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之后,袁肃亲自来到关押之前暴x动被逮捕学生、暴徒所在的警卫团监狱,原先警卫团是没有监狱的,也正是最近一段时间为了预备军事审判和调查军队腐败才预设了一处监狱。却没想到军中的人还没进监狱,倒是让这些学生、暴徒成了第一批入住者。
袁肃之所以来监狱并非是为了探监,仅仅只是了解一下目前从这些人口中审问到什么有用的消息,顺便看看那些被逮捕的人究竟都是一些什么人。会党分子自然一眼就能辨认,一个个如同地痞一般,坐没坐相、站没站相,根本不在乎坐监,反而自认为自己干了一桩极其伟大的事,几乎所有人眼神中都带着洋洋得意。
学生们情绪依然很激动,虽然都还穿着学生服,不过大部分在冲突中都被扯烂了。他们端坐在牢房里,表情很坚决,据说时不时还会对监狱中的其他发表演讲,又或者相互之间鼓舞,坚持要把革命事业进行到底。尤其是在听说城中有命令,如果学生三天之内不复课,那就会直接开除学籍,让他们愈发感到愤怒。
在路过这里的监房时,有学生看到袁肃在众人簇拥之下巡视,虽然大家并不认识袁肃本人,可也猜得出来此人一定是高官,于是一个个都如同被点燃怒火一般,纷纷站起身来凑到牢笼边缘,冲着袁肃一阵大吼大叫。
“走狗,帝制的走狗!”
“我中华共和就是败于你们这些走狗之手!”
“你们必然将成为历史的罪人。可恨,可气,我中华民族竟出了你们这样的败类,这才是我们大中华还要饱受洋夷欺凌,都是你们这些只顾个人利益的专权者导致的。”
“凭什么开除我们?你不就是怕了我们吗?”
学生们声音激烈,唾沫星子更是横飞。
陪同在袁肃身边的幕僚们马上上前呵斥,几个狱警更是挥舞着警棍敲打栏栅,迫使这些学生们都退后一些。
袁肃抬了抬手,让幕僚和狱警都退下。他表情很冷淡,用一种冷森森的眼神环顾了众人一眼,随后说道:“你们觉得我会跟你们讨论国家体制的问题吗?你们现在连自己为什么被抓都不清楚,还有资格谈民族、谈未来?”
一个学生铿锵有力的说道:“哼,我们被抓到这里,正是因为你们畏惧我们这些新生的力量。你故意对国家体制问题避而不谈,无非是心中有虚,明知道现在所做所为必将遗祸无穷,所以才不敢来谈。”
袁肃笑道:“你还真把全天下人当傻子了?如果你们真的让我感到畏惧,那这会儿关在这里的就不是你们了,而是我。”
袁肃的话让学生们微微有几分诧异,但是大家很快也都明白袁肃的话根本不足轻重。
另外一个学生满不在乎的说道:“你只是自以为是,我们才不会在乎你说的话。”
“就是。”
袁肃脸色恢复到了冰冷,语气愈发严肃的说道:“你们如果真有自己的理念,我倒是会很佩服你们,只可惜你们的理念全部是从给其他人哪里学来的。什么才是你们自己的东西?有哪些东西是你们自己想出来的?人云亦云就是真理吗?我告诉你们,你们今天之所以在这里,不什么狗屁谁畏惧谁,而是你们犯了法。”
学生们不屑一顾,嚷嚷道:“法都是你们这些专权者所定,在你们眼里,只要不能满足你们自己的利益的行为,那就是犯法。我们才不在乎你们制订的法,这些法是枷锁,是奴役,是鞭笞。只有人民公投出来的法,那才是真正的法。”
看着这些一脸迷信的青年学生,袁肃不由的为中国未来堪忧。不过他也知道自己与这些理想主义者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既然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甚至连语言都没有共同意义,即便是苦口婆心的规劝,也根本不会起到任何作用。正如他昨天所想的那样,这些青年学生只有跳出这个圈子才能看到更客观的真相,只有亲身经历过之后才知道该怎样明辨是非。
但是对于学生们这种极端的思想,他还是忍不住冷声教训了道:“你们如果真是读过书的人,那你们就应该明晓一个道理。不管是现在的法,还是你们所谓全民公投的法,即便是你们推崇欧洲、美洲国家的法,在其中也绝不会允许你们恶意袭击其他无辜的人。”
这番话多少是有一些分量的,纵然这些青年学生狂热到迷失大部分理性,可法治的道理还是能够接受的。大家的气势稍微有了几分减弱,但是任谁心中都还是坚定不移的不肯认输。又或者可以说是不服气。
“哼,明明是你们……是你们先动手……我们是被迫自卫……”有一个学生一时情急,只好故意歪曲事实来为自己找一个优势的借口。
不过这句话一出,其他学生的脸色都变了起来,毕竟他们能被抓到这里,自然是因为暴x动的时候冲在最前面,对于这场暴x动的起因和经过是看得清清楚楚。这种睁着眼睛说瞎话简直是自取其辱。
但毕竟这个时候需要一致对外,众人也只好露出惊诧的表情,但是却没有人开口提示,只是寄希望于这句谎言可以蒙混过关。
“这就是为什么我之前会说,你们连自己被逮捕的原因都不知道,还有什么资格谈国家大事的原因。你们总是自以为是,口口声声说是革命,把自己置于正义的立场之上,但是你们却连最基本的诚实都没有,这叫正义吗?你们所谓的革命就是教你们撒谎、欺骗吗?”袁肃轻蔑的说道。
“你,你胡说……”之前的那个学生还打算狡辩。
“赵明,别说了。他说的没错,若我们连最基本的诚实都没有,还怎么革命?革命就是需要我们坦诚相待,目的也是为了建立一个开诚布公的新政府。错了就错了,我们必须认错。”一个年龄稍微大一点的学生脸色有几分窘迫,但还是坦荡荡的打断了之前那个学生的话。
“你还算有点骨气。”袁肃平静的说道。
“我不会吃你这一套。我们虽然做错了,然而天底下没有不流血的革命,你们迟迟不肯取消帝制,那我们就必须采取更激烈的行动。我的行为是错的,但是我不认为我们的目的也是错的。所以,我还是问心无愧。”那个年长的学校依然强势的说道。
“你们既然有你们的想法,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没用。所以在这件事上到此为止,是非还是留到事后再加以评论。我现在能跟你们交流的,还是关于学校开除与否这件事。”袁肃不疾不徐的转移了话题。
“你凭什么开除我们!别以为这样我们就怕你。”
“就是,革命永远不会被打倒。今日你开除了我们,学校里面依然会有人来传递革命的主义和理念。我就不信你能阻绝全部的学生。”
“除非你直接把学校关闭了。没有教育,中国何有出头之日。”
“如果开除你们是为了阻绝革命,几个月前你们早就卷铺盖回老家了。”袁肃不动声色的打断了众人的争议。
袁肃这句话虽然没什么力量,但是却然所有人都无从辩驳。
“你们也知道,自古以来读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是封建时期读书更是一种特权。如今国家开放了,办了公学、西学,目的是什么?就是希望能改变以往读书特权的现象,让更多的人有机会读书,改变你们的思想,打开民智。可是看看这十几天来,你们这些学生都做了一些什么?好,罢课,参加游行,我不阻止你们。但是现在不仅仅是罢课,还恶意伤人、破坏,这么多年的读书竟交出的一批斯文流氓,你们对得起学校、老师吗?”
“长痛不如短痛,如果现在不改,只会遗祸无穷。”
“是的,遗祸无穷。”
“我说了,我只跟你们谈最切实际的问题。你们既然罢课不读书,空出来的课室、书桌、书本难道就这样空闲着吗?与其这样浪费教育资源,为什么不给其他想要读书的人机会?你们可曾知道有多少同龄人希望改变自己的人生,希望通过读书的办法来改变自己的人生?就一句话,你们可曾觉得在这件事上做对了吗?”袁肃声音越来越强,也越来越严厉。
几个学生一时哑口无言,实在找不到辩解的借口。
“你们不说话,表示你们还是有一些自知之明。就凭这一点,我再给你们一次机会,如果你们答应复课,我可以马上下令释放你们。我所要求的并不多,仅仅是希望你们珍惜读书的机会。不是为了什么革命,也不是为了什么大义,就是为了能对得起自己手中的书本。只要你们读好了书,将来出来便能教育更多人,这才是我们中国真正的希望所在。教育不应该掺杂政治,至于你们的政治想法,完全可以在课余、或者毕业之后再专心而为。”袁肃语重心长的说道,说到最后一句话时,甚至已经没有之前那种严厉的戾气。
学生们相互之间对视了一眼,都露出了几分后悔的脸色,可众人依然没有开口。
“你们好好考虑。考虑清楚了,随时可以告诉我。”袁肃说完这番话之后,他没有再做停留,直接便带着人离开了监狱。
等到袁肃离去之后,牢笼里面这些学生们都感到有几分惆怅。
“林周,你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学生赵明怂着脸色,完全没有锐气的问道。
“要是真被开除了,这事可真是闹大了。我们不读书,今后该怎么办?”另外一个学生十分担忧的说道。
“此处不读书,我们大可去他处。可以去广州,可以去昆明,既能参加革命又能读书,一举两得多好?我们可不能因为那个狗官的一番话就打退堂鼓,他只不过是故意诱导我们,希望我们放弃现在的革命信仰。”另外一个学生情绪很是激动的说道。
“不过,那人好像也没说阻止我们参加革命,只是……只是不希望我们白白浪费读书的机会。我觉得,他说的并没有错。我们现在本来就理亏,若是再被开除的话,唉,真不知道会是怎么样。”又有一个学生说道。
“林周,你来说说吧。我们都听你的,不管是继续坚持下去,还是回学校读书,你说一个,我们就跟着你。”
“对啊,对啊,你来说。”
林周便是之前那个年纪最大的学生,也是这次学生运动当中与革命党人直接联络的人,自然也是最坚定不移的革命主义者。不过在这个时候,他却不像平日在学校那样坚决果断,面对同学们的信任和期待,一下子竟然变得优柔寡断起来。
他虽然坚信革命救中国,但是也不至于一点理智都没有。这次发生的意外动乱实在是大不应该,也完全破坏了革命主义者在人民心中的映像。再者刚才那个军官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来头,可一直都在讲道理。即便他极度厌恶这些北洋的爪牙,也不能盲目到一帮子把北洋的东西全部打死,这样反倒是自己蛮不讲理了。
“林周,你倒是说话啊。”
“我们是学生,固然不能荒芜学业。唉,说实话,现在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林周很是无奈的说道。
“什么嘛,又没说不读书,只不过换个地方读书而已。”之前那情绪激动的学生很是不满意的说道。
“换个地方,你说换就换。别说去昆明、去广州没路费,再者家中尚有父母,就这么背井离乡,你舍得吗你?”
“那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啊。”
“让我再想想,再想想吧。唉!”林周让大家冷静下来,他说完这番话后,慢慢走回到牢房的墙角下重新坐下,脸色踌躇难以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