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山头斜照却相迎

豫章与镇海的交界地带有一片低矮山脉, 人烟稀少,草木丛生,从高处远望过去, 可见其地势看似简单, 实则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镇海与西边的全部交通要道, 若镇海军西出, 这里将是个重要的战略据点。

韩葳站在其中一个野山头看过去, 只见不远处的三个山头自成体系,山间田亩交错,屋舍俨然, 明岗暗哨林立,乃是她此行的目的地, 正在明城虎手中如日中天的千阳寨, 韩葳不禁长舒一口气, 辗转月余,终于找到了。

中间山头上隐约可望见蔓延十几里的寨墙围合成的寨子, 不过因壮大迅速,这个寨子如今只是一个号令中枢而已。寨墙外犹有许多依附而来的山民和匠人作坊,岗哨角楼、吊桥机关更是遍布方圆数百里,不知屯兵几何。

清晨的阳光温柔轻缓地打在身上,韩葳啃完了一个野果子, 席地仰卧, 以手做枕, 沐浴着山间清气, 打算小憩一会儿, 养足精神再过去。

再一睁眼,日头已经高升, 韩葳起身拍拍屁股,瘦出棱角的一张脸迎着朝阳,忽然之间,从前的一幕幕纷至沓来,金水河畔的酒楼、来去瀛洲的旅程,和那之后,将她从无忧无虑的生活中拎出来,晾在风霜中的一桩桩一件件,韩葳第一次觉得这些经历很亲切很珍贵,不由轻声一笑,在霞光中步履轻快地下山,朝千阳寨的中枢营寨走去。

半个时辰后,韩葳来到了千阳寨所在的山脚下。刚走上两步,突然不知打哪儿冒出来一名哨兵拦住去路,喝道:“何人在此?此山乃千阳寨要处,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韩葳猝不及防地被吓了一跳,又见他中气十足的气势,定了定神,嬉笑着拱手道:“这位大哥,我来走个亲戚找个人。”她孤身一人下西竹山,仗着点小聪明和三脚猫身手,倒也能将江湖小混混的油滑痞性模仿得惟妙惟肖了。

哨兵道:“这里没你亲戚,亲眷都住对面山头,你去那边,要找谁可以叫人传讯过来。”

韩葳愕然,心道这寨中等级还挺森严,规矩颇多,简直可以同正规军相媲美了,想了想,道:“那你就不能帮我传个讯么?”

“你要找谁?”哨兵心道这中枢寨子里住的可都是数一数二的要人,三长老六执事外加九大分部掌事的心腹,万一这人真是谁的亲眷朋友,他若执意拦人,说不定就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

“哦,”韩葳一笑,“我来找我义兄,明城虎明寨主。”

那哨兵先是一愣,待反应过来韩葳说了什么之后,横过手中之戟,一脸不耐烦地驱赶道:“去去去,哪儿来的小丫头片子,跑这儿捣什么乱,明寨主是你能随便攀附的吗?”

韩葳此时身着男装,身形瘦弱,由于经常风餐露宿,皮肤黑了许多糙了许多,不说话时还挺像个羸弱不堪的小少年,只要她那双水灵灵会说话的大眼睛不直视别人,就不怎么引人注意,只是一开口难免泄露真相,清脆娇甜的嗓音一直没变过,实在不好掩饰。

韩葳讪讪低头,自己也意识到了直接报明城虎的名讳有点突兀,努力回想了半天,又道:“那我找易九行了吧。”

“易九?易九爷常驻码头的,怎么可能在这里?”哨兵有点担心韩葳真是个大人物,语气略微客气了些,只是他一个最底层的哨兵,真要说传讯给总寨主,一时也有点不知从何下手,心下犯难,站在原地犹豫起来。

韩葳想了想,觉得若真去对面山头,听到她要找的人是明城虎,估计也没人会相信她帮她传讯,扫了眼山上的岗哨,发现几乎每隔几百步就有一个木角楼,楼上有两三个巡防人不等,而那些没有角楼的荒草丛中不知还隐伏着多少暗哨。

韩葳无计可施,只好把心一横,打算硬闯一番。她大致了解明城虎行事作风,直觉断定千阳寨不会随意草菅人命,就给他堂而皇之地闹上一闹,说不定能引出明城虎。

韩葳趁那哨兵不注意,轻身绕了过去,提气直往山上奔去,几名哨兵大叫着追赶。韩葳轻功步法源自黎晓,武学根基虽浅,而后又得黎太白亲自指导补上,是以初时还能周旋一阵子,只是临到到山腰,韩葳不由悔青了肠子,数不清的矢石从四面八方朝她飞来,霎时间封住了所有去路,韩葳寸步难行,不得已有了退回山脚的打算,奈何为时已晚,眼睁睁看着数十名哨兵围了过来,韩葳进退不得,心中一阵尴尬。

“出什么事了?”正僵持的当口,一个声音在众人背后响起,众人回头看去,正是明城虎本人,不知为何是从山脚处而来。

韩葳顿时喜形于色,刚想叫一声“大哥”,又见明城虎不苟言笑,不怒自威,突然有点胆怯,她这段时间四处奔走,模样变了很多,不知明城虎还记不记得她。

明城虎一眼就看到了被围在中心的韩葳,见她回头,愣忡了一瞬才认出人来,眼中意外之色一闪而过,朗声笑道:“我当是谁敢闯我的中枢大寨,原来是你这个胆大泼天的丫头!”

明城虎一身豪杰气概,光明磊落之名广为传颂,韩葳见他笑容真挚,没有半点迟疑,心下顿安,抱拳嘻笑道:“小妹给大哥拜个晚年,祝大哥鸿运当头,更上层楼。”

众哨兵闻言大惊,忙收回兵器,略带忐忑地让到一旁。明城虎哑然失笑,年节都过去大半个月了,这丫头这会儿拜年,明显无事不登三宝殿。韩家的事早已传扬到大江南北,明城虎也有自己的消息源,虽然心中诧异韩葳为何会突然到访,却也不甚在意,神色如常地抬手邀她上山:“你这位小妹还真是稀客,弟兄们有所怠慢,对不住了,我带你上山,不过……”明城虎一笑,“我这里可没有茶,只有酒。”

韩葳淡然一笑,爽快道:“酒又怎样?弟兄们喝得,我便喝得。”

明城虎一笑,二人并肩上山,留下一众目瞪口呆的哨兵,堂堂千阳寨寨主,何时有了一位豆芽菜似的结义之交?

明城虎带着韩葳在山上诸堂转了转,并吩咐一名寨中女弟子收拾客房,似乎并不急于探知韩葳这个不速之客的来意。韩葳心中微赧,感觉自己活脱一个上门打秋风的。

二人同船去瀛洲之时同仇敌忾,很容易生出亲近之感,结义之举也是顺其自然,发自真心,然而事后回到镇海,身份迥异如两个世界之人,便理所当然地各奔东西,再没联络过,此时韩葳突然两手空空地找上门,难免有些汗颜。

饭时,明城虎将宴席摆在了山间一处僻静小亭,左近无人,只他们二人,明城虎亲自斟了一杯果子酒递给韩葳:“虽然你我之间的海上结义之举只是权宜之计,但我明城虎言出必行,既认了你这个妹子,你若不嫌弃,大可把这里当自己家,想待多久待多久。”

一句话说得韩葳眼眶发热,心中一暖,不禁吸了吸鼻子,内心深处的那点尴尬疏离瞬间消失于无形,笑道:“老天对我着实不薄,竟提前给我安排了这么一位大靠山。”

明城虎径自端起一个盛酒的大海碗,仰脖就灌了半碗,方道:“当个靠山大哥可以,千阳寨可保你衣食无忧,没人敢欺负你,也没人敢说你的闲话,至于其他的,我还没那个能耐当你这位千金的靠山。”说着就给韩葳布了一碗的荤菜,“唔,先养养你这弱不禁风的小身板。”

明城虎所言,似乎认定了韩葳别有所图,因为韩葳给他的最初印象就绝非安于后宅的大家小姐,又兼韩家出事这么久,韩葳才完好无损地来投,若说只求温饱,似乎也不太可能。明城虎统领上万弟兄,自然不能让个小丫头牵着鼻子走。

韩葳从明城虎的话中咂摸出了几分警惕之意,厚着脸皮嘿嘿一笑,将果子酒一饮而尽,也给自己倒了一杯烈酒,举杯道:“大哥就别取笑我了,那还有什么千金,来投大哥只是求一安身之所,绝无过多奢求。来,小妹入乡随俗,就以此酒敬大哥。”

二人痛快干了一杯,韩葳又道:“此行真是大开眼见,千阳寨果然名不虚传,气象不凡,依我看,肃王军中的绿柳营跟这儿一比,也不过尔尔。”

“怎么?”明城虎诧异抬眸,“你还见识过绿柳营?”

韩葳凝眉作回想状,片刻之后正色道:“千里奔袭、猛打快攻,正规军确实不是绿柳营的对手,一战扬名,也确实是他们的本事。”

明城虎嘴角一抹轻笑,不予置否,低头倒酒,韩葳瞥了他一眼,道:“不过照我说,这绿柳营之所以名震当世,还不是因为他们是跟着小肃王吃军饷的,离了肃王军,还不是一群见不得光的乌合之众,哪里比得上千阳寨默契有序,又有大哥这样一呼百应的豪杰呢?”

明城虎摩挲着酒碗,神色玩味地看着韩葳:“你是从小肃王那里过来?”

韩葳一愣,干咳一声:“没有,我游历去了西蜀,刚好碰到那边交战,各个关隘及沿边查得严,一时被堵在了那里,看了一阵子热闹。”

“所以你的意思是,”明城虎若有所思地道,“如果速战速决的话,绿柳营的战力还在大赵新军与普通肃王军之上?”

“那肯定啊,”韩葳斩钉截铁道,“大哥你这千阳寨如果举起大旗,说不定也是一方诸侯呢。”说着略微向前探了探声,声音压低道:“大哥就真没想过让弟兄们走出这深山,也赚一分功业?”

明城虎朗声大笑,看着韩葳的眼神,俨然在说“童言无忌”似的,韩葳讪讪啃起了鸡腿,有些后悔话说得急了,露骨了。

明城虎摇头笑了一会儿,道:“世道不稳,大家挣口饭吃已是不易,谁还能想那么远呢?”

韩葳笑着耸了耸肩,明显不信明城虎的话,端起海碗把里面的酒喝干,顿时觉得脑袋发沉,眼前一阵飘忽,索性借着酒劲,啪地放下碗来,道:“明人不做暗事,我还是直说吧,我此来是想告诉你一个消息,一个能让千阳寨投入肃王军的机遇。”

明城虎似乎并不意外,了然一笑,道:“千阳寨若想投肃王军,并不需要什么特别机遇,李迎潮求之不得,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你以什么立场来劝我投肃王军?”

韩葳被问得呆住,半晌才苦笑一下,避而不答,反驳起明城虎的前半句话来:“不知大哥清不清楚红巾军投小肃王的下场?表面上待遇极佳,李迎潮全了仁义美名,可实际呢?那几个头目均被压制得死死的,肃王军内上得台面的主将上将根本轮不到他们,主力也早被打散收编,他们才是去挣口饭吃的,”韩葳一顿,语气加重,铿锵有力道:“但大哥不是!”

明城虎深深看了韩葳一眼,似是有些意外韩葳能说出这样一番话。确实,他的野心不是红巾军那几个匪类能比拟的,而那几个红巾头目自投了肃王军之后确实销声匿迹了一般,即便李迎潮的战线铺得如此之长,都没能给他们个露脸的机会,可见李迎潮虽然性情温和,小肃王却不是好巴结的。

明城虎一笑:“诚然,我是想要在这乱世中分一杯羹,但我不是只有投小肃王一个选择,千阳寨不是散兵游勇的红巾军,你也说了,一旦举事,焉知我明城虎,不是下一个诸侯呢?”

韩葳摇头:“容小妹说句不中听的话,大哥起事,或可扰出一时纷争,但最终天数必不在你。”

“哦?”明城虎并不动气,平静道,“这话又怎么说?”

韩葳低眉一笑,徐徐道:“李迎潮身为前朝藩王世子,论家世出身、论积蓄实力,皆可与赵氏新帝旗鼓相当,除了赵廷中人,当世还有谁敢说李迎潮是反贼?但大哥你不一样,红巾军占着官逼民反、天灾人祸的名头,尚且只是个火星,一闪即逝,大哥若带领千阳寨出山,便是毫无争议的反贼,必成众矢之的,赵廷更是会迫不及待地收编千阳寨势力。自古以来,那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什么时候有过好下场?”

明城虎不再追究韩葳立场,也放下了那副满不在乎的神态,将她当成了一个可商议之人,道:“那你所说的机遇是什么?能让千阳寨在肃王军中胜过红巾军,甚至是……绿柳营?”

韩葳道:“大哥这些时日就没听到什么不同寻常的风声?”

明城虎不解地摇了摇头。

“那就是了,”韩葳继续道,“淮安府那个什么将军打算策反林晟,眼下应该是还未有所行动,又或者已经联络上了,但没有把握收服镇海军,所以暂时秘密行事,按兵不动。”

“我有想过小肃王会从镇海内部入手的可能,已经派人盯着太守府和镇海军外围,但是没有任何消息。”明城虎道。

韩葳心中暗暗佩服,面上泰然自若道:“若没个七八分把握,冒然联系林晟岂不是打草惊蛇?李迎潮行事一向稳重,他们一旦有所动,此事就应八、九不离十了,大哥继续盯着太守府准没错的。”

“所以你所谓的机遇是,让我帮助林晟控制镇海军?”

“眼下这还不是当务之急,李迎潮在前线粮草告急,如果继续仰仗西蜀供给,岂不是沦为宗氏打手?镇海屯粮万担,一旦林晟倒戈,大哥与他里应外合,弄出些粮食送去西竹关应不是难事,这不恰恰是千阳寨最拿手的看家本领么?”

明城虎沉思半晌,道:“好,我让弟兄们近期加紧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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