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好好收着喔。”
女店员的口吻变得像面对小朋友般亲切,取出两个「软软呼呼肉馒头」的小玩具。
一个是蓝色的,一个是白色的。
是个轻轻一摁就能陷进去的肉馒头,摸上去手感很舒服,弹性非常好,仔细一看是硅胶材质。
黑泽怜爱澄澈的眼眸在两者间转来转去,结果选了蓝色的。
江源慎就拿了白色,还顺便一边捏一边去买了点粗点心,花了他一千五百円。
她提着活动买的粗点心,只是站在他身边看着买。
走出点心店门后,黑泽怜爱将袋子提起来,语气平静地说:“这些你拿回去吃。”
“我有。”江源慎也将袋子提起来,望着她那双澄澈的眼眸。
“拿着,我吃不惯粗点心。”
“你牙口不好?”
江源慎这么说着,拿出一个坚果蹲下身,柴火默契地吃下去,在嘴里咔咔作响。
“我叫你拿着就拿着,你话那么多做什么?”黑泽怜爱立刻瞪过来,小脸上的烦躁心表露无疑。
江源慎干脆不说话,伸出手指勾过她手里的购物袋。
黑泽怜爱吊起的眉梢终于放下,双手轻轻捏着蓝色肉馒头。
“你不买?”
“没我爱吃的。”
“你爱吃什么?”
“自己去想。”
“.”
不知为何,两人之后没有说话,极其默契地原地不动,气氛忽然就变得紧张了起来。
乌鸦的声音,汽车行驶的声音,街边野草如薄纸轻轻摩擦的声音,依稀传来的交谈声音。
这都是知鸟岛夕暮街道的声音。
江源慎瞅了身边的黑发少女一眼,她宛如一朵含苞待放的银莲花,一股清新的芬芳悄然散开,被风包裹偷进心头。
黑泽怜爱罕见地像个小孩,低头揉捏着肉馒头,时不时用粉白的指甲在上面留下印记。
——难道是像柴火对着他排泄一样的领地标记?
江源慎收回视线,街边的野草非常鲜嫩,触及海平线的云朵彷如涂抹蜂蜜,从上到下,是白渐橙的渐变色。
这个风景很好看,如果把黑泽怜爱拍进去,再发到社交网站上,一定能有不少点击。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江源慎的屁股就被柴火的鼻子拱了下。
“嘘——”
他一边摸着柴火,脑中只剩下被香味漂浮过的、仿佛是某种余韵的东西。
仔细一想,自己和黑泽怜爱的关系也变得相当融洽了,应该称得上是朋友,虽然没有互相确认过。
况且朋友之间根本不会去确认是不是朋友吧?虽然多少感觉有些烦人,但多亏了她,自己也不用去想过多的消极事。
不过如果时间没有逆流的话,自己还会像现在这样对她吗?
正当江源慎陷入思考的时候——
“喂,你干嘛苦着一张脸?”
黑泽怜爱不明就里地侧着头,双眸过筛出如夏日通透的色彩。
“有狗一直拱你的屁股怎么可能会高兴。”
“得了吧,你一定在想拿蓝色的就好了对吧?”
黑泽怜爱吐出的词汇如裙摆轻盈无比,脸上嗤笑道,
“别以为男生一定就是蓝色的,我可不一样,就算你要我也不给。”
“我不会要的。”江源慎说。
“你什么意思?嫌弃被我捏了就不喜欢么?”她冷眼瞥来,唇色像极了水嫩的小番茄。
江源慎摸了摸鼻子说:“我没想那种事情。”
黑泽怜爱吹弹可破的雪白肌肤逐渐浮现出血色,目不转睛地盯着江源慎,有些气鼓鼓地说:
“那你为什么一直苦着脸?难道和我出来就这么牵强?你要是不开心就直接说出来。”
她的不满映入眼帘,受到爽快话语的带动,江源慎也开口回呛:
“哇,你这种人真的很不会看脸色耶!我脸上哪里显得牵强?”
黑泽怜爱觉得好笑般的双手叉腰,微微摇着头说:“喔!有人想强调自己总会看人脸色!”
“奇怪,我不管怎么看都比你会看吧?”江源慎一边说一边掏坚果喂给柴火吃。
“呵呵!来了,我的生活里总会出现自以为是的家伙。”她的嘴角噙着一丝冷笑,打心眼里轻蔑的视线从上而下扫着江源慎。
“什么?我自以为是?”
黑泽怜爱单手抱臂,另一只手故作无奈地摊开说:“我可没有说你,是你自己对号入座。”
“哇,明明是你一直在这里指桑骂魁吧?”
“你以为我想吗?是你总不在乎我的想法!”
“我哪里有不在乎你的想法?”
“胡说八道!你要是在乎我的想法还会在这里?”
“我就是在乎你的想法所以才会在这里的吧?”
“莫名其妙!够了!吵死人了!你从现在开始不要接近我半径2米范围内!”
“你有多大权利啊?这里是知鸟岛,又不是你的东京。”
“总之你听没庭咳咳,听没听见!”
黑泽怜爱火气一上来便加快语气,结果直接咬到舌头,小脸在一霎那露出痛苦的模样。
柴火如同脱兔,在两人之间来回跳动,前肢也忙乱地不停摆动。
江源慎努力忍住大肆嘲笑她一番的冲动,装作没看见她咬舌。
如果真的笑她,恐怕就不是口头辱骂这么简单了。
“听见了听见了。”江源慎打圆场似地低着头。
黑泽怜爱微微眯起眼睛,指尖无所归依地抓住裙子下摆。
◇
两人的影子筛落在柏油路上,一左一右保持着近乎两米的距离。
江源慎的影子看上去很畸形,是因为柴火的影子和他重叠在一起。
夕阳照亮两人脚下的归途,黑色乐福鞋在路上摩擦,发出类似悲鸣的噪音。
黑泽怜爱的长发迎风飘逸,光线灵巧地穿过阴翳缝隙,直射她的肌肤。
她借着抬手捋发的功夫,视线小心翼翼地了瞄着左侧的江源慎一眼。
手里的蓝色馒头,被她的指甲印刻出痕迹。
江源慎提着购物袋,牵着的柴火,对着身侧的水田凝神注视,只见田垄间闪了一下,水面如同灿金的碎片。
“黑泽同学,对不起。”他突然开口。
原本淡漠的不安逐渐在心底一点一滴地消融,黑泽怜爱赶紧低下头去,咬紧唇瓣,试图藏起嘴角不听使唤的笑意。
“.没听见。”
她挺起被单薄布料包裹的胸部,肉眼可见的微微膨胀,小脸故作不在意地望向水田。
江源慎牵着柴火走过去。
“喂,太近了。”在他走到路中间时,黑泽怜爱竖起手指直接出声警告。
“.行。”
“为什么离我那么远!你这都三米了!我哪里能听见!”
——啊!好麻烦!
江源慎大大地吸一口气,牵着柴火来回在靠近她,最终找了个一米左右的位置。
“黑泽同学。”他轻声开口,少女的黑发勾勒出柔美的直线。
“干嘛?”
黑泽怜爱的心脏扑通扑通地剧烈跳动,喉咙深处痒痒的,是因为紧张?兴奋?此时此刻的她无法明确辨认。
江源慎捏了捏鼻子,微微勾勒出一抹微笑的弧线说:“真不老实,你说话虽然难听,但还是很温柔的吧?”
“.你说什么?”黑泽怜爱有些愣住了,这和他说的第一句话完全不一样。
“有什么好害羞的,其实我觉得你还挺乖的。”
——每次和她吵架,心情不仅不会难过,反而会轻松不少。
黑泽怜爱的脑袋有些飘飘然,但还是皱着眉头说:“虽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我本来就是乖的。”
“真好意思说。”
她的身边传来江源慎忍俊不禁的窃笑声,接着,他的语气十分柔和,那是宛如面对婴孩的温情,
“你真好啊,果然,你们本质上都是温柔的女孩。”
——「我真好?」
望向还在表露温柔脸颊的江源慎,黑泽怜爱有些诧异地瞪大了双眼。
本以为这句话是难度极高的部分,但没想到让人感觉如探囊取物般轻松。
“你居然能大方赞美我,不会觉得不服气?”
“好就是好,跟服不服气是两回事。”
黑泽怜爱不知不觉间抓紧制服下摆,忽然有一股从胃里直冲上来的焦躁。
——如果这么简单的话.那应该已经没问题了.
“江源,我父母也想培养你,要不一起回东京?有我罩着,没人敢欺负你。”
“不用。”
黑泽怜爱一脸惊愕地说:“为什么不用啊?你的优势很大!”
“假如我有优势的话,那我的优势就是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江源慎微微弯腰摸着柴火的头笑着说,“你说对不对呀柴火?”
“——汪!”
黑泽怜爱的心猛然一揪,突然走到它面前,小手轻轻拍打着它的头。
“笨蛋柴火!笨!还有江源你也是!比本小姐还要怠慢!既然如此将来只能靠自己,你到底懂不懂!”
她直勾勾地凝望着少年的眼睛,少女始终是一个清滢的浅滩,就连投来的视线,也含着澄澈的水息。
那视线能让人的大脑顿时宕机,无法拒绝一切。
“其实.我还不能离开,在这里还有事情要做。”江源慎不由得开口说,“一件必须要去做的事。”
“必须要做的事?”这出乎意料的话语让黑泽怜爱不知所措,“.振兴知鸟岛?”
她并没有露出笑容,看来不是在开玩笑。
“黑泽同学——”江源慎顿了顿说,“这件事,我想你来帮我们。”
“我们?”
“准确的说,是静海深月。”
突然,一股寒冷从江源慎的身上游走而过,黑泽怜爱的视线倏然变得冰冷。
她双手抱臂,一言不发地瞪着他。
天空中是层层叠叠的积云云,恰时一只小麻雀落在柏油路上,本久坐的柴火便开始躁动不安了起来。
它来回打量了下江源慎和黑泽怜爱,发现两人沉默不语,下一个瞬间便扑了上去。
结果麻雀却悠然在夕阳下飞走了,只有柴火坐着的身影倒映在路上。
“这是什么?恶作剧吗?”黑泽怜爱的语气尽显冷漠,“你陪我出来,也是为了这个目的?”
“不是。”
“那你现在和我说这个做什么?”
“因为我们需要你的帮助,越早越好。”
黑泽怜爱的呼吸倏然急促,她有些不耐烦地撩拨着长发。
“人就是在地上乱爬的蚂蚁,一天到晚思索着自己究竟是为什么而生的,要做什么,说到底谁不烦恼?大家都生活在各自的境况里,每个人都是自私的蚂蚁。”
渐显橙红的光线,温暖了她柔软纤细的发丝,
“我也自私!我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自我主义中心者!要谈就让她来找我谈,嘁!只会依靠男人,没用的家伙我一辈子瞧不起!”
她闷闷不乐地说完,握住手里「肉馒头」,一咬牙,直接朝着偌大的水田里扔去。
它的颜色和天空融为一体,甚至没看见弧线,便隐没在浅绿的稻田里消失不见。
江源慎十有八九会猜到是这种结果,毕竟她对静海深月抱有明显的敌意。
也不是没有希望,但果然需要静海深月亲自去谈,如果失败了,他就要去想想别的办法。
“柴火!走!”黑泽怜爱毫不留情地拿过绳子,一个人朝着家的方向走。
柴火似乎也察觉到主人满是火气,乖乖地跟着离开。
江源慎只能站在原地目送。
◇
知鸟岛的夜晚是秀丽的,在这里生活了快四十五年的伊藤润始终这么认为。
不管是大地震前,还是大地震后的现在。
他不喜欢开摩托车,那样会吵到知鸟岛编织的静谧。
但是如果骑自行车,链条发出的「喀嚓」声再配上田蛙的叫声,融合在一起绝对好听。
伊藤润慢悠悠地在临近水田的街道上骑着,忽然,他发现在一大片黑暗中,有一道光芒如同萤火虫般闪烁。
小到让人担心终究会被黑暗覆没。
他皱着眉头,这里全部是水田,哪个老乡还在田里做事?
停好自行车,打开手电,开到最大档,直接往那边照射。
当看见果然是一个人时,伊藤润大声喊道:“喂!你!都已经晚上十点了!你还在田里做什么!”
“啊——?!光太刺眼了!能不能移开点——!”
那个人满手泥巴挡在脸前,手机灯光相比较显得格外微弱。
伊藤润调低档位,,一边照着他一边蹑手蹑脚地下田。
当看见卷起裤脚,正在田里做事的人时,伊藤润呆住了。
“江源?你这么晚了在这么做什么?抓泥鳅?”
“呃”江源慎面露苦笑,抬起手臂擦去汗水说,“找个东西,这个田太大了,没想到找了这么久都没找到.”
“找什么?你在这里掉钱了吗?”
“不是。”江源慎的脚又踩进水洼,左右观察说,“是一个.很小的东西,一个蓝色的肉馒头。”
“.肉馒头?蓝色的?”
伊藤润一脸困惑,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江源慎热到想把上衣给脱掉,咧着嘴说:“啧一个小玩具。”
“哦!这我懂了,就一个小玩具而已!再去买不就好了,我给你钱!”
“伊藤叔你不懂。”江源慎的目光继续在田里搜寻,“什么都是第一次好,我找到就会乖乖回家的。”
“.别这样,还是两个人一起找比较快。”伊藤润也不再多说,直接将手电筒别在腰间的纽扣上,卷起裤脚踏出脚步,“那东西有多小?”
“手心那么小。”
“确定是掉这附近?”
“不好意思,我也不确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