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
“要白思绮,还是要孩子?”
慕飞卿猛地瞪大双眼:“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要白思绮,还是要孩子?”对面的白衣男子神色清冷,漠然地仿佛在讨论一件无关紧要之事。
“你把话说清楚!”慕飞卿探手,紧紧扣住他的肩膀,眸色一片凌厉。
白衣男子抬手,像抚掉一片落叶般,轻轻拿开他的手:“你只有一个选择。”
“选择什么?”额若熙从帐外大步走进,一股冷冽的风随之涌进帐中。
“话,我已然言明。”白衣男子拂袖起身,“明日清晨,我必须赶回,否则,一尸两命。”
“你这小子——”锡达也忍不住暴躁起来,一把揪住白衣的前襟,“什么一尸两命?”
“白思绮伤重,母子均危在旦夕,以你的能力,只能救一个。”白衣语声清淡,却字字清晰。
“我不信!”慕飞卿两眼暴凸,重重一拳砸在桌上,厚实的桌案顿时裂成两半,砰然倒地。
“绮儿在哪里?”倒是额若熙,最先平静下来,盯着白衣的双眼问道。
“芜霜城。”
“芜霜城?”锡达满眼惊疑,“那不是,雪域最靠南的边城吗?”
“不错。”
“绮儿怎么会在哪里?”
“我在此地耽搁的时间已然太久,倘若你们想白思绮死,那就继续问吧。”
“那我们边走边说。”这一次,慕飞卿反应奇速,一把抓住白衣的胳膊,就朝外拖。
“只有八个时辰,”白衣用力甩掉他的手,“慕飞卿你给我听清楚!只有八个时辰!就算你轻功再高,也赶不过去的!”
“用飞的!我们可以飞过去!”
“飞?”白衣唇边勾起一抹冷笑,“即便是飞,只怕也远水救不了近火!”
“能的!一定能的!”将自己封闭了多日的慕飞卿,此时却出奇清醒,三步并作两步,已然挟着白衣冲出帐篷。
“卿儿!”额若熙大声叫着追了出去,朱硕凤九霄等人也闻讯纷纷赶来。
“飞?怎么飞?”白衣伫立在空地上,满眸冷然,“慕飞卿,莫非你真以为自己是翱翔在长空中的雄鹰?还是——”
他的话尚未说完,已然惊奇地瞪大了双眼,因为,随着慕飞卿的摄唇长啸,真有两只草原上特的苍鹰,自空中盘旋而至,落在他的脚下……
每个人都不禁瞪大了双眼,看着那桀骜的男子,伸手去抚摸苍鹰的脑袋,而生性一向最凶恶,最不受人掌控的猛禽,竟然乖顺得没有一丝抗拒之意。
“愣着做什么?赶快上来啊!”慕飞卿提气大喝,自己已纵身坐上鸟背。
白衣眼中的轻慢之色全然消褪,不声不响地走过去,也登上鹰背。
苍鹰昂头一声长啸,平展双翅,御风而起,转瞬间便消失在苍茫云海深处……
“奇迹啊,真是奇迹啊,”锡达摸着下巴,忍不住感叹,“就连草原上最高明的驯鹰人,都对这苍鹰毫无办法,没想到,却居然会听从他的号令,这小子,还真是深藏不露啊。”
他独自发了好一篇长论,却没得到半点回应,转头看时,才发现其余人等均满脸担忧地看着天空,似乎根本没人注意到他的
“牢骚”……
芜霜城。
城外冰湖之中。
白思绮静静地躺着,面色莹白如纸,仿佛已经没有了生命的气息。
光滑的冰面上,白思宏来来回回地走着,时而上前查看她的情况,时而抬头,仰望阴霾沉沉的天空。
已经十五个时辰了。
还是不见白衣的踪迹。
虽然,他也心知肚明,从此处赶往达苍草原,来回至少得需十六个时辰。
即使,是用飞的。
可是他,真的不想再等了。
如果不是绮儿坚持要留下腹中的小生命,他早已痛下狠手,封住她全身经脉,以保住她的命息,只是,若如此做,她腹中的胎儿,必会窒息而亡。
所以,她宁愿选择剖腹取子,也不愿牺牲腹中幼小的生命,即使她心知肚明,纵然强行取胎,这刚满八月的孩子,也未必能够存活,但她仍旧倔强地,拉着他的手一再强求,迫使他不得已出手,封了她的穴道,让她沉沉睡去。
白衣,白衣,白衣……
白思宏愈来愈焦灼,也愈来愈无可奈何……
“绮儿——!”一道人影蓦地从空中扑下,不等白思绮有所反应,已然奔至白思绮身旁,一把将她抱入怀中,贴着她冰冷的面颊连声唤道,“绮儿,别怕,我来了,我来了……”
“你,你这是在做什么?”白思宏又恨又怒,朝着他的后背“砰”地就是一掌,“你想活活断送绮儿的命吗?”
慕飞卿满脸惊惶,赶紧小心翼翼地将白思绮的身体重新放回冰窟中,自己整个儿伏在冰面上,转头满眼泪光地看向随后落地的白衣:“你不是能妙手回春吗?赶快过来救她!”
轻轻地叹息了一声,白衣微微摇头:“我说过,要救,只能救一个。”言罢,他又抬头朝天际看了看,“还有最后半个时辰,慕飞卿,你最好赶快决定,到底要救谁,否则,只怕到最好,他们母子俩,都得魂归地府。”
“孩子——”慕飞卿呢喃着,宽大的手掌慢慢覆上白思绮隆起的小腹,眼中满是痛苦和挣扎——六个月前,雾霓山中,他们曾经那样激动地,欢迎这个小生命的到来,满怀幸福地讨论如何给他取名,如何给他一个快乐的童年,不曾想,六个月后,却要他亲自来决定,是否要将他放弃。
滚烫的泪水如雨点洒落,滴在白思绮冰凉的面庞上——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他这一生,经历了太多的风雨,太多的苦难,父亲的去世,慕家军的覆灭、乾图关下的血战、南韶太庙内的生死一瞬,以及雪域中的聚合离散,以及后来一路的风雨兼程,大悲大喜,大起大落,可以说已然尝尽,却没有哪一次,像此刻这般痛不可挡,痛彻心扉。
如果可以,他宁愿被牺牲的,被放弃的,是自己,也不愿是白思绮,抑或是自己还未出世的孩子。
可是他,却必须选择。
时间,似乎过去了很久,也似乎,只是短短一瞬。
他站起了身,双瞳之中,一片清亮。
“决定了?”
“决定了?”
“留谁?”
“白——思——绮——”艰难地吐出三个字,他慢慢地转身,慢慢地朝风急雪深处走去,背影萧索而寂寞,
凝聚着令天地为之失色的深浓悲哀。
白衣和白思宏一齐转过头,不忍再看。
空中铅灰色的云层压得更低,零碎的雪花如残羽纷扬,一点点,覆满白思绮的衣衫。
深吸一口气,白衣提起脚步,走到冰窟面前立定,两手同时伸出,以极快的手法,封住白思绮七筋八脉,同时衣袖疾扫,带起一块块冰晶,层层累压,将白思绮彻底掩埋。
犹记得在雪域之中,他们一行数人,都曾有过被封于冰中的经历,却无一人丧身,是以,在见到流血过多,奄奄一息的白思绮时,他便已经决定,用此法救回她的性命。
先保住她的命脉,再用雪域天参、冰莲花、三色灵芝等灵药慢慢为她调养,定可让她恢复生机,只是那腹中胎儿,只怕——
但,事已至此,他虽是旷世名医,也无两全之策。
做完这一切,白衣方退回白思宏身旁,低声言道:“你好好在此处看守,我去寻齐三珍,稍后便回。”
白思宏点头,目送他远去,再转头看向已被垒成雪白小丘的冰窟,眸底一片黯然。
九日之后。
雪,终于停了。
拍掉身上的雪花,白衣缓缓启唇,语声沉凝:“时辰已到。”
他刚要抬手去铲冰丘,旁侧猛地传来一道沙哑的声线:“我来。”
白衣默然,端坐不动,和白思宏一起,看着慕飞卿扬掌,一下又一下,揭开冻结的冰盖。
碎裂的冰块间,慢慢现出一张容色秀致的容颜,就在慕飞卿伸手准备将她抱起时,白衣一手抓住他的胳膊,另一手探向女子,搭上她的脉门。
慕飞卿双瞳锁紧:“怎么样?”
“奇怪呀——”白衣面现诧色,唇间溢出一声轻喟。
“到底如何?”
“她……”白衣目光闪了闪,却只淡然言道,“可以抱她出来了。”
慕飞卿摔开他的手,俯下身子,就像触碰一个水晶娃娃般,小心翼翼地将白思绮抱起,平放在早已备好的兽皮,一层层裹好。
渐渐地,女子面色恢复了红润,鼻间有了微弱的气息,长睫轻轻眨动着,似乎马上就要睁开双眼。
“绮儿,绮儿!”慕飞卿不禁喜极而泣,用自己的脸颊,轻轻摩挲着白思绮的面庞,不住地呼唤道,“绮儿,睁开眼睛,快睁开眼睛,好好地看看我……”
可是怀中女子却似乎沉浸在优美的梦境里,迟迟不愿醒来。
“白衣,这是怎么回事?”慕飞卿转头,看向白衣,嘶声吼道,“你不是说,只要血气恢复,绮儿便会醒来吗?”
“她……”白衣面色冷凝,沉吟良久方缓缓启唇道,“她把自己所吸收的精华,全部都供给了胎儿,所以才会像现在这样,依然昏迷不醒。”
“你说什么?”慕飞卿先是一怔,继续神情变得无比激动,“你是说思绮腹中的孩子——?”
“她腹中胎儿,已经安然渡过此劫。”
“那么绮儿——”
“她也无碍,只是从此之后,身子将无法恢复如初,更有甚者,会折损她数年寿命——”
“绮儿……”慕飞卿心中又喜又悲又痛,一时间百味杂陈,紧紧地抱着自己此生最爱的女子,哽咽得难以成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