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我以为我期末考试的成绩就算不遭到老妈的表扬可也不至于遭到批评,就算遭到批评总不至于遭到惩罚,而就算是我倒霉还是要遭到惩罚再怎么也不至于遭到被关进酱菜厂继续接受老烟鬼会计折磨这样残酷的惩罚,可是谁能想到在看过我的成绩单后老妈当即决定这个假期还要带我去酱菜厂!
当然我立刻提出了反对意见,可是老妈带我去酱菜厂的决心十分坚定,热情更是空前高涨。她认为这个学期我的数学能有这样的进步应该完全归功于老烟鬼会计高超的辅导能力,为什么以前一直不好,经常不及格,偏偏老烟鬼会计辅导过之后成绩便开始突飞猛进?显然是老烟鬼会计辅导得好,我的进步才会这么快。听说老烟鬼会计春节之后就要退休离开酱菜厂了,老妈可不想坐失这最后的良机。明知是逃不过这一劫了,可是我还是很不甘心地努力挣扎了一番。
“妈,我真的不想去酱菜厂,尤其不想见老烟鬼会计!”我再一次提出了反对意见。
“老烟鬼会计?你怎么能这么叫他呢!别忘了是他辛辛苦苦给你辅导数学的,没有他你的数学成绩会进步这么快?奇奇,做人不可以没良心,要懂得知恩图报,别跟你那缺德爸爸似的,一门心思只会做白眼儿狼!”
“妈,我的数学成绩和老烟鬼会计没关系!”我没有因为老妈的教导而改口,不过老妈在这件事上的适应能力似乎很强,她没再跟我纠缠称呼的事。
“跟他没关系跟谁有关系?你躺在床上做做梦,你的数学成绩就提高了?”老妈只是用力摇着我成绩单说道。
“…….”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躺在床上做梦数学成绩是不会提高,不过我也提不出什么比做梦更像样点的理由了,如果把土匪和盈盈说出来,效果还不如说是做梦做的呢,老妈非爆炸不可。
事情就是这样,这就是做优等生的结果。莫名其妙成为优等生真是一场噩梦,这场噩梦真的让我很苦恼,不过再怎么苦恼,日子也总得过下去。
“奇奇,演讲你都准备好了吗?我和蚕豆都等着给你加油呢!”就在期末总结表彰大会的前一天,棉花糖在放学的路上这样问我。
“有什么可准备的。”我怏怏地说。
“起码要有稿子吧,不管是念还是背,总要有个稿子,对吧?要不你怎么讲呢,讲什么呢?”棉花糖好像很为我演讲的事担忧。“千万别说你没有稿子!”
“没有!”我说。
“啊,奇奇,不会吧,你连演讲的稿子都没写?”这回轮到蚕豆张着大嘴哇哇乱叫起来,棉花糖听了我的话反倒反应平淡,虽然她嘴上喊千万别告诉她没有稿子,其实她心中早猜到了我一定没有稿子,因为她是棉花糖,是最了解我的人。
“是的,没写稿子。”我回答了蚕豆。
“奇奇,回去赶快写一篇吧,明天豆(就)要开会了!”蚕豆使劲儿提醒我。
“我要是知道写什么的话,我会写的。”我说,仍旧怏怏地。
“怎么不知道写什么?豆(就)写你怎么得的第一,怎么进步的!”蚕豆又说。
“问题是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怎么得的第一,怎么进步的。”棉花糖替我回答了,正好,反正我也懒得说话,不知怎么的,自从得了第一,我就感到很累似的,可哪儿累又说不上来。
“她怎么会不知道呢?第一不是她自己考的嘛,又不是别人替她考的。”蚕豆不禁开始搔脑壳了。
“我干嘛要考第一呢!”听了蚕豆的话,我不禁懊恼地说。
“你好像很不高兴!”蚕豆总结道。“不过,你应该高兴!”
“我干嘛要高兴?”我问。
“因为很多人都想考第一,可他们都被你枪毙了。豆(就)像盆景,被你压过了,他当然不高兴,他也应该不高兴。可你是压过别人的人,是优等生了,怎么也不高兴?你应该高兴!”蚕豆说道。
“呸!”我实在是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让蚕豆这个死脑筋看清楚我的心,于是只好呸了一声。
“奇奇,你这个呸是什么意思?”蚕豆就像个问题机,不停地问问题。我本来不想多说话,可他非逼着我说。
“谁在乎第一不第一的!我得到什么了?自从我考了第一,土匪就变成了透明的,彻底从我眼前消失了,连影子也不见一个!还有,明天我就要当着全校师生的面被提到台上去讲话,而我却不知道该讲什么能讲什么!这些已经够我受的了,寒假竟然还要被关进酱菜厂!成绩不好要被关进酱菜厂,成绩好了更要被关进酱菜厂!就算我是个倒霉蛋,也不该这么倒霉吧?这个世界到底还有没有天理啊!”我终于忍不住爆发了,冲着蚕豆大声吼道。
“也是,这个第一是没多大意思!”听了我的话,棉花糖立刻表示了理解,不愧是我的知己。
“可是,这和土匪有什么关系,他变不变成透明的又怎么了?连影子也不见一个不是更好?”蚕豆继续纠缠我。
“他大概是自卑了,你如今是优等生了,他不好意思在你眼前晃了!”棉花糖分析道。
“自卑?你是说土匪么?”蚕豆瞪着眼问。
“除了他还有谁?一个学期了,他天天骑着单车载着盈盈在我们眼前晃来晃去,可是自从奇奇考了第一,你见他来晃了吗?”
“是有一阵子没见到他和盈盈了,不过说不定盈盈又去哪里参加漫画比赛了吧?”
“期末考试才刚结束,这个时间别说漫画比赛,什么比赛都不会有,要有也是放假以后。他不来晃了,我猜是因为奇奇考了第一,他觉得很没面子。”棉花糖一如既往地用她的智慧分析当前我和土匪之间的状况。
“那奇奇最好永远都能考第一,那样土匪就永远都不用到我们眼前来晃了!”蚕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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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不管土匪了,奇奇,明天你怎么办呢?”棉花糖问,“你总要讲点什么,还不能胡讲,否则麻雀也饶不了你!”
“我会想一想的,不过能想成什么鬼样子我就不知道了,到时候只能听天由命!” 我没精打采地说。
棉花糖听了我的话没再说什么,只是推了推她的小眼镜儿。
吃过晚饭我把自己关进我的小屋里开始努力想明天到了台上要讲什么,就像棉花糖说的,我不能胡讲。我讲的东西既要能应付那些好奇到头大的老师和同学,还要让自己心安理得。我总不能把自己没有的经验胡乱介绍给人家,万一人家信以为真,都照着去做,到时候却考不成第一,那我不就成了骗子?我不能让自己成骗子!可我也不能实话实说,不能把土匪和盈盈兜出来,我死了倒没什么,连累了土匪实在不义气。
到底该怎么办呢?我用力敲自己的脑壳儿,希望能敲出个主意来。落荒好像也知道我遇到难题了,十分安静地扒在地上,与我大眼瞪小眼。
想到脑袋都要抽筋了,还是什么都想不出来。我仿佛看见了自己明天被提到台上的样子,就像烤鸭店里的出售的烤鸭,浑身被涂得油光光吊在橱窗里,还要被灯泡照着。顾客们站在橱窗外指指点点,个个兴致高昂,只有鸭子耸拉着头一言不发。只要想想那个场面,我就觉得自己已经被烤焦了。
我觉得真是累极了,于是用力抻了个懒腰仰面朝床上躺下去,脑袋撞倒一本书上,抓起来看看,发现是前几天从棉花糖那里借的一本介绍海贼王的书,我随手翻到一页,看看页码,是第55页,眼睛随意往上瞟了瞟,看到一个黑色的标题:存在或灭亡。在那个标题的下面写了一些字,密密麻麻的,前面的两行是这样写的:莎士比亚在写《哈姆雷特》的时候,一定没有看过《海贼王》,但在看《海贼王》的时候,我却会想起哈姆雷特的一句话:“To be,or not to be,that’s the question.”这里面所有的字我都认识,包括那句英文里的单词我也都认得,但是我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这句话,怎么也想不通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尤其是那句英文,它跟莎士比亚和那个哈什么的有什么关系我倒是不在乎,但是我却很想知道,这句话和那群可爱的海贼有什么牵连。我知道肯定有牵连,否则这本书的作者也不会将这句话和《海贼王》扯在一处说了。
“奇奇!”我正在迷惑,突然见房门被推开一条缝儿,小姨从门外探进头来。“干嘛呢?小姨能进来吗?”
“小姨,你怎么来了?”我兴奋地从床上跳起来,冲到门口,一把把小姨从门外扯了进来。
“你好久都没来看我了!”我趁机抱怨。
“这阵子小姨实在太忙了,”小姨笑着解释。“这不出差刚一回来,听说你考了第一名,我立刻就来了不是?我可是赶着夜路过来的,不过小姨来的太匆忙了,没带礼物,改天小姨一定奖励你。我们奇奇可真是了不起呀,考了第一名呢!”
“第一名又怎样!”听小姨提到第一名的事,我立刻泄了气。
“好像不高兴嘛!考第一名怎么不高兴呢?”
“有什么可高兴的!”我没精打采地说。
“呵,奇奇居然也会卖乖了!”
“卖乖?我哪有什么乖可卖的!”我撇撇嘴说,然后跑到床上抓过刚才那本书。“小姨,有个问题问你!”
“什么问题?”
“你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吗?”我把书上的那两行字指给小姨看。
“噢,To be,or not to be,that’s the question.这句话是莎士比亚写的,是《哈姆雷特》中的一句对白,这句话有好些种不同的译法,放在不同的语言环境理就会有不同的解释!”
“那这句话在这里是什么意思?”
“《海贼王》小姨没看过,所以也说不好!”
“这样啊!”我不禁有些失望。
“不过我可以给你讲讲它在别的语言环境里的意思,比如在《哈姆雷特》里,其实意思都差不多,你如果知道了它在哈姆雷特里的意思,就不难猜到它在《海贼王》里有什么寓意了。”
“真的?”
“真的!小姨得一点一点给你讲,我要先给你说说《哈姆雷特》是一个怎样的故事!”小姨在床上坐下来,开始给我讲哈姆雷特,讲他说这句对白时痛苦矛盾的心情,跟我解释了这句话具体包含的意思。小姨讲得很生动,我也听得津津有味。后来,小姨走了,我又反复琢磨了一阵子,觉得明天要是拿莎士比亚说的这句话去交差,说不定还混得过去。但也只是说不定,到底混不混得过去我心里也没底,不过,管他呢,就在这句话上做点文章,他们听懂了就听懂了,听不懂我起码也没骗他们,反正这句话也不是我说的,是莎士比亚说的,莎士比亚说的话总没错吧?
“初二一班的蒋小奇同学以前数学经常不及格,可是这次期末考试她的数学成绩一跃成为全班第一名,综合排名也同时跃居全班第一,下面我们就请初二一班的蒋晓奇同学给我们介绍一下她的学习经验,并讲讲她进步的心得体会,大家欢迎。”我先是听见台上有人这样反复地提到我的名字,然后我听到了一阵掌声,再然后我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摇摇晃晃地走到台上去了。
我不是故意要摇晃的,而是我的头有些晕,大概是因为以前从来没经历过这样的场面,等到突然经历的时候感觉有点水土不服吧。我摇晃着走上台去的时候,我在心里拼命默念那句To be,or not to be,虽然我仅仅是昨天晚上在小姨的启发下才基本弄通了这句话的意思,不过形势所迫,我已经准备好用它做各种文章了。
我就是这样,千万别让我弄通什么,一旦让我弄通了,那好了,我一定会想方设法到处去用的。这个世界我能弄明白的事本来就没有几件,好不容易弄明白一件,我当然不想把它给埋没了。我打定主意就讲To be,or not to be,除了这个,我实在也没别的可讲了。至于别人听了满不满意那就是别人的问题了,不是我的。
我站在台上,看见台下黑压压的都是人头,后面的人我看不清楚,不过坐在前面几排的同学个个抻了长长的脖子往台上使劲儿探看,那种好奇的架势就好像是在看一只呆呆傻傻有点弱智的猴子是如何在一夜之间进化成了在期末考试中考了第一名的叫蒋晓奇的女生的。
这时有人把一只麦克风递给我,我握着,感觉像握着一只手榴弹,另一只手总想去拉它尾巴上的那条线,可又怕拉断了,爆炸。所以我只得用那只手紧紧攥着那条线,手心里都是汗。
“数学一直都是我的大麻烦,它一直都让我头疼,说真的,我以前真的很讨厌数学!”我对着麦克风说道,不过传出去的声音却好像不是我的,嗡嗡地响,我吓了一跳,赶紧把那个‘手榴弹’拿开些,让它离我的嘴巴远一点。“我的学习成绩总是受到数学的拖累,本来我以为它得拖累我一辈子。总而言之我和数学之间曾经势不两立,我们彼此讨厌彼此憎恨。以前我真的很少做数学题,有时候作业都无法完成,更不愿上数学课。每当上数学课的时候我总是会把耳朵堵起来,不是真的用东西堵起来,就是故意不听的意思,因为不喜欢听所以不听,以前的我就是这样的。不过这个学期我改变了,这学期我开始拼命地做数学题,上数学课也不再把耳朵堵起来了。这一切是怎么开始的为什么开始的我也说不清,所以我真的没什么经验可以介绍的。一定要我说的话我想有一句话大概适用,这句话就是To be,or not to be,that’s the question.” 说到这儿我不禁又往台下看,还是黑压压的人头,只不过前面几排同学的脖子似乎抻得更长了。那么多人坐在台下,整个礼堂却静得像一个人都没有似的,我能听见我自己喘气的声音。
“本来我也不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接着说道。“不过我的小姨教给我了,她跟我说这句话是莎士比亚说过的一句话,主要是表达人在做选择的时候那种矛盾的心情,用在不同的场合可以有不同的解释,比如说,做还是不做?生存还是毁灭?这才是问题所在。我觉得这是句大实话,就拿我一向讨厌的数学来说吧,那些数学题认真做了是一个结果,没做就是另外一个结果,还有数学课,认真听课了是一个结果,不听就是另外一个结果。以前我没有认真做数学题,也没有认真听数学课,所以我的数学不及格。可是这个学期我认真做数学题了,也认真听数学课了,所以我的数学成绩就好起来了,真的就是这样的。谢谢大家,我讲完了!” 我一心只想快点结束这种折磨人的演讲,连一句话都不想多说。我转头往舞台的侧面看了看,发现大会的主持人就在台子侧面站着,我准备马上走过去把麦克风交给她然后下台,可没想到我刚一迈步她便开始朝我拼命摆手,她一边摆着手一边急步走到我跟前来,她把麦克风从我手里接了过去,说道:“蒋晓奇,不要急着下去,我还有问题要替大家问问你!”
“什么问题?”我问,心里真是老大的不高兴,忍不住想麻雀只跟我说了要演讲,并没有说还要有人问问题。
“自己讨厌的事怎么能一遍一遍没完没了地做下去,不喜欢的数学课,怎么能听得下去的?”主持人问道。
听她这么问,我不禁抓了抓自己的脑壳儿。我要怎么回答才好呢呢?不回答显然是行不通的,台下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呢,我总不能一个字也不答,那样也太现眼了!台下仍然很安静,前排的同学脖子似乎就要抻得断掉了,主持人微笑地看着我,并把手里的麦克风对准了我的嘴巴,所有的人都在等我回答。可我说什么呢?我总不能说因为看见土匪整天载着盈盈在我眼前晃,我心里不好过,所以才去做数学题的。可是不能说这个又能说什么呢?我正难为得要昏死过去了,突然之间竟又想起了昨晚那本书,我想起除了莎士比亚的那句话昨晚我在那本书上还看到过另外一句话,不如干脆也拿来用用算了,反正用一句也是用,用两句也是用!”
“这个……的确是一个问题,”我说道。“不过我觉得我们真的没有必要为这个问题费神。我认为我们只要知道怎样能吃到鸡蛋就可以了,不一定非要知道你吃的鸡蛋是哪只鸡下的,怎么下的,如果我们非要弄清楚的话,我们可能会因此耽误了吃下一个鸡蛋。这回我真的讲完了!”我说完之后看也不看主持人,扭头就往台下跑,只听见刚才还寂静无声的礼堂里突然响起了哄堂大笑的声音。我一路低着头冲杀回了自己的坐位,谢天谢地,这个噩梦总算做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