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阮清专心致志的拨着水珠,柔声道:“有苏叔叔他们在,我也只能是出丑罢了,既是出来玩,何必还要费脑子去做那些累人的活计,不若赏赏花晒晒太阳来的惬意。恪哥哥不也喜欢这船头的风景么。”

李恪忽然明白过来,阮清这是在照顾他的心情,有心出来陪他,便是顿生欢喜,直笑出一口雪白的大牙,在阳光下熠熠闪光。

阮清一直觉得李恪生的好看,不同于京中那些崇尚肤色莹白体态羸弱的美男子,李恪的好看在于他俊朗分明的五官,浑然健康的肤色,更兼有一身武人健硕英挺的气度风仪,尤其笑起来的时候让人觉得十分明净,跟他在一起,总是心情很好,很轻松。

以前李恪的嗓音还因为变声期沙哑难听,是个硬伤短板,但这几年慢慢褪去了青涩,声音也变得清朗如汩汩的流水,十分悦耳。整个人却已是臻乎完美。

此时荷塘美色之上,清风拂面,阳光下那张发自真心的俊美笑脸便不觉令阮清晃了一下神,看的痴了。

阮清忽然喃喃道:“恪哥哥,你可是经常啃玉米棒子?”

李恪被问了个一头雾水,这年头谁还会大喇喇的啃玉米棒子,尤其京中富贵享乐风气盛行,就连普通的平民百姓也不再像那些小乡小县的粗鲁莽汉饿了便拎了棒槌下口。他父亲常年在外打仗,年轻的时候奉命到一些荒野的山头剿匪,倒是有过此类辛酸的经验,但到了他这一辈,便是含着金汤匙生于京中,自不会短缺了衣食半点,阮清为何有此一问?

阮清捂着嘴咯咯的笑了起来,“我是听人说常啃玉米棒子的人牙口好,你的牙齿那么白,可不就像是常啃玉米棒子的!”

李恪闹了个大红脸,但这话却不是取笑他粗俗的意思,而是实实在在的夸赞,李恪又觉得这辈子最得意的一件事就是长了一口能令阮清入眼的好牙,因此笑的更开了,恨不得将整副牙取下来送给阮清赏玩才好。

舫中正在作画的苏辄忽然顿了笔,抬起头朝船头看了一眼。背着光看不清楚船头上两人的表情,但那愉悦的气氛却是比笔端的徽墨还要浓郁,力透纸背般挡都挡不住的砸入了他的眼底。

远远望去,那一双身影竟是恍若一对璧人,朦胧间好似婉转娇俏的小娘子同俊朗高大的情郎含情脉脉的眉目流转,相依相偎。看的王爷心头狠狠一抽,再无心画那劳什子的相思巨作,直接扔了笔大步跨了过去。

不同于还在挠耳抓腮的赵连祁,秦煜早已画完搁笔,他画的是一副杨柳依依图,河岸青翠,晓风拂柳,一对鸳鸯在河中嬉戏,鸳鸯素来是情爱黏腻的写照,便衬出了孤岸垂柳的孤寂凄凉,倒也颇有些缱绻相思之意。

再观之柳怀素笔下的春水葬花图,却又多了一股子淡淡的哀愁感伤,流水潺潺,落红飘摇,精湛柔润的笔触更显出了女儿家不与人道的暗恋情怀,也是一副应景的佳作。

苏绾铭毕竟年纪小,画功略欠,画了一副山林纸鸢图,桃花盛开的山坡上,一条红色的丝线拴在树枝上,纸鸢高高的悬在晴空之下,竟也有几分耐人寻味的情思在里面。

而最令秦煜关注的却是苏辄的画,所以当苏辄丢下笔之后,秦煜立马凑过去将苏辄的画捧了起来,这一眼噔时傻住。

偌大的白色宣纸上,无花无草,无流水无幽谷,只在留白甚宽的画纸右下方画了一个人。确切的说是一个小小的背影。

一身雪青色斗篷的纤瘦身影,微微仰着头不知在看些什么,而因半张脸被帽子遮住,只看得见一抹晶莹俏立的鼻尖和鼻下一点深红,并看不出面貌和男女,但就这身装扮来看,绝不是这个时节应有的服饰,而似是寒冬之时。若说唯一与春搭边的可能就是唇边那一点深红,细看就会发现那深红是一瓣花瓣。

可是,秦煜疑惑的是那花瓣说是桃花倒也相宜,可桃花有那么红吗?分明更像是梅花。

不过,虽然不切春的命题,单一个似是而非的人影也看不出什么门道来,但细细品味琢磨之下,竟也叫他一双犀利的眼睛看出那细腻的笔墨之间流淌出来的淡淡一抹相思之情。

孤立仰望的倩影,望的是什么人,还是触不到的距离?那画龙点睛的一点深红,在佳人唇畔,又不期然的似默默情意的回应,竟是甚有些缠绵入骨的意味在其中。

只是那身影一看就是身量未足,而非亭亭大姑娘。

若是此时赵连祁抬一下头,就会发现这画中的玄妙。因早些年他到苏辄房间的时候曾有幸见到过一副雪梅图。淡黄色的画卷上,青黑砖墙,皑皑白雪,一株枝桠斜横的寒梅艳艳怒绽,鲜红的花蕊如血,被雪覆盖,星星点点的泼洒在枝头,瑰美而又惊心。画风清丽,笔触简约流畅,意境却是缥缈生动,令人看去便如置身其间。

天地广阔,风声寂寂,唯漫天洁净里的红霞灿灿,和图卷下方清隽秀美的署名——阮清.康永十五年.冬。

那时正是苏辄去往尤平巡视春耕水利,回到府中后收到的郡王的礼物。

若是将苏辄的画与当年的雪梅图揉合在一起来看,便是一副耐人寻味的美人望归图。

不过赵连祁并没有留意到此间猫腻,正绞尽脑汁的跟自己手中的纸笔对命呢。

而不知其间玄妙的煜小侯爷,对定王爷鬼斧神工的画风感到既惊叹又百思不得其解,于是转头朝着画者望去。

画者突然扔了笔奔去船头的举动,也令秦煜十分心奇,要探出个究竟。就见衣袂飘举的王爷全没了往日的风轻云淡优雅从容,大步跨上船梆子,冷喝一声:“你们在做什么!”

阮清正接过李恪摘下的一朵绽放的荷花,捧笑着同李恪说着前些日子太子表哥被吴阁老训斥的趣事,冷不防被这惊雷般的一嗓子吓了一跳,手中的荷花啪的一下掉入湖中,人也不由自主的倒退了一步正绊在了船梆子上,朝后仰去。

李恪骤然色变,连忙跳起伸手一把捞住了阮清的腰,快速旋身退离船头。

然,这时王爷也在那一吼之后,见自己将那素来胆小柔弱的小儿吓的朝湖中跌去,反省失态之余又惊心不已眼疾手快的奔上前去拉人,总归是站的远了些,不及李恪近水楼台动作迅速,这边刚刚奔上船头,手还没抓到小儿的半角衣袖,就被跌入李恪怀里慌乱中挣扎的小儿手臂结结实实的抡在脸上。

只听噗通一声,风光霁月的王爷脸上挨了一巴掌,惊异之下来不及反应便脚下不稳被抡下了船,来了个没顶之灾。

这可真是人在船头走,祸从天上来。一定程度上这个祸事还是王爷自己一手造成。

秦煜一直追随着王爷的身影,立意要瞧出个所以然来,没想到一眨眼王爷凭空不见了。

秦煜傻了片刻,这才突然想到什么,再顾不上那副创意刁钻的巨作,连声高呼:“远之他不会水!”

这一嗓子顿时将忙于作画的众人惊醒,还有些沉溺画中意境无法自拔,不明白秦煜突然爆人短板是个什么缘由,当纷纷转头去寻找被爆短板的王爷时才发现船上哪里还有王爷的身影?

众人怔忡思索了一会儿,这才恍然不会水的王爷约是掉进了水里!

一时间偌大的画舫之上犹如炸了锅,鞋底踩得船梆子咚咚作响,人呼啦啦的齐聚船头。

阮清好不容易从险些落水的惊吓中回过神来,靠在李恪怀里听到这一声,再看刚刚还大显神威对自己怒吼的王爷不见踪影,尚有些发白的小脸刷的一下白的几乎透明了。

湖面上似乎从方才那噗通一声之后就归于平静,只有几枝被砸断的荷叶凄惨惨贴在湖面上,全看不出王爷征战沙场威风凛凛的身影。所幸王爷虽是个旱鸭子,在场的还有赵连祁是个通水性的,辨明光景之后立马纵身跃入水中。

过了一会儿,赵连祁浑身是水的拖着已经昏迷的王爷浮出了水面,被人合力拉上了画舫。

王爷犹如落汤鸡一般死气奄奄的摊在船板上,贴了半片荷叶的俊脸一半脸上煞白,一半脸上明显一个微红的巴掌印,被赵连祁一阵按压,吐出了好几口绿油油的湖水。这下子除了那个巴掌印,倒是整个人都绿了个彻底。

“远之在水底被枝蔓勾住,怕是喝了不少水,先把船靠岸,找个大夫给他看看吧。”赵连祁按完一通,觉得腹中的积水都清的差不多了,却仍不见苏辄醒来,这才急急对秦煜道。

秦煜也是一头的懵,飞快的扇着那柄彰显风流的折扇命令人回转岸边。

柳怀素在一旁满脸焦急的痛色,自知帮不上忙,只手脚无措的揽着同样吓傻的苏绾铭。

李恪还好,见阮清没事便松了口气,倒没去在意喝了几口水的王爷,反正死不了,再多喝几口也无妨,谁叫他突然跳出来差点吓得阮清落水呢。这下自食苦果,实乃活该。

罪魁祸首紧张的抓着李恪的袖子,眼泪都快掉出来了。苍天作证,他是无心的,惊吓之下本能反应没想瘦弱的自己竟会将健硕如斯的王爷抡下船去,不晓得王爷醒来会不会再气的昏死过去?

毕竟这么狼狈……

刚刚他分明看见王爷的睫毛动了一下,不是醒不来,而是觉得丢脸不愿醒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