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弦蓝蜂一族的族长限新小将军被俘, 完全是缘自情报不明情况下的战术安排失误。
世人皆知云中大人身负魔弓,破玉为矢引弓射星,一箭破轮回, 只身违天命。却无人知道近身作战, 云中魔主亦是不弱。
不, 不是不弱, 而是世上几无敌手。
那时, 限新小将只觉眼前银袖一展,蓝发魔主轻轻巧巧转了个身,遭遇刺杀却依然不慌不忙, 真真是身如闲云动若拂风。
那个传闻中杀人如麻淫邪无耻集天下恶劣品质于一身的魔主大人微微挑了凤目,扬手横弓, 以弦为刃, 轻描淡写直推而来, 一双紫瞳云烟弥漫,好像并没有什么值得入眼一观。
意态悠游身姿舒展, 却好像总有些寂寥与索然。
在漫天暗蓝蜂针之中,他就睁着那样一双眼,微微偏着头,半梦半醒一般。
弓弦极细,仿是某种闪亮的丝。
小将军限新莫明其妙心神一荡, 下一刻一柄雪亮短刃己架到他脖颈之上。
某只电力强劲到不自知的妖孽手持短刃桐香, 眯起眼来不负责的调笑, 死性不改“我当是谁呢。限将将军, 何必如此热情呢?你与本君又没有什么情投意合的过往…唉…”
妖男松松垮垮握着短刃, 垂头叹息,语气和谐的像在推心置腹“唉, 自从与遥儿混在一处,本君倒连个姘头都没了。”
败在魔主手中也没什么可丢人的,但限新仍觉面上无光,大义凛然的作好了赴死的准备。只是他却没想到,魔主对杀他完全没有兴趣,生存比死亡更令人痛苦不堪。
深切体会了生不如死的限新小将成天一付气鼓鼓的模样,大发牢骚“什么遥白?本将军哪里像他了?拿本将军与个小倌样比,奇耻大辱!奇耻大辱!!”
“嘘~~”红鸾珊和颜悦色不温不火“这话要被主君听到,将军只怕是要吃上些苦头了。而且…”
珊儿姑娘目光微凉,面色肃整,昂首道“遥白,他才不是什么小倌!今非昔比,将军如今即是阶下之囚,便应学着审时度势才是。还有,将军与遥白并无相似之处,怕是我家主君相思情切,一时情难自抑罢了。”
瞧瞧瞧瞧!魔君侍从都张狂到这等模样,简直目中无人!
限新将军辅一成人便身居高位,哪受过此等直接又直白的教训,气愤之余便对遥白此人上了几分心思。
好奇是何等人物能让魔主放弃大千世界各色美人,一改散漫心情倾心以待,甚至还有了些不服气。
只是他却不知道,世间因缘皆有定数,很多时候是没什么道理可讲的。
两君会面于泾水之畔陇野之中一处小林边缘,林后即是巍峨的中覆山,其上深林如海郁郁苍苍。
限新小将军被缚了双手丢在金帐之外,陇野之中长风直起,衣襟狂舞,一股莫名凉意自四体漫生而出,仿佛正一点点陷入深海。
金帐之中那人声音微微沙哑,依然是风淡云轻全不上心的模样“族中事务纷杂韵光易逝,你我二人便不要浪费时间兜圈子了。”
“贵女宴淮小姐品行高洁风仪雅,本君上有耳闻,但是结亲一事还是免了吧。陧陵君为君多年,早时亦为人杰,总不会天真到认为你我二族深仇大恨以结亲一途可以转寰吧?!”
“况且,本君绝无娶妻之意,即便是要娶,本君此生此世也只会有一个副君而己。再无旁人。”
副君?又是那个叫遥白的妖人?!
一口气哽在胸间,限新小将军面色白了一白,却听帐中几声冷哼,自家主君陧陵靖帝缓声道“难道云中魔主连子嗣都不要了?莫不是嫌这筹码太轻?那好…”
陧陵君顿顿声,沉吟片刻,语气越发阴沉“只要魔主停战,这陇野泾水全部可划入你方疆域!”
堂堂一代帝君,如今却落得割地求和的境地,不只是无言见江东父老,只怕连地下宗族都无颜以对了。
心中陧陵主君英明神武的形像陡然碎裂,限新小将大脑一片空白。
此时云中魔主却扯扯唇角微笑起来,带了几分戏谑与慵懒,半阖了眼,像只由于物质生活过于丰盛而对食物挑三拣四的狮王。
他笑着反问,声音轻柔无比“说到筹码,本君倒想知道,帝君手中究竟还有什么?千山之域虽然兵多将广,但若本君有意,将其收入囊中是迟早的事。”
“帝君用本君的东西与本君做交易,也太便宜了些吧…”
帐中寂寂一时无言,限新心中不安,千方百计扭动身子,大汗淋漓爬至帐门,寻个小缝向内望去,却赫然见到云中魔君正软绵绵倚在宽椅之中盯着自己,似笑非笑。
雾蒙蒙的眼仿佛穿透自己望去了更远的虚空。
“其实要停战很简单。本君那劣徒遥白日前走失,遍寻不到,还望帝君为我寻回…便以七日为限吧。本君再没力气这样等下去了。”
遥白?限新小将又开始习惯性咬牙切齿,陧陵君却怔住了。如今遥白同志化身为小兽,身边至亲尚不能识,又让他到哪里去找?
无处可找?
魔主云中以手拖腮,收回目光,眼底己有紫芒流转“这样啊…那么,帝君是缺乏诚意,还是对我烟水浮城云中晋的能力缺乏认识?又或者,你认为本君只是说笑而己?”
云中君震袖起身,银袍一荡宛有光波。
帐中微暗金珠为灯,他抬袖点指,微微侧身丰姿如玉“今日打了会面的旗号,帝君却设了巨熊黑犀金兽地龙四族为伏,煞费苦心,想是若此次会面不遂君意,便要本君立毙如此!你以为本君不知么?”
“帝君一向小人行径,出尔反尔背信弃义,亦是实属平常。”
“只是你莫要忘了,朱弦蓝蜂限新将军在本君手下走不出三招,其他几族来亦惘然。如此也好,本君便要帝君看看我烟水浮城是否有实力灭万族夺千山!”
不!帝君所派四族皆是强力战将,林中必有奇阵!
限新心中大急,张口欲言,却只见一道银色身影破帐而出,向深林飘风去,周身劲风成旋,银色衣摆层叠散开,宛如莲花。
蓝发魔主手持形影不离的桐香短刃,凝风为界,淡声而吟“眼前名利如一梦,如今万事己忘笙。醉里风情为君起,光景蹉跎没晓山…”
纵是光景蹉跎宛如一梦,我云中晋亦是学不会放手。绝不会、放手。
※
陧陵君此番林中布阵,其实犯了与小将限新相同的错误。
为兵者,寸短寸险。他于林中布了双重天罗金阵,只为迫得云中君弃天行困深林,魔弓不得发。哪知魔主冷冷一笑,飘身入林投身入阵,竟是全然不惧。
片刻之间林中异彩纷呈,天罗阵起,引的空中重云结阵宛如层羽,无数火焰纷落如雨,本应为金色却出乎预料在半空中渐渐黯淡,宛如漫天金莲逐渐灰败。
最后竟然隐隐现出几分诡异青气,落入林间唤出无数白骨异兽,阴风激荡仿如鬼域。
熊族将军秦古率大军伏于半山,观望半晌,眨巴着小眼忽觉事有异常,颇有些困惑的抽抽鼻子,问左右“格老子的,帝君陧陵氏不是修习大光明法力的么?怎么这回弄的鬼哭狼嚎,倒像鬼门大开,百鬼夜行?他老人家别是走火入魔了…”
在敏感时期说些大不敬的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传到帝君耳中,怕是后果严重。左右监军是个识相的,连忙伸手掩住秦古将军那一张粗豪熊口。
此时林中又有异变,一道锐光闪电般飞驰而来,瞬间己至眼前,秦古将军这才反应过来,纵声狂吼目眦尽裂“兄弟们,快退!”
即是如此,也己然来不及。
银光化为弯弧巨镰,以无可匹敌的雷霆之势横劈而来,阵前数百巨熊强兵瞬地被吞没其中。
血光漫天,却又好像什么也没发生。
瞳中充斥着层叠的白光虚影,仿佛瞬间视力全失。秦古将军血液逆流直冲额心,在脑海中形成布满天幕的血色烟花。
他高扬战斧,狂吼着冲上前去,仿佛己然颠狂一般。
巨大光镰向前推进,腰斩数百人之后,终于黯淡下来,所费光阴不过一息而己。
秦古将军双目赤红,却见薄淡的仅余虚影的光镰之后,有人自林间飘然而出。蓝发银衣襟袖宽大,绣饰荷形暗纹,身形优雅气蕴俊逸。眯了眼似笑非笑,邪魅以极。
是魔主云中…
熊族将军瞳仁聚缩成针,战斧急摆。对面那人却但笑不语,闲散出手。单手提弓,横弓身握弓背,以弦为刃,招式极简却大有古风。
熊族灵力心法讲究一往无回以意御力,秦古将军奋力举斧,硕大战斧被他使的极其灵巧上下翻飞。
只可惜,这世上有一种绝对,叫做实力。
巨斧劈至眼前,云中大人不慌不忙挑眼微笑,右腕反拧竟将长弓撤回,右袖横飞如翼,袖底惊现短刃桐香。
刃身如水,剑意似霜。
秦古的视线突然被银袖短刃割成了支离破碎的残片,整个世界就此陷入静寂的深渊。天旋地转,只觉无数虚影飞掠而来。
老子…竟然就这样中招了?他趴倒在地,沉腐味道扑面而来,让他仿佛回到了小时候。
幼年的黑熊秦古藏身于腐叶堆中,奄奄一息,睁着空洞的眼,倾听死神细碎人步点。并不恐惧,只是有点冷。
原来,生命这东西,绕了一大圈,欺山赶海跋山涉水,最终还是要回到原点的。
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侧侧身,手摸到腰间,口中喃喃却发不出声来,只有鲜血不停涌出。
…小白…小东西,速速自行逃生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