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源慎很困惑地和静海深月对上了视线,两人之间仿佛突然筑起了一堵透明的高墙,一言不发。
过了会儿,他微微牵拉起嘴角,露出苦笑说:
“静海同学,你说什么呢?这不是和你的目标背道而驰吗?你想出岛对吧?”
静海深月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的鞋尖,用力地握紧裙摆。
“我今后会放弃的东西有很多,多一个无关紧要。”
和室内的灯笼散发出烛火的光芒,即使没人在看,依旧在余光中摇晃。
她说完后便如死去了般寂静,只是以一定频率眨巴着眼睛,时不时会凝望着榻榻米间的拼接处。
江源慎的视线落在夜见寻栞怀里的「雏人偶」身上,
“我觉得静海同学还是去岛外看看好”好不容易才挤出来的声音,比平常窝囊好几倍。
正当夜见寻栞的脸上绽放笑容的时候,静海深月却不期然地伸出手握住他的手臂,几乎是用尽全身的气力把他往外拉。
这举动完全不像是她的风格,让江源慎一时间愣住了,以至于跟着她的步伐走出狭窄沉闷的本殿。
本殿内的人没有丝毫拦阻。
夏蝉在窗外唧唧鸣叫,天空变成了暗蓝色的大海,将全世界淹没。
恰时,耳中听见了本殿内传来的声音——
「小慎,我在这里等着伱」。
那声音始终紊绕在两人的耳边。
等到了楼门,江源慎一脸疑惑地盯着她的背影,黑长发像是要把白色衣裙吞噬。
“静海同学?”
“我觉得你需要冷静一下,好好思考要做什么。”
静海深月清冷无比的声音中夹杂着憎恶,那是与信念背道而驰的憎恶,让江源慎困惑不已。
她时至昨日都将自由标榜为第一,哪怕出现不如意的事情也绝不回溯,可即便如此也未曾有过半分后悔。
江源慎总觉得是哪里出了问题,可思绪的碎片东一片,西一块地散落在脑海,哪怕试图拾起碎片,也会如海沙般在指缝间悄无声息地溜走。
“不要在意太多,现在的科技很发达,哪怕利用现代科技,我也能知晓外面的世界。”
静海深月以轻快的口吻下了结论,却让江源慎始终无法回应。
他刚想停下脚步,她却突然再次开口,
“跟我离开这里。”
“为什么?”
“因为你大概无法保持冷静。”静海深月的声线绷地死紧,语气却尤为真挚,逼得江源慎不得不正视。
“.”
踏过楼门,走过悠长的参道,沿着石板阶梯一路往下走,便能看见星光坠落的镇落。
正当江源慎不知该去何处时,静海深月主动说道:
“去我家待一晚。”
“什么?”
他以为听错了。
“去我家待一晚,睡一晚的意思。”
江源慎盯着身边的少女,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惶惶不安的感觉窜过背脊,但愿是自己多虑。
“你要囚禁我?”
无论如何,他都无法将静海深月往色情的方面去想。
静海深月没有回应,只是在街道上往家的方向走去,每走一步,裙子就随风翻飞。
◇
两人一路无言地走到静海家,一楼的灯光分外明亮。
“走。”
静海深月开门,江源慎则在身后跟着。
紧接着,一直坐在沙发上的静海雅人急忙起身,快步走上前看着她,嘴巴不断开阖,却一句话也不说出来。
静海深月停下脚步说:
“母亲在神社住一晚,明天就回来。”
“.”
终于知晓了夜见寻栞的行踪,静海雅人宛如在风雨中摇曳的树枝,轻飘飘地瘫在沙发上,嘴里不断说着「太好了,太好了」。
一直到江源慎跟着静海深月上楼,他甚至都没有在意江源慎的存在。
“和江源你无关,其实我也想死在这个生我养我的地方,你也不用自以为是的负担太多。”
静海深月站在房间门前,话语化作冰冷的刀刃,刺穿了江源慎的胸膛。
她走进房间,用空调遥控器打开冷气,最后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拿起书桌上的书,取出书签看了起来。
江源慎像个木头一样站在房间内,变得无事可做。
因为地点特殊,没事可做更让他坐立难安,就算想要放空思考,可是少女房间特有的香气,总是让人无法集中精神。
房间里只有一张椅子,少女的床坐也不是,让江源慎直接在房间里罚站。
——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前不久还在神社和神明交涉,现在又来到静海深月的房间里。
静海深月纤细白皙的脚指点住地面,借力让椅子转过来:
“江源同学,你不能坐下来?”
江源慎看了看四周。
“坐?哪儿?”
尽管装出了一副美发师的样子和她开玩笑,但内心却无比忐忑。
她在灯光下的肌肤无比白皙,腰身的曲线,在白裙的紧密贴合下显得莫名妩媚。
“我的床难道不行?”她显得难以置信,表情中夹杂着极度的困惑。
“.”
静海深月都这么说了,江源慎也不再矫情,直接坐在她的床上。
“今天你睡在这里也可以,明天我会给你带饭。”她突然站起身开口说,“你好好休息。”
江源慎已经不清楚她的脑子里装的是什么想法,只敢在片言只字中凝神感触,坐在床上踌躇着想要一窥全貌。
“我已经决定好了。”他决定不再拉扯。
“你没有决定好。”
明明空气是稍许甜腻,可却在撩拨着江源慎的鼻尖。
“静海同学,为什么你能代表我的想法?”
静海深月依旧面无表情,从她的齿缝间,却释放出一抹几不可闻、令人心焦的叹息。
“我不想你因为我就做”
“我不是因为你。”
江源慎却轻轻摇头,口中说出的一字一句沉没在空气里,
“你或许误会了什么,我是为了京子,为了摇杏,哪怕没有你,我也会答应去做。”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地在地板上弹跳,让静海深月安静地看着地上,仿佛是在逃避着什么。
她的手指用力抓住从袖口裸露出的手臂,透着粉红色的指甲,在柔软皮肤上留下弯月形的伤痕。
她很清楚对于江源慎来说,回到过去的吸引力,比活在当下更具吸引力,可思考还是陷入了迷宫里。
从一开始,静海深月就感觉在把江源慎往不好的方向带,甚至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要摧毁他的人生。
而现在发生的一切,无疑证明了她的担忧。
“可你将来不能再出岛,这对你来说真的值得?”静海深月咬紧下唇,纤长的睫毛上下震动。
江源慎却苦笑道:“不如说代价只是不能出岛,所以才值得。”
听他的语气分外诚恳,让静海深月一时无语——
怎么办,必须说点什么才行,可是却想不到该说什么才好。
“其实还是静海同学你自己心里过不去,你以为都是因为你,我才会被盯上,然后成为你的替代品。”
“.”
“父母,子女,恋人,朋友,工作,又或者抽象的尊严、价值观、正义与邪恶,我不管选择什么,都是个人自由的选择,和你没有关联。”
静海深月不知该作何反应,他说的断断续续的话,狠狠撞击自己的耳膜。
最终,她的嘴巴仿佛寻求氧气而微微开启,哪怕房间里开了冷气,汗水依然将刘海濡湿。
“但我觉得恶心,觉得自己很恶心——”
“没事的。”他说。
静海深月的喉头微微震动,气息里夹杂的话语让江源慎脸红心跳:
“可对你来说,其他人难道就都不重要吗?”
江源慎倏然哑然,下意识地避开她的视线。
如果回到过去,黑泽怜爱,梓川孝空等人,他也不会再有交集,自己将一辈子留在知鸟岛上。
脑海中浮现出黑泽怜爱的高傲倩丽身影。
——这个时候她身在何方,又在做些什么呢?
“黑泽同学现在还在东京等你,你难道和她在一起不开心?”
江源慎故作不在意地别开了脸,但其实只是不想让她看见自己那张突然犹豫的表情。
“我当然开心.”
“那她之后和其他男生在一起,你也无所谓了?”
“.”
这句话无疑狠狠地刺穿了江源慎的心脏,鼻翼都微微抽搐了一下,黑泽怜爱和其他人在一起的画面,他简直连想象都在抗拒。
话很容易说出口,可极为重大的选择真的被推到面前时,它却比想象中的更加宽广深邃。
如同濑户内海般,既有着美丽的风景,却又充满着湍急的暗流。
而自己如同一艘小船,即将航驶过那片海洋,心中总会担忧的不得了,就连呼出的气息都在颤抖。
一边是江源京子和摇杏的过去,一边是黑泽怜爱等人,过分庞大的信息和感情流淌进来,让他头晕目眩。
静海深月见他忽然变得沉默,原本淡漠的不安逐渐在心底一点一滴地消融。
“早点休息。”
她的声音澄澈透亮,走出房间,轻轻地关上门,留江源慎一个人待在房间里。
——我要怎么办?
他咬牙切齿地在心中大喊,可没有声音回应。
无论何时都没有答案,是因为自己一定会选择去做。
因为这是一次机会,而且说不定是唯一的机会能挽救京子,今后说不定就没有了。
可要是好好地面对这件事,自己就会不愿舍弃黑泽而无法前进。
窗外,深夜的知鸟岛万籁俱寂,处处流露着宁和,然而却让江源慎极其心烦意乱。
眺望出去,能窥见在黑夜中呈现一片暗色的加茂湖,他突然想到了夜见寻栞。
夜见寻栞过去的所作,诚然和最终的做法相去甚远,在神明看来,她是一个不可饶恕的女人。
可是夜见寻栞也是有所舍弃,有所选择的人。
更何况,在梓川孝空眼中,她只是一个难以割舍的爱人,并无任何过错。
对江源慎而言,自己也终究被夜见寻栞最后的自私所拯救。
◇
夏日的夜晚,空气中飘荡着恬谧,宛如是高脚杯的上层清液,清莹甜腻。
通透的月光洒落在少女淡蓝色胸罩和黑色内裤上,白皙长腿和纤细腰肢,美如春风杨柳。
她的身材妩媚,窗外携着花园木兰花的风儿,轻轻吹起她柔亮的黑色长发。
“好无聊”
黑泽怜爱的樱色双唇微微启阖,出浴不久,耳根和小脸蛋还是红的。
她连睡衣都懒得穿,直接扑倒在大床上,感觉身体都要被柔软的床吃掉。
自从和江源慎分开后,黑泽怜爱怕自己变成沙子,随着时间的流逝,身影在他的脑海中不断下落,一去不返。
甚至每晚都会做一些虚无缥缈的梦。
黑泽怜爱蜷缩在床上,突然想到那家伙此刻是在做些什么呢?
这么说来
她白里透红的长腿轻轻拍打着被褥,柔顺的黑发从纤细的肩膀,垂下到胸前的柔白沟壑中。
打开手机,黑曜石般的眼眸中,依旧没有他发来的信息。
黑泽怜爱翻了个身,高高地举起手机,手指停留在「江源慎」一栏上,点进去输入——
「你什么时候还我钱?」
——我怎么会注意这点小钱?被他瞧不起还以为我小气。
删掉。
「喂,你准备考哪里的大学?我准备去法政大。」
——这不是想让他和我考同样的大学吗?太做作了!搞得像我非跟他不可一样!
删掉。
「海豚吐水.jpg」
——没事单单发一个表情过去做什么?蠢死了!
删掉。
在对话栏里删了又写,最后索性将手机扔到一边,又气又恼火地把头埋进枕头里。
呼吸越喘,怒火越重——
「这家伙为什么不主动点!那天我确实很强硬!但应该很让人难以忘怀才对!但为什么过了这些天还不赶紧联系我!
难道就不能像电视剧里的渣男一样!每日每夜地打电话过来缠着我!说不定我就心一软了!
太生气了!乡下人真是没点自觉!不知道本小姐需要哄的吗!
您是多耿直啊?本小姐说不想见你,你就不发消息了?
本小姐让你一辈子别来找我,你也一辈子不来找我了?」
越想越气,越想越气,气到想立马坐直升机到知鸟岛,给那个家伙一巴掌,然后再飞回来。
最后,独自生闷气的黑泽怜爱横躺在床上,乌黑的长发在洁白的枕头上散开,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当她的心情好不容易舒缓下来时,侧目看向桌面上用玻璃罩起来的小物件后,又开始生闷气。
在小玻璃罩里的,是一个蓝色的馒头。
那玩意是硅胶材质,黑泽怜爱第二天去吹风的时候,发现它一直飘在水面上,和一堆垃圾在一起。
越看越扎眼,惹得她实在忍不住,就花了点钱请人捞了上来。
就在想着这玩意儿绝对不能被他看见的时候,被扔在一边的手机,传来铃声。
黑泽怜爱拿起手机,本以为是家人,结果映入眼帘的,是令她意想不到的名字——
「江源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