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长安是个不错的情人,时光将他磨砺成八面玲珑的样子,我找不到他任何一个缺点,却也捉摸不透他的心。
在很多时候,我都感觉到他是爱我的。
第一次略带意外的约会过后,我几乎整天将那只手机贴身带着,调成振动,以便有什么消息我能第一时间收到。
我记得那段时间报纸上铺天盖地的是柯恩医院与外国某医院合作,要进行牙齿根髓的新型治疗技术的开发,廖长安的照片出现在杂志和报纸的首页。
画面里的他带着翩翩有礼的笑容,那双眼睛更是深邃的迷人。我把它们都剪下来,贴在员工宿舍的床板上,每晚睡觉前我都能看见他。
我发现,我是如此想念他。
分开后的第二十天,我终于忍不住拨通了他的电话,电话那头的他似乎有些惊讶,疑惑,或是微微地愤怒。
“许蓓蓓?”
我的手心开始冒汗,牙齿不住的发抖,我将身体靠在墙上,才终于开口“我想见你。”
他嗯了一声,然后片刻的沉默。
每一毫秒都像是在无限的慢放,然后在我以为自己已经等到了耄耋之年的时候,终于听到话筒另一边的声音。
“好,时间地点我来安排。”
“嗯,再见。”
我等了一会,但廖长安没有对我说再见,他直接挂断了电话。我低着眼睛,看到自己的脚已经站成了一个扭曲的形状,员工更衣室里的人都偷瞄着我,然后不怀好意的窃窃私语。
我的耳朵很灵,可有些时候我会选择听不见。
去财务处领了薪水,我划出五百块准备买一身好看的衣服和一双漂亮的鞋子。在灯光耀眼的商场里四处转着,买下一身黑色亮片的裙子就花去了大半,镜子里的我像是吃了毒苹果的巫婆。
销售员在一旁极力的赞叹着“小姐,这裙子很多人试穿过,你是最适合的那个。”
不管她说的是真心话或是奉承,有时候我也只会选择自己想听的。
她很快为我拿来一双搭配的高跟鞋“这鞋子是最新款,可是已经卖断码了,所以如果小姐喜欢的话,可以打五折。”
鞋子很美,穿在脚上却是小了一号,站起来的时候我感觉得到自己的脚趾蜷缩成一团的难过,但是看了看价格我还是点了点头“正合适。”
廖长安的短信很简洁:世纪港湾a栋501,晚十点。
打车去的路上,我设想过廖长安看到我今天穿的衣服,会是什么样的表情,会不会像是销售员表现的那么惊艳,或是抿抿唇说一句“你今天很美。”
年轻的司机不断的和我搭讪,我假装看手机然后反应迟钝的回他几句,到地方的时候他不要收我的路费,只要我的手机号码。
但可惜,我看了看自己手里,廖长安给的手机,到现在为止我都不知道自己的手机号码。
大概司机也觉得无趣,直接走掉了,我转身深呼一口气走进那座映着光芒的地方。站在电梯里的时候,我似乎感觉到脚趾已经被磨得破皮,灼热的痛感从脚尖一直向上蔓延。
叮铃一声,电梯打开,我咬咬牙撑着笑。
餐车和我一起到了房间门口,服务员向我问好,然后按响了门铃。廖长安穿着黑色衬衫,脖颈纤长,像是优雅的吸血鬼。餐车进去之后,他看到了门口的我。
在那一瞬间,我几乎用尽全力站的笔直,然后笑了笑。
他说“进来吧。”
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我今晚特别的打扮。
烛光,红酒,肋眼牛排。
我从来没有吃过,看着廖长安拿起刀子和叉子,我的双手都在止不住的颤抖,脚上的痛也在瞬间加剧,似乎下一秒就是末世。
廖长安注意到我的不适,他放下刀叉,一双黑亮的眸子似乎穿过我的眼。
“你怎么了?”
我摇摇头,余光里自己衣服上的亮片在闪闪发光,一点一点拼成星辰。
廖长安轻轻说“把鞋子脱下来吧,我知道,你的鞋子不合脚。”
我不知道廖长安是怎么发现的,但大约是我走路的姿势太过暴露的明显,又或者是廖长安一向细心敏捷,那一刻,我几乎感觉自己的自尊和鞋子一起脱下。
脚皮脱了一大块,血已经凝成了黑色,然后在不断摩擦中继续流出鲜红的,温热的血液来。我一直低着头,头发掉下来遮住眼前的光线,然后羞耻感迅速隐藏。
“我更喜欢那天大雨里,你小鹿一样的毫无畏惧。”
廖长安将牛排细细切好,然后和我面前的盘子交换,他总会用最温和的方式将我敏感的自尊捡起来,我抬头笑了笑。
那个时候我感觉他是爱我的。
但终究,他是我那双不合脚,让我伤痕累累,却别无选择的鞋子。
大概是在消毒水的味道里,总能轻易想起他,我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床头柜上的闹钟,显示5:59,然后在下一秒响起。
做好早饭,天色已经大亮,本来准备悄无声息的走掉,却有点担心江琛的病,尽管昨天他看起来已经没有什么大碍。
敲了敲门,没有人应。
我心里有一丝不好的预感,用力一推,门没有锁,然后我看到床上躺着的那个,和昨天早上那个惨淡样子一模一样的江琛。
好在我记下了医院的出诊电话,说明地址和病人症状后他们便出动了。我又给toie打了个电话,让他帮忙给江琛请病假,瞧这情形,江琛也没办法去上班。
放下电话的时候,我看到床头放着的药,少了两粒,看来江琛半夜里自己爬起来按时吃药了,那怎么又复发了呢?
我没看过几部韩剧,却也知道癌症车祸亲兄妹的套路。江琛烧的面色绯红,全身像是水洗了一样,我心里开始幻想起一些不好的情形,然后深深地皱起眉来。
医生的结论诡异又奇怪:着凉引起的高烧,因为江琛手臂上的伤口已经将要愈合,不是主要原因。
着凉?我偷偷拉着医生到一边“这孩子在清迈没什么亲人,医生你就别瞒着我了,江琛到底怎么了?”
那医生有些哭笑不得“我行医二十年,拿我所有的名誉担保,江琛只是着凉引发的感冒高热,再度发作。四肢无力,嗜睡没有胃口,还有心率有些快,你好好照顾着,按时吃药就行了。”
这样一说,我就彻底放心了。
既然是防止着凉,我干脆拿着胶带把江琛房间的窗子封死,所有的家具和地面都用稀释了的酒精擦了一遍,空气中淡淡的酒味熏得我有些头痛。
江琛躺在床上,他吃过了药,脸色变得正常了。他似乎有些愧疚“你去歇歇吧,又麻烦你了。”
我开门出去,倒不是自己累,是怕酒精对肚子里的孩子产生什么影响,同时也深深呼一口气:今天又走不成了。
江琛只能吃一些好消化的粥,我却要吃些正常的饭菜才能不会因为怀孕而不停地饿。于是一天下来,几乎就在厨房和江琛的房间跑来跑去,时间过得倒也快。
晚些时候,toie一个人来了,我看到纳卡的车在门口停了一下,然后走掉。toie摇摇头“纳卡好像和江琛又出了什么问题。”
怎么会,那天我分明看见他们接吻了?
算了,我笑了笑,领着toie上楼去。江琛正拿着一本书,倚在床边,屋里的温度要比外面燥热许多,toie一进门就大呼一句“桑拿房?多少钱一个钟?”
江琛一本书丢到他的脸上“公司有什么事么?”
toie把书放到书桌上,自己拖着椅子坐到江琛旁边“还真有……”
“我去倒水,你们先聊。”我拿起床头柜上江琛的空杯子,然后看到江琛平静的脸上抽了抽。
发烧要多喝热水,这是小时候孤儿院院长告诉我的话,于是我已经逼迫江琛喝了一天的热水,toie却是点点头“谢谢。”
江琛叹一口气,“说吧,公司怎么了?”
toie瞪大了眼睛,似乎故意在装神秘,他压低了声音说“有人举报bobo滥用职权,盗用你的设计稿,这件事本来只有几个人知道,现在可是传开了。”
江琛皱了皱眉“然后呢?”
“sunset刚中标,这时候我们公司如果传出这样的丑闻,估计就没戏了。”toie撇撇嘴“纳卡一直在她老爸的办公室里谈这件事,最后的决定是封锁消息,我估摸着,bobo在公司这么多年,尽管不算手眼通天,也有点人脉……”
最后toie得出结论“这事扳不倒他,估计要有替罪羊了。”
江琛拍了拍toie的肩膀笑了笑“你的中文真的越来愈好了。”
toie却是一瞬间严肃起来“我没开玩笑,江琛!你没听懂么?纳卡说,bobo为了自保,必定会想尽一切方法无赖你,到时候你就成了千夫所指!而公司为了利益,肯定会……”
toie顿了顿,没说下去。
江琛的手慢慢的从toie的肩膀收回来,他笑了笑,似乎根本不在乎。如果他在乎名声,当初必定不会把设计图拱手让人。他在乎的,想要的,都在那一次冲动之后,慢慢破碎。
而如今,他生命里只剩了唯一的一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