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大人既然有如此见解,在下自是无从反驳。既如此,今后在下便不再督促士兵进行拼刺训练好了。”
“呵呵,克之兄,你不像是一个小鸡肚肠的人,为何要说这样的话?”袁肃笑着说道。
何其巩怔了怔,忽然意识到自己确实有些执拗了,纵然说不过袁肃也犯不着为此而闹情绪,这可不是大丈夫所为。一念及此,他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默然不语。
“其实你我各执一说并不是针锋相对,而是各有各的道理罢了,无论谁的说法占据首要,终归是缺一不可。白刃战时既需要勇气也需要技巧,我只不过是从理论的角度上认为勇气是最重要的因素。可遗憾的是,如今我们中国大部分军队都是两样皆缺,在根本素质上已经很难跟上洋人了。”袁肃顿了顿,感叹的说道。
“袁大人这番话,似是在灭自己威风,涨洋人士气吧。”何其巩虽然很赞同袁肃刚才的那番话,但是依然带刺似的说道。
“克之,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能够审时度势的人。清朝闭关锁国时,向来自诩为天朝上国,可一朝洋人火炮作响,所以幻想都在硝烟中灰飞烟灭。我并不是在灭自己威风,更不是要涨洋人士气,只是我们中国再不能沉迷幻想,一定要深刻的认清楚眼前的现实。只有知道自己的弱点,才能避免自己的弱点。”袁肃掷地有声的说道。
何其巩不禁在心中喃喃叨念一遍:只有知道自己的弱点,才能避免自己的弱点……
这句充满哲学意味的言论,确实能够一针见血的点在要害上面。
袁肃看了何其巩一眼,故意等了一会儿之后,才再次开口说道:“先前克之你说过此一时彼一时,并非我故意针对克之你,但是我还是要指出你这句话是错的。我虽然是举甲午战争之例,可事实上放眼如今我们中国军队,士兵依然贪生怕死、军官依然腐败无能。相信克之你心里很清楚,如今投戎从军者有多少人是心怀保家卫国的本职之愿,大家无非只是为了混一口饭吃罢了;从高层到基层军官之中,有多少人清廉守纪,又有多少人具备领导能力?”
何其巩脸色渐渐凝重起来,他并非是相信袁肃的话,只是自己没有那么多的阅历,无法确定全国上下的军队是否都如袁肃所说的那样。不过单单就七十九标的情况而言,他倒是很清楚从士兵到军官的状况,几乎与袁肃所说的并无二样。
“袁大人,你说的可能有道理,但也不能一概而论。我们中国现在确实不如人,可只要有仁人志士坚持不懈的奋斗,总有一天可以改头换面!”
“我很赞同你的后一句话。至于是不是一概而论,我们姑且不必计较这些,只就近的说我们七十九标,假设明天滦州突然遭到外敌偷袭,你觉得以我们七十九标现在的状况该如何抵御敌人!代理标统张建功是合格的领导人吗?七十九标又有多少英雄的士兵?”袁肃故意一语双关的说道。
“我承认如果真的发生这种情况,我们七十九标完全发挥不了任何作用。但是你这只是狭隘的设问,不仅算不了真,而且还是故意在放大局部扭曲事实。”何其巩毫不客气的反驳道,对于袁肃想要用七十九标的情况来代表全国上下的情况,这种不切实际的辩证自己可不会服气。
“我知道你会以为我是在故意歪曲谈话,但有一点我必须告诉你,做人一定要脚踏实地,先顾好眼前自己分内的事情,等有能力影响大局时再去做大事。既然我们是七十九标的军人,那就应该考虑我们七十九标现在能做什么。哪怕正如你所说,全国大部分军队都很好,可眼下我们七十九标如此萎靡不济,难道这不是我们的责任吗?”袁肃顺势而言的说道。
何其巩怔了怔,再次陷入了沉默,眉宇紧蹙,思绪万千。
“正如我们刚才谈论关于拼刺训练一样,我之所以强调勇气胜于技术,是因为现阶段我们中国军队普遍缺乏军人应有的勇气,很多士兵都只是来军营中混日子的普通老百姓罢了。我的依据正是基于摆在眼前的实际情况。只有当这些士兵意识到自己是军人时,拼刺技巧才能在他们身上发挥作用。”袁肃总结似的说道。
整个谈话虽然并不是袁肃预想的那样,但好歹前后总算能保持一致,他的目的就是通过谈论一件眼前的实例,来潜移默化的向何其巩传递“务实精神”。
在他看来,只有让这些军官深刻领悟到“务实精神”,他们才会安分的做好手头工作,而不会总把目光投放在所谓的“革命”、“国家大事”、“民主共和”等等这些事情上面。严格的说这也算是一种禁锢思想的做法,只不过这种做法是有好的一面。
何其巩毕竟是知识分子,很快就明白这次谈话的意义。其实过去的两个月里,他同样听闻过袁肃的种种传闻,比如袁肃为什么不离开七十九标返回保定军校,又比如袁肃被委任正式军官之后的所做所为。
虽然事实上真正为七十九标劳神费力的人是陈文年,但比起袁肃来说,陈文年就像是躲在幕后辛苦劳作的人。袁肃这段时间的作为不仅不少,而且每一件事都能引起轰动,从参与整编到军民X联防,再到最近的伙食改制。有些是大事,有些是小事,但所有事普遍引起了广泛的关注。
岂不说袁肃这么做的真实意图是什么,单就何其巩个人而言,这些事情绝对算的上是实事,而且又都是力所能及之事。
由此可以说明,就算不把“革命口号”、“爱国主义”挂在嘴边,一个人同样可以做出一番对国家、对人民有利益的事业。
何其巩缓缓吁出一口气,语气平静的说道:“我现在终于明白了,袁大人你为什么在一开始时会说打好白刃战最好的办法就是不打白刃战,因为目前我们中国军队根本拼不过白刃,在没有整体提高士兵素质之前,只能尽可能避免不擅长的战斗。”
袁肃露出欣然的笑容,点着头叹道:“克之兄你果然明白了。你说的很对,我正是这个意思。当然,我这么说的另外用意也是希望大家能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凡事要一步一步的来,不能还没学会走路就想着飞奔。归根结底还是那句话,要脚踏实地,要务实。”
何其巩原本紧绷的表情渐渐舒展开来,虽然他心里对袁肃仍然有几分介怀,但私人情愫不代表客观所见,或许自己不喜欢袁肃这个人,然而却不能不赞佩袁肃的所作所为。
他不轻不重的笑了笑,随即说道:“今日与袁大人一谈,让我对袁大人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真没想到袁大人颇有一番见解。”
袁肃同样笑道:“你这话听上去可不像是称赞。不过我之所以与你谈这些,更重要的一点是我知道克之你是一个能干实事、肯干实事的人。就好比二营在你的管理之下有条不紊,士兵们甚至还积极参加拼刺训练。区区一个营自然不足挂齿,但假以时日克之你若能成为一方统帅,必然更能干出一番大成就。”
何其巩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反而有几分揶揄的说道:“不久前袁大人刚刚强调过做事要脚踏实地一步一步的来,如何现在又说出这样虚无托大的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