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翎小心翼翼地将一羹又一羹的果汁喂给女儿,小娃娃也合作,快快乐乐地吮吸甜美果汁,水嫩的脸庞因为好心情而透出淡淡粉红色,像一只熟透的桃子,煞是可爱。
朱炅在一旁抖着脚嗑了半天瓜子,他也觉得孩子很可爱,不觉伸出手指戳了戳孙女儿胖嘟嘟的脸颊。小孙女似乎很喜欢这种接触,转动纯净无邪的墨色大眼珠观察外公……婆?
“宝贝,你说人类的孩子真奇怪是吧?她出生的时候就像皱巴巴的一颗梅子干,这才不过两天就变得这么肉乎乎了,真可爱。”
闻言,朱翎边颔首边停下手中动作,感慨地说:“因为像林悦,所以很可爱。”
朱炅眼睛圆了圆,撇着唇不满地嘀咕:“哪里像?我们家初一不知比那家伙强多少倍。”
“不,正因为像他才能自然地感情流露……不像我,她以后会有很多人喜欢。”话罢,朱翎轻抚女儿细柔的胎毛,表情淡漠,轻柔细腻的动作却透出无限关爱。
朱炅微愕,心里想起朱翎小时候,再看看万径,当下唇角抽了抽,没能反驳。因为在他记忆中,以前都是自己一头热,那二位就像两尊会移动的石象,去到哪儿都是干巴巴的一张冷脸。
相较起朱炅的郁闷心情,万径却注意到其它,他问:“没有人喜欢你?”
“不是。”朱翎侧眸细想,而后回答:“他们不讨厌我,而且都是好人,但……只有林悦真的愿意跟我交谈。虽然经常指使我帮他做家务,为仙却懒堕无赖经常玩忽职守,还要我厚着脸皮到处向众仙赊酒借粮。”
“……”听前一段还好,后一段两位家长的眼角就不由自主地抽搐起来。
朱翎顿了顿,稍稍回味过去以后,补充说:“其实他说得对,这是为了培养我的沟通能力。”
“屁,那小子分明是使唤你,利用你。”朱炅火冒三丈怒发冲冠,一头红发差点没燃烧起来:“宝贝,我真是不明白你,像重……林悦那种花心萝卜,不要也罢。现在孩子出生了,他要跟那个酒……水什么逍遥就由他去,你带初一和十五跟我们一起走吧。”
“不要。”朱翎断然拒绝。
“为什么?!”朱炅又蹦起来:“比他好的人多着。”
“炅。”冷淡的万径此时也觉得朱炅太过激动,轻轻带了他一下。
面对激动的爹,朱翎却始终冷静:“爹,你宁愿诈死,宁愿抛弃一切也要与父亲流亡在外,又何来资格责备我的选择?”
“你!”朱炅真要被气死了,他指着不争气的儿子的手指抖个没完:“翎,你是怪我们这些年离开你,所以特别叛逆吗?”
“我没有。”朱翎淡淡道:“你们本来有就权争取自己的幸福,而且我很好,能够待在喜欢的人身边,比起流离失所好多了。”
这下朱炅不只没有释怀,甚至更气恼了:“什么好多了,我们会分开完全是因为林悦那家伙的错,要不是他穷追不舍,要不是他硬了心肠要杀万径,那就根本不会误杀……”
正当朱炅准备说出关键字的时候,房门碰地被撞开了,林悦挂着僵硬笑容出现在门后,他反手将蹑手蹑脚地准备逃跑的白发老人拖回来,笑呵呵地说:“对不起,打扰一下子,那个土地公有很‘急’的事情要找你们。”
白胡子老人白了林悦一眼,而后又对二人陪笑:“呵,朱爷,妖王,你们留在英国的时间太长了,上面已经注意到,很快就会派人来查,你们得赶快离开。”
万径与朱炅互觑一眼,而后回头看儿子,但见林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移步到朱翎身侧,而且那手很自然地搂在他们家儿子肩上。
二人默然,眼角同时抽了抽。
林悦笑露一口白牙,热烈地挥了挥手:“二位,为了二位的人身安全,还是先离开一段时间,有机会再回来吧。”
“是你告密!”朱炅指着林悦吼道。
林悦挑眉:“我没有,你们是小凤凰的父母,所以即使你的挑拨离间让我很恼火,我也不会害你们。”
“……”
“不过,你们知道,留在这里对谁也没有好处。”林悦意有所指地说着。
这弦外音,知情者都能听出来。
妖王共工‘已死’,前凤凰一族的朱炅也‘已死’,而这两个人原是不粘边,所以作为朱炅遗孤的朱翎一直以来才能安宁生活。然而一旦二人的关系被上头查出端倪,那么朱翎体内有妖王剑的事必定也瞒不了多久。
“是的,我们得立即离开。”万径首先附和,而后那双银灰色的眼眸直视着林悦,他说:“但是,让朱翎留在这里安全吗?或许让他跟我们到安全的地方去才是明智的选择,你说对吗?重黎。”
“呵呵,天知道呢,但朱翎不想离开我,对吗?”林悦偏过脸问朱翎,他脸上虽然满布笑容,却满心不安,他暗骂共工狡猾,竟然一句话透露出这么多的信息。朱翎不笨,从流亡的妖王父母至名为重黎的神,还有朱炅一再表现的厌恶和每一回都提及的过错,难道朱翎不会从中想出一二吗?如果是朱翎,林悦相信有具有牺牲精神的凤凰极可能立即会做很坏的选择。
在林悦不安的注视下,那双红眸也一瞬不瞬地注视着林悦。
过了好一会,众人瞩目之下,朱翎终于说话:“嗯,我不离开。”
林悦松了口气,面露喜色。
相对于那厢的喜悦,朱炅和万径这边则不怎么了。
“为什么?!”朱炅激动万分:“你还不明白吗?我们……”
“不,我明白。”朱翎颔首:“但如果这要成为我离开的理由,应该在更早以前告知我,现在它已经不足够动摇我。”话至此,红眸低垂,瞄向饱餐后酣然安睡的娃娃,他冷硬的表情也变得柔和:“父亲,爹,我要留下来。”
二位哑口无言,片刻以后朱炅似乎还想做挣扎,万径却按住他的肩膀,制止可能会发生的无意义的争执。
“你与翎儿道别……林悦,我们到外头走走”
林悦明白这个‘走走’的学问可大了,可他更明白今天要留住别人的儿子,就要有觉悟。
“好。”
果断的答应以后,林悦就要走,可才跨出一步,身形却受到一股牵制力桎梏。
林悦回头一看,原来是朱翎扯住了他的衣袖,见到那双红眸中露骨的担忧,他不自觉堆起满脸笑容,故作轻松地笑说:“我去去就回,你和初一十五在这里等等。”
朱翎轻点头,松了手,然而担心却没有因此而减少。
见状,林悦伸手轻摩朱翎的发顶,笑说:“重黎打败共工不只一回,你可以替你父亲担心一下子,但别担心我。嗯?”
“……”朱翎轻叹:“但你现在很不像样,我比较担心你。”
碰,一块板砖拍中了林悦的自尊。
他赶忙自我安慰:没事,我的自尊原本就渺小得可怜,现在被砸灭了,更省心。想罢,林悦笑容可掬地应对:“呵,那你现在得恐吓你爹——如果他敢动我,你就怎么他。”
原是玩笑,哪知道朱翎却认真地点头,竟然很严肃地警告生父万径:“父亲,如果你敢动他,我会把爹留在这里,让你形单只影走天涯。”
众人默,土地缩在角落里,仔细地端详各人表情,抚须轻叹:“HO,食物链。”
“走吧。”
万径首先转身,林悦给朱翎挥挥手,就跟着出去了。
未等林悦有心理准备,明显这一回万径也很急着解决问题,所以立即就展开话题。
“你一定要翎儿留下来?”
林悦也不拐弯抹角,他首先深呼吸,而后昂首挺胸,坚定地回答:“是。”
“那么,我要你起誓。”
万径的声音犹从天外来,显得虚无,恍惚,让人无法捉摸。
就在林悦特别困惑的时候,银白色身影带着不容抗拒的气势缓缓迫近。林悦懵然,直至万径的指尖点到他眉心,冰冷触感电流般蹿遍全身,让他打了一激灵。
“你得起誓,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必须以朱翎及他的儿女为先,保他们安全。用你的灵魂作代价,一旦违背誓言,你会失去它。”
话落,缄默成为他们之间的默契。
天地间除了大自然的乐章,就只剩下呼吸声。
“好。”林悦扯了扯唇角,皮笑肉不笑地举起二指,朗声起誓:“我以灵魂起誓,未来直至永远都以朱翎及其儿女的安危为先,一旦我破坏誓约,那么共工有权取走我的灵魂。”
凝视林悦片刻,万径满意地颔首,转身要回屋内,只是才迈开步伐又止住,他偏首睨视林悦,稍微犹豫才说:“无论是翎儿还是那些孩子,都因为妖王剑的庇佑而不轻易受伤。可是你还有那个司马易却能够轻易做到……总有一天你会明白。”
林悦又被这样谜语似的发言给整懵了,他皱着脸哀求:“岳父大人,你何不将话说开呢?既然我已经立誓用自己的灵魂来保朱翎,你大可以将所知的告诉我,好让我解决以后的事。”
然而冷淡的万径却毅然拒绝:“不,我并不信任你。”
“啊?”
“你会落到今天完全因为那个人,为了他,你总能做到让人乍舌的地步,那么……我怎能够轻易相信你呢?即使是赔上灵魂的誓约。”
撂下这句话,银白色身影迅速移入门内,剩下林悦在蒙胧中摸索。
迎上焦急地赶来的朱翎,林悦立即将迷雾藏进心里,自然地挽起唇角,他连眉眼都在笑。虽然钱无尽的笑脸明显没有让人安心的效果,可这对于朱翎已经够了。
“你们都说了什么?”朱翎见林悦没有受伤,又笑嘻嘻的,总算松了口气。
“还不是警告我要待你们好。”边说着,林悦环上朱翎往屋里带,轻松地笑话:“你说他们这是不是太多余了,我怎会对你不好呢?”
“嗯。”朱翎应得直接。
说要走,万径和朱炅也像来时一样匆忙,才过一个多时辰就要离开。临行前,林悦给朱翎跟二位长辈道别的空间,他和土地待在较远的一角等着时间过去。
无聊中,林悦好奇了。
“土地,你怎么可能找到他们?他们是逃犯!”林悦感到好奇,唐三知道倒罢了,土地这个阴谋家也太神通广大了吧?
闻言,土地高深莫测地睐了林悦一眼,而后低声说:“赌神,你真忘得彻底,是你要我安排他们逃亡的。”
“哦……是么?”林悦想了想,也就认了。先不说重黎误杀小凤凰的愧疚吧,他既然谎报妖王的死讯,又怎么能不保证那两个人不被发现呢?不过,他倒好奇:“那你把他们藏在哪呢?”
“这个嘛。”土地左右顾盼,声音压得更低:“西方。”
“嘎?”西方?
“是哦,赌神你知道的,我在西方出差一段时间,把那里混熟了。把他们俩藏那里最好,只要不闹大事,都能瞒过去,包管谁也查不着。”土地得意洋洋地说着,最后又压低声音补充一句:“记得要是事迹败露了,也不要把我供出来。”
林悦无力伏倒,差点要五体投地。
他的脸部疯狂地抽搐着,头上进雷电交加的一片雨天。
连神妖都能流亡国外寻求政治庇护,那这个世界还有什么不可能呢?
林悦看开了,很快就回复过来,他严肃地拍着土地的肩膀,语气中满是任重而道远的壮阔:“老兄,我怎会把你供出来呢?出来混就得讲义气,我明白。”
土地抚须道:“赌神,我就欣赏你够上道。”
“呵,彼此彼此,对了,我以后要是有个万一,你也带我出国逃亡吧。”林悦笑意盎然地说道。
土地沉默了。
直至目送那三位大神遁地而去,林悦和朱翎相视失笑。
林悦揽住朱翎的腰,后者顺从地依偎着他。
“他们在的时候,我们什么也不能做呢。”林悦幽幽一叹,语中满是暗示。
朱翎明了,赤眸中一抹精光闪过,他颔首:“嗯,禁欲很痛苦。”
林悦被这直爽的说法给咂得一时无语,好半晌才失笑:“是哦,那我们要不要做什么呢?”
“嗯,好啊。”朱翎偏首苦思:“可是初一和十五。”
“哦,让福伯和三娃照顾就可以。”林悦笑说:“办完事,我们就带回来继续照顾好了。”
朱翎淡漠地点头。
猎物就擒,林悦笑眯眯地带着清秀可人的小凤凰往屋里走,行走间附耳轻喃:“我会让你满足的。”
“嗯。”朱翎点头,眉头轻轻蹙起:“我相信,你每回都会做得太过头。”
“呃……我会注意。”林悦顺口溜出无意义的推托之辞,而后笑嘻嘻地计划大餐该如何吃。
这才进门,福伯翻窗而进。
林悦正感慨福伯这堪比飞虎队的翻窗技巧,要吹两记口哨喝采,却意外地发现这位老人家面露慌张之色,他直觉发生大事了,急忙问:“怎么了?”
“少爷!水公子留书出走了。”福伯递上一封信,而后摁着眼角自责:“我太没用了,竟然没发现水公子离开钱庄。”
水绝流出走?
林悦微愕,反应过来便先下指令:“立即派人去找。”
“已经派出了。”
知道已经有人去寻找,林悦相信钱家的消息网络,他拆开书信,准备看看水绝流用什么理由出走。
信纸上扬扬洒洒几行字,水绝流一手字还是绝佳的,可内容却不让人舒心。林悦这一看简直是火上浇油,心中怒火雄雄。
这信中说的不是别样的,就是说一些决裂的话,指那一夜的洞房是最后回忆。说他大侠高风亮节,受不了抢别人的男人这种没道德的事,所以决定闲云野鹤去,说是不用找了,找到也不会回来。
林悦不敢置信,这是什么信?完全是抄袭无病呻噙吟的狗血剧,能让他相信才有鬼。林悦算是清楚水绝流的,那样爱憎分得很明的人,爱就割舍不掉,憎就一剑宰掉,哪可能出这种娘娘腔的言情信?一定有别的原因使水大侠干这件蠢事。
脑中灵光一闪,林悦霍地将信纸捏成一团,举拳猛击自个脑袋:“我他妈的真白痴了,操,没长脑子!”
“别伤害自己。”朱翎制止林悦自残,困惑:“虽然你骂得半句也不错,但你能够解释清楚,这一回你做了什么蠢事吗?”
林悦顿了顿,再多的懊恼也比不上朱翎当胸一剑。派~派~小~说~
他苦笑:“我是蠢,司马易是什么人?他会不知道密函被截?他会不知道我们之中只有水绝流能解读密函?”
“你的意思是……”
“没错,那本来就是要给水看的。不过他会用这种方式传……福伯,你确定司马易还留在钱庄?”
福伯一脸惊愕,支吾着应:“这就让人去确认。”
目送老人的背影匆匆而去,林悦几乎不存在希望,司马易设下这个圈套就是给炸药下引线,就等他这个人回来点火,然后一切就像按部就班,犹如一串炸开的鞭炮,一发不可收拾。
但究竟司马易为什么要算计他?林悦只想到一个可能——司马易是用水绝流的事件绊住他,然后?然后司马易只有一个目的,就是篡位。
“妈的,真想被我宰掉吗?”
林悦一拳捶向旁边的矮几,精致木制家具立即四分五裂,变成一堆可怜的垃圾。
“那你要先找水公子,还是他?”朱翎很实际地发问。
几乎不用考虑,林悦一咬牙:“先把水带回来……可是那该死的密函究竟讲了什么?”
竟然能把水绝流诱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