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婆话音一落,张老头儿激灵灵的打了个哆嗦。
“是。”他还未察觉怪异之处,缩着脑袋点了点头:
“吴老财家有钱有势,听村里人说,他这一生,山珍海味都当饭吃呢,养着身体——”
他越说,孟婆身上的血气便要溢出来了。
这血光之中带着一股苦涩的药气,赵福生立即将孟婆的手拉住。
孟婆虽说还活着,可她的力量毕竟与鬼有关,生人受她厉鬼煞气一冲,并没有好处。
张老头儿年纪不小了,犯不着因为嘴贱而折寿。
赵福生一拉她的手,孟婆反手便将她握住。
两人的手都冰凉,但孟婆的手更冷,反倒显得赵福生的掌心暖和。
一握住了赵福生,孟婆这才开始抖。
“大人、大人,我——”
“别急,先听他说完。”赵福生温声安抚了她一句,接着回头喝斥张老头儿:
“闲话少说,先讲鬼案。”
“是是是。”
张老头儿隐隐猜到自己说错了话。
赵福生提起43年前的红鞋鬼案,又特意叫了这婆子进来一起说,想必是这婆子与当年的红鞋女鬼有一定的渊源与瓜葛。
此时他提起吴老财时一脸羡慕,定是让孟婆心中不快了。
想到这里,他识趣的道:
“瞧我这张嘴,就是没把门儿的,大人把我当个屁放了。”
说完,他抽了自己一嘴巴。
打完后,他这才道:
“我依照大人吩咐,去了黄岗村后,打听了吴老财一家下落——”他说到此处,偷偷抬眸去看赵福生的反应。
她没有反驳,而是默认了他这话中之意,张老头儿立即就知道自己这事儿办妥了。
“这老东西会享福,后来还纳了两个小妾,生了两个小的。”张老头儿惯会见风使舵。
猜到赵福生、孟婆不待见吴老财后,称呼此人时语气立即就变了。
他说话的同时边打量赵福生的脸色,又见她听到这些话时并没有发问,便猜测她对这些消息不敢兴趣,马上又话锋一转:
“这吴老财年轻时干了一些杀人越货的买卖,结了不少仇家,年迈后怕养的儿子镇不住场子,便有意放弃黄岗村,从村中迁走。”
张老头儿道:
“他后头生的两个儿子年幼,人都爱老来子,他怕这两个儿子争不过上头的哥哥,便想给他们找个靠山。”
赵福生知道他说起话来东一榔头、西一榔头,怕他越说越没边际,便又将话题扯了回来:
“你可知道他们迁去哪了?”
问完,她又留意到张老头儿话中透露出来的另一个讯息:吴老财为小儿子找靠山。
“大人这话问对人了。”
张老头儿眼睛一亮,连忙答道:
“据村里人说,好像是、好像是搬去了,”他抓了抓脑袋:
“并州?对!并州。”
他肯定道。
赵福生听到这里,不由转头与孟婆相互对视了一眼:
“并州?”
张老头儿见这二人神色有异,不由有些纳闷,扭头也去看镇长孔佑德。
只是孔佑德却并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畏惧厉鬼,也害怕鬼案,就连听到都嫌晦气。
此次过来纯粹是因为张老头儿是长条镇的人,黄岗村又属长条镇管束,他逼于无奈才坐在此处。
孔佑德深怕听了鬼案便会惹上煞气,这几人闲聊时他脑袋有意放空,有一耳、没一耳的听,这会儿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张老头儿看向他时,他也看向张老头儿,两人面面相觑,俱都一脸茫然之色。
孟婆则看着赵福生道:
“大人,并州,此次昌平郡送鬼胎的船是不是也要去并州?”
孔佑德浑身一抖,恨不能给耳朵装扇门。
赵福生点头:
“按照钟瑶所说,如果此行无误,我们会行水路,行至并州上阳郡,在——”她话没说完,张老头儿听到了熟悉的名字,眼睛一亮。
他想要说话,却又不敢将赵福生的话头打断,急得抓耳挠腮的。
赵福生正在说话,眼角余光看到他的动作,心中一动,立时将话音一止,问张老头儿:
“莫非吴老财一家搬去了上阳郡?”
“大人好厉害!”张老头儿一将话题接过来,先连连点头拍了句马屁,这才道:
“去了上阳郡金县!”
“金县?”赵福生吃惊道。
“金县!”孟婆也沉声说。
两人异口同声,张老头儿不停的点头:
“去了金县。”
赵福生的目光立马就变得幽长了。
这也太巧合了。
张老头儿说谎的可能性不是很大。
他只是乡野村夫,一生都生活在封门村,恐怕都没踏出过万安县。
村野百姓见识不多,他们被束缚在一方之地,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此时交通又不发达,张老头儿如果不是听人提起,他未必知道并州上阳郡,更何况是具体到县名的上阳郡金县了。
但这只是常规推演。
老头儿毕竟是封门村人,封门、黄岗二村养出了几十年的匪患,生于这样的村子中,老头儿也不是什么好货色,他说的话得去筛选,以确保其中的消息无误。
赵福生道:
“你怎么知道金县?”她脑海里浮出红鞋案线索始末。
这桩鬼案因为疑似与孟婆相关,且封印的厉鬼复苏,不知踪影,将来说不定会成祸患,她对这桩案子也算关注。
赵福生生性多疑,心思又细,问话的同时,不免又想到了另一处:此次鬼案案由昌平郡的丁大同负责运送,而接引鬼胎的则有可能是谢家的一位‘老祖宗’。
当年办理了红鞋鬼案的是州郡派来的人谢景升,他也姓谢,与这次接引鬼胎的谢家‘老祖宗’不知有何关系。
而张老头儿打探的消息要是准确,他本人也没撒谎,吴老财晚年搬家,搬去并州上阳郡金县便很有意思了。
多年前,吴老财一家去了金县。
现在疑似与当年办理了红鞋案的谢景升有关的谢家人在接引鬼胎时,将接引鬼胎的碰头点定在了上阳郡中。
昌平郡一行人在金州下船,两者之间是巧合还是有旁人所不知的关联之处?
她正心中想着事,张老头儿就道:
“找村里人打听的哩。”他似是看出了赵福生不信:
“我这一个来月都在黄岗村闲晃,时常找人唠嗑。”
他随身自带一根竹筒编的凳子,走到哪儿见老人多,便往那一坐,自来熟的就加进去了。
自从赵福生上个月扫荡过黄岗、封门二村的鬼祸后,两个村子都太平了许多,再加上此时正值农闲时节,大家无事可做,嘴碎的人便多起来了。
“七八天前,我去黄岗村时,跟人聊起老黄历,便有个人提起吴老财一家人的下落。”
此人叫吴庸,算起来也是吴老财的亲戚。
两人未出五服,二人的爷是亲兄弟,不过到了吴老财这一带时关系就疏远了许多。
“吴老财在村中时,他时常带着老娘上门取乐、打秋风。”
一家子卖丑逗乐子,有时吴老财的妻儿心情好了,会送些吃食钱给他们。
“因此两家走动得多了,倒也知道一些吴家的情况。”张老头儿说得兴起了,想端着凳子坐离赵福生近一些。
他刚一动,赵福生就提脚将他凳腿踩住。
张老头儿这才回过神来自己此时不是在乡下与人闲话家常,‘嘿嘿’干笑了两声,抓了下头:
“说是这吴老财之所以搬到这并州,是有缘故的。”
赵福生问:
“什么缘故?”
张老头儿就道:
“据说40多年前,吴老财在出货时,去过一趟并州,在那里结识了一个大人物,后受那人庇护,在金县是有根基的。”
听到这里,赵福生心中不由一动:
“什么大人物,你可打听出来了?”
张老头儿面露尴尬之色:
“也没太打听出来。”
对方口风很紧,他毕竟去黄岗村的时间太短了,张老头儿有些遗憾道:
“要是大人再多宽限些时间,兴许能知道更多一些。”
他说完,还怕赵福生怪责。
赵福生却道:
“也不错了,”能在这样短的时间内打听出吴家搬去了并州上阳郡这样一个有用的重要线索,“也不枉我将你指派去黄岗村了。”
她这一夸赞,张老头儿顿时就来劲儿了。
“对了,我还想起一个事。”
张老头连忙道:
“吴庸说,这吴老财当年之所以结识那大人物,是因为送了对方一件邪物儿。”
这倒也是一个有用的线索,赵福生心念一动:
“邪物?”
“邪物!”张老头儿肯定的道。
能称为‘邪物’的,定是带有煞气的不详之物——换句话说,就是与厉鬼相关,伴鬼而生的大凶之物。
赵福生想到这里,问道:
“什么样的邪物儿?”
“这个就不清楚了,”张老头儿撇着嘴摇头,一双手合十插在腿缝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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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黄岗山后挖出来的,也是他们此行走货出去的东西,结果那一趟去的人死了不少,吴老财那年险些没命回来呢。”
吴庸与吴老财家虽说有亲,但毕竟隔了两代,已经不那么亲近了,只是走动间能探听出一些消息,具体的也不大清楚。
“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东西送给金县哪个大人物了,后面吴老财相当于在那里就有了根脚。”以张老头儿见识,他也想像不出来吴老财能结识什么样的大人物——对他来说,结识了赵福生,就已经是他此生能想像得到结识的最大人物了。
但这种话他可不敢乱说。
张老头儿虽说爱好听人墙脚,嘴上也胡乱说话,但他也分得清轻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还有个事——”他说完之后,又再次道: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跟红鞋鬼案有关的——”
赵福生道:
“你知道了就说,不要吞吞吐吐。”
张老头儿讪笑:
“我就是怕没有根据,胡乱说出来误导了大人。”
“你说你的,只要不是胡编乱造,至于有没有用,我自会分辨的。”赵福生这话一说完,张老头儿就道:
“大人这样一说,我就放心了。”他看了孟婆一眼,道:
“据吴老庸讲,这吴老财后来领回小妾,就是在结识了这并州的大人物之后,”他压低了声音:
“他老娘事后和他闲话时在说,兴许那小妾就是并州的大人送他的礼物!”
他一拍大腿,唾沫星子乱飞:
“就是那个跳井死,留了个鞋的小妾!”
……
赵福生当日将张老头儿遣去黄岗村收税是对的,他去了一个多月的时间,还真打探出了不少有用的线索。
之后他再说的一些事儿就是东家长、西家短,与红鞋鬼案全然无关了。
等张老头儿将话说完,赵福生这才令孔佑德将他带出去,并让人唤来范必死,让他告知庞清,张老头儿此次有功,奖他两串大钱。
将人送走后,赵福生这才看向怔忡的孟婆:
“张三德讲的事,你听过之后有什么感受?”她怕孟婆不明白自己话中的意思,索性说得直接一些:
“就是时间、地点,你有没有觉得与你当年的生活轨迹有交叉之处?”
“没有、没有。”
孟婆此时明显心神不宁,连连摇头:
“大人也知道,我是常州苏县人,是嫁到了通州五里县的。”
在女儿沈艺殊没失踪前,孟婆的生活轨迹一直是跟着夫家走的。
大汉朝共划分九州治,常州位于大汉朝的中间,通州则偏向北方苦寒之地了,而徐州、益州则又偏西南方向。
当初孟婆女儿被拐后,她独自一人从北方家中出发,花了多年时间横跨数州,追寻着女儿踪迹来到徐州,最终在徐州定居下来了。
“孟婆。”
赵福生喊了她一声:
“你追寻女儿下落已经几十年的时间。”
孟婆离开夫家独自一人在外生活,除了她性情中坚韧且爱女的一面支撑着她外,她也并不是没甚见识又鲁莽行事的人。
赵福生心念一转,目光落到了她身上:
“你既然往徐州而来,还在我万安县定居,定然是有缘由的。”
她说完这话,孟婆没有出声,低垂下了头。
‘唉——’
许久后,她突然长叹了一口气,整个人瞬间像是衰老了许多:
“大人说得不错,我之所以离家出走,放弃以往生活,定居徐州万安县,是因为有我的苦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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