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我的故乡在美丽的小兴安岭脚下,一个叫“五二零”的地方,那里群山环抱、气候宜人、风景如画。
我离开那里已经三十年了,“五二零”的那些人、那些事一直让我想着、念着,每每想起来,就好像又回到了童年,又回到了那些人身边。
想起了老实厚道、不爱知声的朝举叔;风风火火、幽默诙谐、说话大嗓门的户先进;一脸麻子,小孩看了都害怕的李书记;活泼爱笑、青春美丽的女教师——小顾老师......
他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时时浮现在我眼前。
你看,小顾老师又来上课了,“同学们,今天我们讲《刻舟求剑》......”。
户先进开着拖拉机拉着我们一帮孩子去南山春游……
成贵生校长骑着那辆永久牌自行车从山下教育科取考试卷子回来了,他儿子小成老师又领我们几个学生去大河滑冰去了......
这一幕幕情景就像放电影一样在我脑海里久久的上演,让我享受着回忆的快乐,又背负着怀念的忧伤。
我爱那里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更加恋着那里勤劳朴实、勇敢善良的人们。他们有的已经故去了,比如我的母亲,比如我的发小张林,有的已经多年联系不上了。离开那里的人们也是****,各自为着自己的家庭和事业忙碌着。可是时间俞久越是思念,思念我的母亲,怀念我一去不在的童年,纪念那些平凡而又充实的日子。
(本故事人物均为化名,请勿对号入座)
第一章 搬家
那是一九八一年春天的一个上午。
妈妈屋里屋外的忙着,行李、衣服包裹,该装的都已经装上车了。虽然这个家一直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可是柴米油盐、锅碗瓢盆还是要带着的。
三肥子的车已经在门口停一上午了,是那种叫“55”的大胶轮拖拉机。拖拉机前边的两个轮子和轿车轮子差不多大,后面两个轮子却有近一人高。除了车子正前面有一块风挡玻璃外,其他三面都是漏风的铁框。车门上的绿漆斑斑驳驳,车子的排气管象烟筒一样从车棚顶上支出来,一开起来就“突突突!”地冒着黑烟。
就是这样一个大家伙,在我们这里也是不多见的。我平时看到的都是三个轮子的“手扶”拖拉机和带链轨的“东方红”拖拉机,当然看得最多的还是马车和牛车。
小孩子的好奇心是最强的,这么大一个稀罕玩意引来了一大帮看热闹、玩耍的孩子,大家围着拖拉机跑着、转着,有胆大的孩子端着架势还想趁着司机不注意爬到驾驶室里,都被三肥子给及时喝止了,吓得几个人缩着脖子再也不敢上前。
初春的天气特别好,晴空万里,刮着微风,空气中充满泥土的芬芳和希望的味道。太阳也好像也很害羞的样子,用柔和温暖的光亲吻、抚摸着大地。
我还不知道我们要去的“五二零”是一个什么地方,但是我知道,我就要和现在的童年说再见了,因为爸爸说,我到了那边就要上学了。
爸爸站在车旁边,其实车早就装满了,它一直就在那里停着。爸爸一直也没有说“出发”这两个字,而是一边和陆陆续续赶来帮忙的大爷、大娘、叔叔、婶子们打着招呼、点着烟,一边和三肥子唠着嗑。
三肥子是“五二零”的司机。他留着小胡子,头发油亮亮的,是个热心人,因为人长得胖敦敦的,个子又矮,就得了这么个外号,至于为什么叫“三肥子”而不是“二肥子”或者“四肥子”就不得而知了。
烟是带过滤嘴、精包的葡萄牌,是爸爸过年时才舍得买的,平时他抽的都是不带过滤嘴的平装烟。今天爸爸到大方起来了,陪着来帮忙的人一颗接着一颗地抽着。
围在车子旁边,大家就这么三五成群的站着、坐着、依着、靠着......没人说什么时候走,也没人问什么时候走,人们好像还有很多很多话要说,还有很多很多事要讲。
“老王,走了还回来吗,到了那边可要常来信啊......”
“听说‘五二零’可冷啊,大山里早晚都挺凉的,多加点衣服......”
“这一去再回来可不容易了,多保重啊......”
“东西都装完了?这两瓶酒你带着,那边交通不方便,买东西也费劲......”
热心的邻居们东一句西一句的说着话。爸爸只是不断地点头答应着。毕竟他在这里垦荒成家、生儿育女,这里有他太多的汗水、泪水、甚至热血。他把青春留在了这里,又将开始一个全新的征程。
三肥子的车就这样在我家门口停着,谁家给拿的热水壶,谁家给拿的新脸盆,谁家给拿的床单被面、酒水罐头......爸爸都让妈妈拿笔和本一一记下来。
“老王,春天山路翻浆不好走,趁着天气还好出发吧,要五六个小时才能到呢,咱们最好在天黑之前能赶到。”三肥子终于劝了爸爸一句。虽然他看出爸爸此时此刻难舍难离的心情,但是时间很紧,容不得大家再有更多的时间去聊天了。
“55”拖拉机启动了,突、突、突地冒着黑烟。妈妈抱着弟弟坐在了副驾驶的座位上,我和爸爸上了后面的敞篷车厢。我选了一个软软的行李包坐下来。
车子开动了,我又突然站起来,把爸爸吓了一跳。我使劲地和小伙伴们挥着手,感觉自己的两只膀子都快要甩掉了,我的那些小伙伴们跟着车跑啊、跑啊,直到慢慢的变成一个个小黑点,看不见了。
我躺在车厢里的行李上,天上的白云一直跟着我们的车走,两旁的大杨树不断地从眼前的视线里唰唰地倒下去。我分明看到树枝上已经鼓出了绿绿的新芽,春天正从那里面热切地冒出来。
我们路过的每一个村庄,都会有一些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就跑出来的好奇的小孩子跟着车跑一会儿。刚开始觉得一切都很有意思,河里的鸭子、田里的老牛、路边的羊群、天上的小鸟……我一边坐着车一边和他们说话,但是随着枯燥的时间流逝,我对这些渐渐地也就失去了兴致。渐渐地,太阳的光线不再那么灼人,车轮好像也很有节奏地摇晃起来,忽悠忽悠的我睡着了。
轰隆!轰隆!一阵阵雷声将我从睡梦中惊醒。抬起头,我看到了天边的闪电,这是我见过的最长的光,就像一条条乱窜的火舌,一道道划过半个天空,劈开漫天的乌云。
“王一!要下雨了,马上进山了,天气变化很大,你把雨衣披上吧。”我接过爸爸递过来的雨衣,看着天边的乌云,心里在想,“雨还远着呢!”于是只把雨衣随意的罩在肩上。
爸爸点上一颗烟,悠然的吸着。突然,车子抖了一下,车厢一歪,急速地往前冲去,只听三肥子大喊一声,“老王,坐稳了!”
果然前面是一个很大、很陡的下坡,还有因为道路翻浆形成的大坑。我坐在车厢里,感觉车子越来越快,越来越颠簸,好象就要散架的样子。
我本能地用双手紧紧抓住车子护栏,任凭风从两耳边呼呼的刮过。爸爸更加紧张,他在我旁边紧紧地护着我,嘴里的香烟已经被风吹掉了。他使劲地控制着自己的身体,不让车子的惯性使自己失去平衡,我紧紧地靠在他怀里,感到一股力量从他身上传来,使我不至于倒下,不至于被强烈的颠簸给甩下车去。
车子快速冲下了坡直到坡底,然后又转成上坡,车身终于稳定了,恢复了原来的速度。
真是有惊无险,要不是“三肥子”常年在山路上开车、有经验,可能刚才那一下子我们的车就会翻了,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我和爸爸稳定了一下刚才紧张的情绪,稍稍放松了一下,他又重新点上了一颗烟喘着粗气一边吸,一边往远处看着。
极目远眺,我看到了大山。虽然距离还很遥远,可是那种轮廓,层层叠叠的印在我的脑海里。那是一幅画,一副至今想起来都忘不了的极致的水墨画。是的,远处连绵起伏的群山不是想象中的绿色,而是浓重的墨绿,绿的发蓝、发黑,给人一种很蓝、很黑的感觉。
山开始在我们四周旋转起来,每一座都一样,可是又不一样,刚刚绕过了一座,前面又出现了一座,让人感到这些山连绵起伏、无穷无尽。车在走,山也跟着走,好像就是舍不得离开你。转啊、转啊!转的我头很晕,此时此刻我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爸,还要多久?”我禁不住问道。
爸爸说,“快了,看到前面那座山吗?那是‘五二零’的南山,绕过南山等你能看到北山的时候就要到了,现在我们在南山的南边,南山在我们北面。”
瞬间我的头就大了,爸爸的话语立时颠覆了我的方向感。我好像已经不是在地球上了,彻底失去了对东西南北的最后一丝信心。
“我们会路过一个池塘,水里的鱼会跳出来和你打招呼。”
“是吗,鱼真的会跳出水面,这事儿我还没见过呢。”
“嗯,会的,而且会跳的很高很高。”
爸爸的话让我立时兴奋起来,虽然还是分不清哪是东西南北,可是我依然站在车上,两只手抓着护栏,伸长了脖子使劲地往前看……往前看应该是没错的。
又绕过一座山头,在我们的右前方,山脚下出现了一个用石头垒成的房子,说它是房子,还不如说它就是一间有门、有窗户的简易棚子罢了,在里面也就是能遮个风、挡个雨。房子旁边有一根电线杆,是扯电话线用的。
房子上边有一个小烟筒支出来,里面应该是可以生火做饭吧,我这样猜想着。离房子越来越近,我看到房子旁边的大道上摆着一个用木头做的大三角架,作为路障横在那里,把道路堵的严严实实。
三肥子靠路边把车停下来,房子里面有人走出来。
“呦,是三肥子啊!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啊!”房子里面出来的人和三肥子打着招呼。
三肥子说,“快点吧,别墨迹了,赶紧把路障给我挪喽。我还得赶路呢。”
“车上装的什么呀?”那个人没有直接答应三肥子,而是走到车前问道。
“给我们领导搬家,这是‘五二零’新来的王统计。” 他把爸爸介绍给那个人,三肥子就爱吹牛,听他说话好像爸爸是个很大的官似的。
爸爸下了车,从兜里掏出了一盒香烟递给了那个检查站的人。
“客气、客气了!欢迎你王统计,以后你们下山啊,都要从我这里经过,今后咱们见面的机会多着呢!”
爸爸说,“好、好、好!”
那个人一边说着话,一边挪开了路障。可能是和三肥子很熟悉,他也没有上车检查。把爸爸给的那盒香烟揣进了兜里,一挥手说,“走吧,天就要黑了,路上慢点开,注意安全。”
爸爸重新回到车上,我问他,“那个人是干什么的,他怎么还截道呢?”
爸爸说,“这里是进入山区的防火站,无论进山、出山的车辆、行人都要经过检查。他们主要是管林区防火和违法采伐树木的。人们来回往山上拉火*药、汽油、柴油这些危险品有严格的限制,要有批文才行。同样山上往山下拉的木头也要有采伐证明,不然防火站就不会放行。”
听了爸爸的话,我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虽然我们的车上拉的都是生活用品,没有爸爸说的那些危险品,可是他也没有检查我们的车,怎么就放行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