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六月暑天,沐夏既不是晋王府的当家主母,丈夫又在外不归,在公婆的应允之下,回娘家消夏来了。
沐夏和临秋的父亲——丞相尹修言位高权重,深得皇帝器重,功名利禄无所不到其极,人生几乎夫复何求,偏偏,就是有那么一个非常、非常渴切的盼望没法实现——无论如何也没法实现——无子。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呀!思及此尹丞相就想捶胸顿足。
尹丞相娶有一位正夫人,纳了三位如夫人,四个妻妾共生下九个孩子,九个孩子齐刷刷都是——女儿,就是没有一个儿子来子承父业——实在令人痛心疾首扼腕不已!
因为这样的原因,尹丞相格外嫉妒也非常羡慕有儿子的人。
经过多年努力,尹丞相想:儿子看来一时半会还是生不出来的,都说女婿是半子,早早把女儿嫁出去招个半子也算老怀有慰了啊!所以,当晋王赵谆向他暗示两家联姻时,尹丞相爽快地一口应允,把大女儿沐夏嫁与晋王世子赵隽。现在,二女儿临秋也到了出阁的年纪,也该是为她择婿的时候了。
对于父亲的想法,临秋毫不知晓,因此一点没有待嫁女儿深居简出的自觉,一个劲地缠着回家消夏的姐姐沐夏出门玩。
沐夏和临秋的母亲江氏是尹丞相的正夫人,江氏只生了她们姐妹两个,俩人既是嫡亲,自小又一起长大,感情自然比别的姐妹好很多,几乎形影不离。沐夏嫁入晋王府后,临秋难舍姐姐,恰好姐夫出征在外,很方便她随意走动,于是有了名目,三天两头跑去看望姐姐,常常一住就是十天半月,几乎把根扎在了晋王府。
好不容易,姐姐可以回娘家长住一段日子,这可把临秋乐坏了。
“姐姐!姐姐——出去玩吧!妹妹我都求了你快一个时辰了。天色已经很晚,再不出门,就没热闹瞧了——姐姐!求求你了!我们出去吧,好不好?”
这小磨人精,十六岁还跟个小孩子似的,整天只想着玩,哪像她,十六岁就得遵循父母之命为人妇去,安分地在晋王府寂寞度日……女子为什么一定要嫁人?不!嫁人本是没错的,错只错在嫁给一个陌生而不相爱的男人。但愿,妹妹不会再步她的后尘。
“姐姐,去吧!去吧!每天闷在家里多无趣,你看你在晋王府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如今回家就该好好放轻松才是!好吧好吧——你不觉得闷,妹妹我可是快闷出病来了。我们就出去一小会儿,就一小会儿,好不好?姐姐你点个头嘛,好不好——”
临秋求到口干,眼见姐姐还是手捧一卷书册埋首入神无动于衷的样子,看看屋外日头渐高,午时将近,再不出门娘亲那边就要开午膳了,到时哪里还能够溜出门去,不由得心内大急,扯住沐夏的衣袖撒起娇耍起赖来。
沐夏坐在靠椅上看《法华经》,正看到“书写三千大千世界事,全在微尘中”,被临秋左摇摇右晃晃,耳朵始终不得清静,无可奈何地卷起《法华经》,轻轻敲一下她的头,“你呀——怕了你了!就算大千世界俱是微尘,被你这般缠磨搅混,烟尘滚滚,明镜台也要沾满尘埃!”
“姐姐你答应了?太好了!谢谢姐姐!姐姐最好了——”临秋恰好听过“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的典故,当即伶俐地察觉到姐姐的执拗已经松动,立刻雀跃不已,欢呼不止。
沐夏摇摇头,搞不清这小妮子今天为何非要闹着出门不可。不过,出去就出去吧,散散心也好。要不,到时候回晋王府当回她的世子夫人可就难得这般自由自在了。
“姐姐,我们还扮作男孩儿出去玩好不好?”临秋兴致勃勃地提议。
姐姐没有出嫁之前,她和姐姐常常装扮成少年儿郎悄悄溜出门玩,真可谓如鱼得水,自由畅快得不得了,自从姐姐嫁入晋王府,这个游戏好久没得玩了,挺怀念的。
“淘气。”沐夏又敲一下妹妹,“正儿八经出门不行吗?我现在好歹也是晋王世子夫人,多带个人出门父亲不会说什么的。”
沐夏嘴上这么说,心却动了。自古以来,大家庭的闺阁女儿大多锁在深宅内院教养,虽然从小父母对女儿们没做太多苛刻约束,但在男人为主的世界里,也不可能放她们到府外随便乱跑,她们拥有的自由天地与男人是不能相提并论的。所以,沐夏没有出阁前,和临秋两个人总喜欢打扮成翩翩少年,到外面的世界走走、看看——那些年少轻狂时爱做的事情,的确好久没做了。
“身后跟着一帮老妈子小丫头,去哪都有人嘀咕,有什么意思?那样多不好玩!姐姐,就我们两个悄悄出去,谁也不许跟,想去哪儿,想做什么都可以,不是更好吗?”临秋竭力说服姐姐。
“唠叨丫头,还要不要出门?再不出门,回头我可就反悔咯!还有,我以前的旧衣服娘亲都收拾送人了,一时半会去哪弄男孩儿衣服?”
“不行不行!姐姐怎么能做出尔反尔的人?姐姐放心,那些男孩儿衣服我都收着,我这就去拿。”
看到姐姐应允,临秋喜不自胜地奔回自己的闺房,从隐秘的箱子里翻出过去姐妹俩常穿的男装,献宝似地捧到姐姐面前。
“姐姐,你看,衣服还在是吧!我就知道姐姐总有一天还会用上的,给你,姐姐快快换吧。”临秋得意地把衣服塞进姐姐怀里,自己则走到一边快手快脚地换起装来。
换过衣服,重梳过发髻,房里少了两个妙龄女子,多了两个少年。
“姐姐,每次扮男孩儿都是你最像——”
临秋羡慕地打量着沐夏。平时的姐姐,姿仪出众,文静优雅,一派大家闺秀的标准模样;在此时,她也还是面容唇红齿白,气度温雅从容,身段修长匀称,但举止潇洒,玉树临风,分明变身为一个俊美绝伦的翩翩美少年,不像她,矮姐姐半个头不说,一张脸更是怎么看都只像个没长大的俊秀小孩儿而已。
老天太不公平,明明她只比姐姐小一岁,怎么会差那么多嘛?
“姐姐,你要是生为男儿身,不知道会迷倒多少女孩家呢?”临秋目不转睛地看着姐姐,配合一身蓝色丝缎制成的衣衫,她的俊美犹如清澈冷冽的冰泉,简直可以直入人心。
女装的姐姐,会给人以和煦、脆弱的感觉,让人想亲近,想爱护;男装的姐姐,却给人以冰冷、疏离的感觉,傲然,拒人于外。
或许,姐姐应该生为男儿才对!临秋想。
她见过的男人中,还真没有一个及得上姐姐的少年扮相美,甚至那个家世、品貌名动京城的所谓姐夫赵隽——临秋努力在脑海中搜寻那张在迎亲时匆匆见过一眼早已模糊了印象的面容,也不过尔尔,偏偏,却那么骄傲自大、无情无礼,连她姐姐这样一个有才情有气质的美人儿都不放在眼里,哼,有什么了不起的,要不是父母做主,他赵隽还不见得能娶上她姐姐哩。他不回家最好,这样姐姐就可以常常回家长住,姐妹俩又可以随心所欲到处玩了。
“又胡说八道了。”沐夏执起一把白绢折扇,轻敲妹妹的额头,“书僮,还不快开路,本少爷要出门了。”
“不公平!姐姐,为什么每次都是你当少爷我却要扮作书僮!不公平——”
“姐姐?嗯?”沐夏居高临下睨临秋一眼。
“好啦——是!少爷!少爷,我们快出门吧!”自小做惯柔顺妹子,临秋很识时务地见风使舵。
“孺子可教!”
沐夏微微一笑,姿态洒脱地扇两下扇子,踏开方步,率先走出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