呀,眼睛一闭,往后就倒,还是李临反应快顶住他,慢慢放下。
得!都被你老人家叫了,我再叫多不好意思,再看看吧。
那张脸上的眼珠转动着,一张脸一张脸看过来,最后落在章本硕脸上,嘴巴艰难地张开,“大半夜的砸墙?有没有公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