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魁星将的声音缥缈无垠, 低沉的从四面八方灌进她耳中:“魔女,你以为以千百灵识相搏,便可全身而退了吗, 逐星剑出, 焉有你的活路?”
子歌此时却仿佛对周围所有的声音, 响动全然失去了知觉, 只是微微眯起眼睛, 望着那柄上古神剑愣愣出神。
她后知后觉地想,那是逐星,是沉渊灵君的神剑加持, 又似乎有些困惑,既是逐星, 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怎么会出现在她眼前?
她狠狠闭了一下眼睛, 才近乎麻木地明白过来, 哦,如此一来, 必是沉渊也要杀她。
可这个念头才乍然闪过,她忽然就感到手脚像是在一瞬间失了力气,连动动手指的力量都已经没有,整个人更如同坠入了虚空之界一般,无法思考, 也不能再动弹一下。
她心中在一片恍惚里生出几分别样的情感来, 那是哀痛和心酸之中, 还夹杂着些许委屈, 但是她却不明白自己委屈什么, 只是觉得难过,但究竟为什么难过, 她又说不上来。迷茫中,那点难过骤然被放大扩散,遍布至每一寸经脉内里,迷惘困惑之际,那悲哀的情绪居然化为利刃,开始切割她的经脉内附,一刀刀,一下下,是迟钝却鲜活的痛意。
有一瞬间,她疼的几乎想要流眼泪。
思绪模糊之时,她想,不如,算了吧。
若是沉渊也要杀她,那既如此,便如此吧。
正当此时,无数星芒箭雨再次向她次来,她如此想着,脚下便再不愿意挪动半分。
可那星光终究没有伤及她一丝一毫。
倏然间,遮天蔽日的云幕被飓风卷开,一声龙吟清啸贯破长虹,一条周身覆满青玉色鳞甲的巨龙爪踏绛气而至!下一秒,那身长百尺有余的龙身凌空一卷,就将子歌紧紧护在腹鳍之中,而那些浩如烟海的星光箭雨则尽数刺入龙背之处!
护住子歌的龙身狠狠一颤,这一刻她才惊觉,这巨龙竟敛消了周身仙力,生生以血肉之躯接下了这由逐星剑主阵的天罡三十六星阵的致命一击!
子歌心神巨震,肺腑好似被撕扯裂开一般,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呼破喉而出:“苍龙星君!”
她声线嘶哑破裂,宛如泣血,巨龙稍稍转动龙首,回头看了她一眼,而那原本冰冷如霜的龙瞳之中,竟流露出了几许安抚之意,但紧接着,子歌便瞧着一道赤金色的血迹从龙嘴处溢出,霎时将雪白色的龙须浸透染红。
子歌颤巍巍地伸出手来,想为他擦一擦嘴边越流越快的赤金龙血,但这个姿势和距离又颇为掣肘,她却连他的一根龙须都碰不到,于是她颤抖着嗓子小声同他商量:“星君,我知道是你......你,你放我下来,好不好?”
苍龙龙尾轻摆一下,仿佛示意她,无妨。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天魁星将也诧异万分,于星阵中传声问道:“星君这是何意?可是要公然置天道戒法如无物,袒护这魔女?”
苍龙缄默,无所表示。
天魁星又劝道:“星君可知,吾阵既有君上的逐星加持,便是你苍龙星君也无法全身而退,遑论你此时撤去周身仙法,只以血肉之躯相拼,无异于飞蛾赴火作法自毙,末将斗胆,还请星君斟酌行事。”
苍龙闻得“君上”二字,龙首微垂,却依旧没有散开蜷卷的龙身。
他撤去所有的护体仙法,便是笃定了不以仙智神力伤及同宗诸星将,天道之下,他若要护着想护之人,也唯有拼上这一条凡龙肉身,搏上一搏了。
天魁星见他此番作态,终于叹道:“苍龙星君,天命难违,你既如此,就得罪了。”
三十六天罡星阵再次星光耀目,阵中散开的荧光重重闪过子歌的眼眸,她心中突沉,灵台之中的杀意如狂狼一般掀起,而静立于阵眼之中的那把逐星剑亦在此刻轻旋回转,霎时炸开一片璀璨仙华。
就在苍龙准备再次以身相承之时,子歌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竟然猛地从他的龙鳍之间的缝隙中挣开窜出,全身灵力集于掌心,迎着裹挟着逐星神法的星光箭雨,奋力相接!
龙吟长啸,苍龙狂怒!可在这短短的片刻之间,也只来得及甩过龙尾,将她虚虚的一挡——
冰冷彻骨的寒芒箭雨穿心而出,周身肌肤被无数星光利刃割破,那痛意自外向内蔓延开来,一寸寸的浸入灵台之中,子歌只觉得绵延不断的痛感排山倒海的涌向她,她被桎梏其中,却挣不开躲不掉,喉间腥甜,她却连咳出声的力气都没有了。
思维茫然间,她眼睫翁动数下,半晌才得以睁开。
入眼竟是一片蔚蓝如洗的碧空晴日。翻云倒海的狂风不知是何时止歇,浮云尽散,周遭的一切景致人事都清晰起来。
她发现自己正浮躺于半空之中,一侧头,就看见仿佛陷入了沉眠之中的星游,正同样人事不察地浮悬在她旁边。他脸色苍白,如此看去,一身玄衣倒是未见破损血痕,只是一滩血迹正缓缓地从他背后漫开,渐渐沉积成了一汪血潭。
子歌咽下喉中腥甜,攒出了全身的力气挣扎起身,她一身雪白衣裙此时已经几乎被鲜血染得赤红,不辨原色,但体内的鲜血似乎流之不尽,每挪动一步,仍有淋漓温热的血迹滴落,她踩着血脚印,几步踉跄到星游旁边,伸手去探他的鼻息。
“虽是伤重至极,却仍有生气尚存。”
这是一句清冷的男声,她此时才迟钝地抬起头来,看见了站在她的正前方的人。
沉渊灵君身后是一片日光斜照,流云浮晶。他一身白衣持剑而立,飘逸脱俗的如天边皎月,也垂眸定定的看着她。
只这一眼,心脉俱断,却食髓知味。
痛,翻江倒海的痛,无休无止,无穷无尽,甚至痛过星阵之伤的千倍万倍!
子歌几乎银牙咬碎,堪堪抬起一只手,指尖成诀,径直点中额间早已幻为赤色的灵印。她封住了全身灵脉后,喉咙里堵着的一口心头血再也压抑不住,猝然喷出。
子歌用力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抬手拭去嘴边残血,语调中带着七分嘲讽三分茫然:“想来是芸幽山的封印重新结好了,此时灵君得了空,是要来亲自了结我这个魔女?”她哼笑出声,轻轻摇头道:“可我本就灵阶低微,如今更是强弩之末,此刻要杀我,又怎用得上灵君动手?”
沉渊蹙眉不答,只是看着周身浸血的她,眼光又拂过她身边的星游,半晌,才低哑开口,却问了一句不相干的话:“......为何要封住灵元?”
是啊,为什么呢?
大概是因为,她一直以来都以为,她和沉渊之间只是恩德不浅,应当相报涌泉。却不曾想到她从何时起,竟对他生了这样的心意。
情根深种却浑然不知,偏要被那冰冷彻骨的利剑刺过一次,直到鲜血自心口涌出之时,方能体会到这情之一字的至温至热。
原本是那弹指之间生出来的情分,却在她绝境之时落地生根。
心染凡情,灵力反噬,经脉寸断。子歌想,剜心之痛,也不过如此了。
但她又忍不住抬眸去看这个好似近在眼前,又远在流云之巅的持剑青年。
她是如此的穷途末路,这般的彻心透骨,但只因这把剑握在那人手中,却又甘死如饴。
许久,她低头轻笑一声,像是反问一般自语:“......是啊,为什么呢?”
她抬头看向沉渊,唇上被热血染的嫣红一片,眉间尽是痛楚,但眼中却没有半分怒障杀机,反如苍山暮雪般荒凉萧瑟,她道:“灵君,我只问这最后一件事,问清了,也算死的明明白白。”
为什么她所开启的引灵渡魂阵招不到隐莲魂魄,却能牵引魔尊残魂?她与隐莲亲族、与魔尊之间,又有着怎样的难解纠葛?
子歌伸手捂住自己心口,问道:“.....我、我究竟......”她稍稍停顿,又鼓了鼓力气,才轻嗤哀道:“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沉渊听她这样问,终是面沉似水,半晌不能言语。
芸幽山动,星隐朔方。他率座下四位星君赶至芸幽山脉之时,那附着在重峦之上的封梏魔尊残魂断魄的神印已经消散了大半,芸幽山四周魔气肆虐飞散,这是昭示着天地浩劫重现的始端。四星君以日月阴阳之序为他分列护法,他设下玉虚星界,费了一番周章后终于将翻腾涌动的魔气压制,但镇困于山下的魔尊残魂却始终翻沸不止,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要冲破封印重现于世。此时他才想到,这番变化,或许与那引灵渡魂阵相连相系。
而恰巧在此时,他听闻水木火三灵族生出异动,灵界兵革互兴。于是,天罡三十六星将奉他之命止戈平乱,他担心众灵族被魔气侵扰不得自救,便将逐星剑交与天魁星官,交代他必要之时,可持逐星主阵,平息灾乱,而他与四星君则在芸幽山多留了片刻,直到魔尊的残魂重新迫于宁寂。
但彼时,他不曾料到,这隐莲一族的故居遗迹之上,竟然早已是一片天翻地覆,沧海桑田。
魔魂沉寂,但星游却突然化身为龙,朝着灵界最深处的这片荒原奔来,他便猜到了一二,这一系列的因果变化,或许都系在了她的身上。
而等他留下其余三人,从芸幽山赶至此地时,却还是晚了一步。
她伤了,伤的这样重,他从没想过一个灵体居然会有那么多的血,已经浸透了她全身纱裙,却依旧像流也流不完。
他知道是谁伤了她,也知道伤她最重的,必是自己的逐星剑。
逐星有灵,神赋异禀,剑意可感知天地间妖鬼魔物的真元,然后,自灭之。
因果祸福,皆有定数,她是因,亦是果。
沉渊久久不语,像是陷入了一段痛苦挣扎的回忆中一般,而子歌便跪坐在他面前,目光平静地等他开口作答。沉渊如此一个山崩于前海啸于后皆思绪坦然的灵君,此时看着她的眼神中竟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色,他似是犹豫了很久,才答道“......或许,是魔君的一缕元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