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 在去学校的路上我把和土匪约好一起去滑雪的事跟棉花糖和蚕豆说了,棉花糖听了什么也没说,只用一根雪白的胖手指戳着她的小眼镜儿嗤嗤地笑。
“不如咱们去玩大转轮吧, 豆(就)咱们三个!原来的那个洞没有了, 可以翻墙过去!我知道有一个地方很好翻。怎么样?说好了豆(就)去玩大转轮吧, 滑雪有什么好的?”蚕豆这样说道。我知道他是一定要说话的, 也知道他一定会说让我失望的话, 但还是没料到会是这种屁都不如的话!
“你还真想当航天员啊?”棉花糖斜着眼问蚕豆。
“航天员?什么航天员?”蚕豆望着棉花糖问,满脸都是浆糊。
“……”我和棉花糖不禁同时气住。
“他故意想不起航天员的事,因为他不愿意想起他还欠你钱没还的事!”棉花糖喘了半天气, 终于咬着我的耳朵说了一句话。
“钱?…….喔,你是说那件事!”要不是棉花糖说起来我还真忘了蚕豆还欠着我一笔债, 要是早想起来, 那天他气我气得的要死的时候我就应该问他讨, 那样他就会老实的!
“这颗死豆子永远只会记住他愿意记住的事,我二姑说这叫选择性记忆!”棉花糖继续咬我耳朵。
“那你二姑有没有说这种记忆方法是可以练习出来的还是天生就是那样的?我们能不能学会呢?我真的很想学!”我说的是真心话, 如果我也能够学会选择性记忆,也就是说只会记住自己愿意记住的事,那会省去多少烦恼呢!
“可以学会!”棉花糖十分肯定地说。“不过你想变成他那个德行吗?”棉花糖一边说一边朝蚕豆指了指。“想的话你就学吧!”
我看了看蚕豆,顿时泄了气。虽然选择性记忆很吸引人,但是蚕豆那副德行实在让人扫兴。蚕豆实在太衰了, 我死也不愿意变成他那副德行, 所以选择性记忆的事还是算了吧。
“你到底去不去滑雪?不去的话我和小唐一起去, 你愿意去玩儿大转轮你一个人去吧!”我只是对蚕豆这样说, 并没告诉他土匪本来不愿意让他去, 是我非要带上他的,反正我也不指望他领我的情。
“我又没说不去!既然你们都要去, 我干嘛不去?你们都去那我也去!”蚕豆耸拉着脑袋说,那样子好像不是要去滑雪场滑雪,而是要去刑场赴死一样。
后来的事实证明,蚕豆的这种表现是有道理的,虽然他跟我们一样去的是滑雪场,不过对他来说跟去刑场的确差不多,因为他去的时候是完完整整好好的一颗豆子,回来的时候却被摔断了一条腿和一只手臂。小腿打上了石膏,手臂也挂上的吊带,还正好都在左面,活像躺在他文具盒里很多年了的那只圆规。那只圆规也坏掉了一条腿,被他缠上了一圈又一圈的胶布,暂时能用了。可用了几天之后那只腿就又变得软塌塌的了,于是他就继续往圆规的腿上缠胶布,结果那只坏掉的腿就像生了个大肿瘤,鼓鼓囊囊的,画出来的图也不成个样子。尽管如此蚕豆还是坚持不懈地在用那只圆规不停地画图,那只圆规倒是任劳任怨,受了伤还努力坚持工作。我想蚕豆大概是受了那只圆规的鼓舞,所以他被包扎成那个样子从医院出来的时候竟然还想试着要自己走路,结果被土匪给制止了,最后土匪让他爸的司机开车把蚕豆送回家去了。
蚕豆倒是没有抱怨断腿断手的事,可能他也觉得这件事实在怨不得别人。我和棉花糖也去了滑雪场,我们也不会滑雪,我们也穿上滑雪板试着滑来着,可是我们都手脚好好地回来了,独独蚕豆摔成了一颗四分五裂的豆子。不过这也只能怪他自己,谁让他非要逞能的呢!我们三个都不会滑雪,只有土匪一个人会滑。我连怎么穿滑雪板都不懂,不懂就学呗,土匪怎么教我我就怎么弄,棉花糖也一样。只有蚕豆,不懂,还不虚心,假装什么都懂,什么都不让土匪给他弄,只一个人在一边胡搞。胡搞也就算了,还看不得土匪在雪上漂亮地飞来飞去,竟然跟土匪比着往大坡上去滑,结果蚕豆就真的像一颗豆子一样从山坡上一路折着空翻滚到山坡下面去了。
当时那场面真可谓是惊心动魄,土匪的脸都给吓白了,我和棉花糖也差点口吐白沫,我们以为他肯定摔死了。看见蚕豆一路滚下山坡我的身子不禁软得一塌糊涂,站都站不住了,扑通一声坐在了雪地上,棉花糖紧跟着我也扑通一声坐在了雪地上。我好像什么也做不了了,唯一能做的就是从随身的小挎包里掏出辣椒来往嘴里猛塞,至于棉花糖则完全变成了我身边的一个雪人,整个人坐在雪地里,表情,姿势都是凝固的,就连眼神儿都跟雪人儿一样是凝固的。总之,我和棉花糖是坐在雪地上呆呆地看着土匪箭一样地滑到蚕豆跟前的,直到看见土匪扶着蚕豆坐了起来,我们俩才稍微松了一口气,刚刚几乎就要从嘴巴里跳出来了的心脏也总算安稳了一些。紧接着滑雪场的管理员救生员服务员全部都出动了,我和棉花糖眼看着他们用担架把蚕豆抬出了滑雪场。
“完了,蚕豆要变成残废了!”棉花糖的眼泪都已经在眼圈儿里打转了。“不过就算他变成残废我们也要和他好!”
“都怪我,我不该非要让他来滑雪场,他本来可以去玩大转轮。大转轮再不好总不至于断胳膊断腿!”我说。
“大转轮也一样可以摔断腿!一个人如果非要自己找死的话,连喝水都可以把自己噎死!这颗死豆子他非要找死,我们能怎么办?”棉花糖不禁愤愤地说。
的确如棉花糖所说的,我们能怎么办?我只想说如果没有土匪,事情就真的完全没办法收场了!一切都多亏了土匪,虽然他和我们一样害怕,我看见他一直围着蚕豆转,他的脸色一直很白,嘴唇也很白,额头一直在冒汗。但是他没有只顾着脸色发白,只顾着冒汗,他做了很多事,跑前跑后,而且还联系上了他爸爸。据说他爸爸立刻给滑雪场的负责人打了电话,还据说那个负责人是土匪他爸的好朋友,最后的结果就是蚕豆很快被送到了医院,得到了非常及时和有效的救治。断掉的胳膊和腿被好好地接上了,医生说要等两三个月才能重新走路,好在学校刚好放假了,他不用天天上学去。不过他不能跟他爸去市场卖蚕豆了,估计等他回到家他爸见到他这副样子还会猛捶他一顿,虽然他已经很惨了,不过以他爸的脾气还是照样会捶他!
发生了这件事我的心里很难受,虽说蚕豆摔断了腿主要是因为他自己不识时务,可如果不是我非要带他去滑雪,他就不会受伤,看来为朋友做事也不是样样都能做的,我自以为是对他做了一件好事,却原来根本就是一件坏事。
我,棉花糖和土匪一起跟车护送蚕豆回家,路上我们三个一直闷闷地一言不发,只有蚕豆在叽哩哇啦不停地说话。
“滑雪也没什么难的,挺好学的!”蚕豆说。
“……”没人理他。
“我已经知道怎么滑了,下次一定会滑得很好。说真的,土匪,你滑得的确还可以!豆(就)是蹲得太厉害了,那样看上去不是很威风!” 蚕豆继续说道。
“……”土匪却不理他,看也不看他。
“胳膊断了,腿断了,也不是什么坏事!你们说呢?”蚕豆继续叽哩哇啦。
“难道还是好事?”棉花糖终于忍不住接了话。
“除了不能到处玩儿了以外,还是有好处,起码不用天天干活儿了!这下我爸就不能天天让我来来回回地往市场里跑了,一会儿送这个一会儿背那个的,我不能走路了,他就不能支使我了!”
“……”听蚕豆这么说,我叹了口气,心里对他的气全消了。我想起当初我去买酱油没让老棉花糖找我钱,酱油又被蚕豆给撞掉了,我不知道回去怎么跟暴脾气的老妈解释,那个时候我曾经还真心实意地盼望着发生地震来着,因为发生地震房子就会塌掉,房子塌掉了老妈就不会和我计较找没找钱的事了。我想蚕豆现在宁愿断腿也不愿被他爸支使的心情大概跟我那时的心情是一样的。
棉花糖也不说话了,也叹了口气,好像也原谅他了。只有土匪,看着车窗外面一句话也不说,也不叹气。
我开始对土匪也歉疚起来。
把蚕豆送回家后,司机留了一些钱给蚕豆爸,说是老板让留的,还说老板说了,毕竟是他儿子带蚕豆去滑雪的,出了事,他会负责的。蚕豆虽然看上去很惨,但蚕豆爸听说两三个月后就可以照样走路了,也没说什么,把钱还有受伤的蚕豆一起接过去了。
从蚕豆家出来,土匪让司机一个人先走,司机说老板让把他也带回去。土匪说他自己会回去,司机拗不过他,又给土匪爸打了个电话,报告说土匪不肯跟他回去,土匪爸不知在电话里说了什么,反正司机后来丢下土匪一个人回去了。
“你为什么不跟司机一起回去?”我问土匪。
“我为什么要跟司机一起回去?我还要和你算账呢?”土匪说。
“算账么?”我咕哝道,当然明白他说的算账是什么意思,因为是我非要把蚕豆带去滑雪场的,现在出事了,他当然要找我算账。
“奇奇,我先走了。”棉花糖看了看我们,很识相地说。“如果你能从酱菜里逃出来,别忘了来我家找我。”
“知道了!”我说,这才想起从明天开始又要被关进酱菜厂了,跟这个比起来,土匪要找我算账的事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酱菜厂真的那么可怕么?”棉花糖走了以后土匪问我。
“嗯?”我有点发蒙,还以为他会抓着我说带蚕豆去滑雪场的事。
“不能不去那个酱菜厂么?”他又问。
“不能,我妈大概还指望我能考成全国第一,你知道她对什么都无法满意。就算我考了全国第一,她还会问为什么不是世界第一。”
“可这和酱菜厂有什么关系!”
“她认为酱菜厂的老烟鬼会计是专门培养第一名的料,不用实在可惜。”
“那个老烟鬼会计真那么厉害?要不跟你妈说说,让我和你一块儿跟着那个老烟鬼会计补习数学行不行?”
“我老妈要是听我的她就不是我老妈了。再说了,我要是你,我就躲那个老烟鬼会计远远的,我都不知道我能不能活到开学。不过就算我死了,我老妈说不定还是要把我埋在酱菜厂。”我说道,简直灰心透了。
“那我什么时候才能见你,要一直等到开学么?我可等不了!”
“你非要见我做什么?”
“我想你不行么?”
“…….”我想起上次被关进酱菜厂的日子,想起那个时候我是多么想念土匪,他大概也是那样想念我吧。我想告诉他我也会想他的,但是不知怎么没能说出口。
“你怎么不说话?”
“说…..说不定…..”
“说不定什么?”
“蚕豆摔伤了,说不定星期天休息的时候可以找机会到他家去看看他,我老妈不会不让我去看受伤的好朋友。不过肯定不能总去,一两次还可以。”
“真的么?”土匪瞪圆眼睛。
“也许吧!”我说。
“那好,你要是能出来,千万让棉花糖通知我,我会马上赶过来。”
“哦!”
“对了,这个给你!”土匪从裤袋里掏出一串小挂件,本来想在滑雪的时候给你的,可是被那个蚕豆给搅乱了。
我接过来一看,天啊,是草帽海贼团的成员呢,带着草帽张着大嘴巴笑的路飞,带着粉红色礼帽儿瞪着大眼轻的乔巴,只穿着泳装的可爱的娜美……..”
“你从哪里弄的,真的是给我的么?”我喜欢极了,心里乐开了花。
“是给你的!”土匪说,双手又插进了裤袋里,低下头,似乎有点……..“你喜欢么?”
“喜欢!”我说,捧着那些挂件像捧着可以抵命的宝贝。
“喜欢就好了!”土匪说道,很拽地甩了甩头发。“那你回家吧,我也得回去了!”
“嗯!”
“别忘了你要是去蚕豆家一定让棉花糖告诉我,我会一直跟她保持联系的。”
“哦!”我用力点点头。
土匪走了,他不但没跟我算账,还给了我这么一堆宝贝,有了这些宝贝,我在酱菜厂的日子一定会好过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