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 10 章

乘着母亲午睡,临秋悄悄换过一袭淡青色男孩儿衣裳,头上戴一顶淡青色的软头巾,摇身一变为俊秀小哥儿,偷偷溜出后门,雇一辆马车,直奔东湖而去。

东湖位于京城东郊外三里处,方圆约五里,湖上碧波荡漾,湖边芳草萋萋、烟柳如织,是京城一大胜景。

嗬!今天的东湖比平素更是热闹非凡,游人络绎不绝,有的在湖上泛舟,有的在湖边花丛间柳条下席地而坐。其中不仅有成群结队做儒生打扮时不时出口成章,吟诗作对,互相酬唱的老少男子,也有不少跟随相公前来看热闹的良家妇女,还有一些特为陪伴风流才子“红袖添香”而来的青楼女子。

东湖的人不少,那个所谓的顾三公子却不知道在哪里?她怎样才能找着他?可……真找着他了又能怎么样?他真会乖乖照她的话去做吗?说不定还会以为她是哪儿蹦出来的莽撞小子在说笑话呢?

唉!

临秋叹口气,漫无目的地东走西顾,周围人声嘈杂,欢声笑语不断,别人的欢乐与自己的苦恼形成强烈的反差。思及此,临秋就厌烦不已,想到那个制造这场厌烦的人此刻就在此地不知名的某一个角落,也像周围的人一样欢乐开怀,临秋就更加厌烦不已,索性行到人烟僻静处,远远避开那些不知欢乐个什么劲的人群。

临秋沿着一条圆石铺就的曲径往前走,曲径回旋往复,岔道颇多,她转过一个弯,又转过一个弯,在以为自己几乎迷路之际,蓦地一呆——她的面前是一片茫茫的东湖水,湖岸边的一块青石上,独自坐着一个少年,那少年,那少年,不正是……季允吗?

临秋脚步顿在原地,只觉得心脏猛烈地一颤,然后迅急地在胸口里狂跳,把血液逼得直往脸上涌,霎时热热地烧成一片。

他,就在眼前,如同天外飞来似的,依旧那么俊美非凡、光彩照人,轻易拨动她的心弦……

独鸟冲波去意闲,瑰霞如赭水如笺,为谁无尽写江天。

一只掠波而起的水鸟悠然飞远了,季允收回目光,无声地叹口气。那只水鸟是孤独的,看来却颇为享受独自一个的乐趣,而他,只能从孤独中品尝永无止尽的失落和失意。之前二十一年的人生,他从未正视过孤独,遇上那个女子,寂寞开始如毒蛇的毒牙,时时毫不留情地噬啮他的心,他中了毒,丢了心,却只能一个人苦苦地捱……

季允从怀里掏出那条罗帕,手指轻轻摩挲过帕角深蓝色的“夏”字,眼前仿佛眼出那个美得清绝的女子。她有一双清澈的眼睛,似乎看透世间万物似的空灵,又似乎什么也不曾沾染似的明净,不需颦不需笑,静静地立在天地之间,便已动人心魄——拥有她的人该是多么幸福,他妒忌那个人!妒忌得心痛。

恨不相逢未嫁时,是他来得太迟,太迟……

“你……你怎么会有这个?”

一声发颤的询问蓦地传入季允耳中,他猛地转过头,才发现自己身边不知何时站着一个少年。

这少年竟然偷偷窥视他!

“季某与公子素眛平生,不需向公子交代什么吧?”季允迅速把罗帕放入怀中,面色一沉,冷淡而不悦的表情完全不加掩饰地浮现出来,然后长身而起,跳下青石,举步就要离开。

“等等!”

少年——也就是临秋情急出声,叫住季允,“你从哪儿得到那条罗帕,那明明是……”

那明明是她姐姐的罗帕,罗帕上的“夏”字是她看着姐姐一针一线绣出来的,绝对不可能认错!可是,姐姐的罗帕怎么会跑到季允的手里?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季某说过一切与公子无关!”季允的神情更冷,不再说什么,举步离开了。

临秋呆呆看着毫不迟疑转身离去的季允,如在突然之间坠入冰窖,寒意浸透,冰冷入骨——季允竟然从来不记得她!不但如此,他对她的态度恶劣至极……他那天涉过一条溪水,来到她面前,现在却不记得她……他不是为她而来的吗?那么,他为谁而来?为什么……为什么他会有姐姐的罗帕?

该不会……不!不可能!姐姐怎么可能与季允有染?那条罗帕不可能是姐姐给他的!不可能的!可姐姐随身的物品怎么会在季允手里?怎么会?

临秋脑袋一团乱,怎么也理不清目前的状况,越理不清就越怀疑,越怀疑就越信其有!

姐姐不帮她拒绝亲事,姐姐要她嫁给顾三公子,姐姐还认为季允不爱她……不!这太可怕了!太卑鄙了!太无耻了!她姐姐不可能是那样的人!

可是……谁来告诉她真相?

临秋昏头昏脑地沿着湖岸走,不知自己要去向何方。乍见季允,突如其来的惊喜还没消散,极度的震愕就把她击得茫然不知所措,而这,还不是最糟的——季允不认得她,季允不屑于搭理她,季允似乎……与姐姐相识——临秋心灰意冷、失魂落魄,只管往无人的地方走,她再不想见到任何人,不管是季允,还是姐姐,她都不想见到他们了!他们怎能如此对她?姐姐是她最爱最信任的亲人,季允是她十六年来第一次喜欢的男子,他们怎么可以同时伤她的心?怎么可以?

呜……

临秋心脏一阵抽痛,眼睛发酸,泪水不受控制地一滴一滴滑落,大有滔滔江河水之势,怎么也止不住……她索性坐在湖岸边一块伸入湖中的大石上,对着一湖碧波,任它泣涕零如雨去。

“孩子,你有什么伤心事?为何哭得如此伤心?”

一个突兀的男人声音蓦地传入临秋耳中,她一惊,下意识地抬起眼看来者是谁,可她眼里满是泪水,哪里看得清什么,倒是自己这样一副狼狈样被人瞧见了怪难为情的。想到这里,临秋不好意思再面对人家哭得天昏地暗了,急忙站起来,回身要走——唉!莽撞的她忘记自己在一块大石头上,起来太急,脚下没留神地一滑,偏偏大石头滑不留脚,临秋只来得及“啊”一声,就扑通摔进湖里去……

******************************************

尹丞相府内,都掌灯时候了,还不见偷偷溜出去玩的二小姐临秋回府。

厅堂里,尹家人包括四位夫人如夫人以及除二小姐在外的八个大小姐妹,齐齐聚集。

面对二小姐的迟迟不归,尹丞相是雷霆大发,夫人江氏是且忧且怨,沐夏则是忧心忡忡,其他家人呢?那就不得而知了。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尹丞相气怒地坐在太师椅上,一脸的汗,不知是热出来的还是气出来的。

“快成亲的人了还到处乱跑,天黑不回家,这可不像大家闺秀做的事情!后天不就是二姑娘纳吉的日子了么?给顾家知道了还了得?会给人家笑话我们尹家不懂管教闺女的。好在我的白荷乖巧不乱跑,要不我这做娘的头发愁也要愁白咯!老爷,回头您得跟二姑娘说,别让大姐还有全家为她操心。”尹丞相的二房林姨娘站在尹丞相身旁,边给他扇扇子边语声关切地说。

“林姨娘如此关心我们秋儿,这份心意我这做娘的领受了。我生来拙口笨舌,心比旁人少一窍,当真无力管教自己的女儿,好在我们夏儿自个儿争气,不用为娘的教也知书明理,否则我这张老脸当真搁不住,不如在佛堂里面壁思过不再见世人罢。”江氏瞅着林姨娘,说的心平气和。

林姨娘不说话了。

尹家大小姐沐夏生的好,心性好,嫁的也好,大夫人话里提起她,谁还敢不知轻重笑话大夫人养不好闺女。

“好了!说这些有什么用?管家,快快派人去找!多派几个人去,务必把二小姐找回来!”尹丞相烦躁地下令。

生女儿不能光大门楣也就罢了,偏偏还要惹事生非惹人烦!可怜天下父母心,他生不出儿子,可也绝不薄待女儿们,又是教她们琴棋书画知书达礼,又是张罗着嫁个好人家招个好夫婿,心都快操碎了,怎么还有人不知体贴?

“父亲,临秋绝不是个会随意乱跑不知轻重的孩子,这时候不回家,女儿担心——会另有变故。”沐夏眉头轻蹙,向父亲道,“父亲,女儿想亲自出去找临秋。”

“不行!你一个女儿家,又是赵家的媳妇,黑灯瞎火的怎能到外面乱跑!出了事爹娘怎么办?又如何向你公公婆婆和世子交代?让下人们去就行了。”江氏首先反对。

“你母亲说的不错!”尹丞相也觉得不妥。

“只有女儿知道临秋常去哪儿,父亲、母亲,情势非同寻常,就让女儿去吧?”沐夏恳求。

“唉——”尹丞相皱眉思索。后日顾家人就要上门纳吉,二女儿不能到时不见人,那可就没法向顾家人交代了。大女儿聪慧过人,自小由武师教习防身之术,略有身手,一般人也奈何她不得,想快点找回二女儿,看来也只能仰仗大女儿了。

“好吧!夏儿,你去罢,多加小心!”

“放心吧!父亲、母亲,女儿去了。”

父亲点头同意,沐夏不再迟疑地离开厅堂,回房间准备出门的行头。

沐夏换过一身利落的装束——衣裳当然是从临秋箱底翻出来,她旧时的衣裳,妹妹都替她保存着,此时此刻,她亲爱的妹妹却不知在哪里?

“大小姐,二小姐会不会……出家当姑子去了?”替沐夏找衣裳的小丫头是临秋的贴身丫头,二小姐不回家,她也着急得很,不由忧虑地问。

“别胡说!二小姐好好的做什么要出家!”沐夏又气又好笑,不由轻斥。

“可是……今天王二小姐来找二小姐玩,二小姐一直说不想嫁人,王二小姐就说不想嫁人当姑子去,二小姐不会真的想不开出家了吧?”小丫头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不由得悲凄起来。“大小姐,怎么办呀?二小姐真要出了家,那可怎么办?”

“二小姐好玩得很,佛门清静之地,她哪能捱得住那种寂寞?她不过是贪玩忘记时辰,你别杞人忧天,在房里好好等着,说不准二小姐待会儿就回来要你侍候了。”

沐夏边反驳丫头的胡说八道,边内心疑虑不止。临秋对嫁人的事抗拒的很,出家应该不至于,不过——就此离家出走倒是有可能,小妹妹该不会真的为了抗婚离家出走吧?她会去哪儿?那丫头一心想着季允,会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