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第 31 章

“夜来风雨声……处处闻啼鸟……人闲桂花落……花落知多少……处处闻啼鸟……花落知多少……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够了!

哪儿来的多嘴多舌,大清早的扰人不休!

五更才重新入睡,如今好梦尚浓,赵隽就不得不恼怒地醒转,眯着眼睛寻找那个不识趣的家伙——

卧榻那边,幔帐已经收起——她已经起来了?晨曦中,轩窗边,几个人影在晃动——赵隽定了定神,睁大眼,看清了:他的妻子面窗坐着,身边两个丫头正在侍候她梳妆,她身前窗户大张,清楚可见悬在廊下挂环上的一只绿毛鹦鹉面对窗里的佳人叫得正欢——

噢,原来罪魁祸首是它呀!

赵隽从竹榻上坐起,趿了鞋,踱到沐夏身后……她披着一头长长的乌亮的瀑布似的青丝,丫头正拿着象牙梳由发根至发梢一遍遍梳理,她发髻未挽,根根青丝柔滑、飘逸、秀致——原来,她的秀发也如此动人……

“世子,你醒了?”沐夏从菱花镜里看着立在身后的男人,浅浅微笑,客气地问,像个相敬如宾的妻子该有的样子。

“唔——”赵隽应了一声,目光凝注镜中的如花美颜,良久不语……

“处处闻啼鸟花落知多少处处闻啼鸟花落知多少处处闻啼……”

吵!

“闭嘴!”赵隽转眼没好气地瞪窗外那只绿毛鸟,记起它扰他清梦的罪过,起床气和某种不满同时发作,“丫头,回头把这只乌鸦多余的舌头统统割了,下酒!”

“鸟……吱嘎!”

咦?吱啦啦!咿哇哇!哪儿来的凶神恶煞人面兽心吓死人了呀……咿哇哇!吱啦啦!吱嘎!吱嘎!吱吱嘎!——吱嘎!

在挂环上悠然来回踱步摇头晃脑吟得正欢的鹦鹉瞪直眼,歪着头,张着嘴,提着翅,抬着左爪,右爪单立在挂环上,圆眼斜斜觑着某人,然后转而瞅向某人,良久没有动作,更没有声响。

天地之间安静了好一会儿。

“扑哧——”侍立一旁的听雨一个忍不住,打破了静谧,赶紧知错低下头去。

“听雨,侍候世子梳洗更衣。”沐夏端庄正坐,目不斜视,懒得去看鹦鹉可怜兮兮瞅着她的哀怨目光,张口吩咐丫头。

“是!”听雨赶紧去捧清水毛巾。

“哪儿来的鹦鹉?”赵隽还在跟那只绿毛乌鸦过不去。

“本来就养着的。”沐夏淡淡地答。

“我怎么不知道?”

他回来“兰薰院”也住了些天了,怎么没见过这只绿毛鸟。

“大小姐回丞相府时它吵闹要跟去,昨日世子吩咐奴婢回丞相府收拾大小姐的衣物才带回来的。”浣纱忙回话。

哦——看来,有人不准许她再住在娘家咯!

沐夏静静听着浣纱的话,不动声色地从镜子里睨一眼身后的夫婿,没漏过他眼底的理所当然、问心无愧和……得意洋洋。

沐夏嘴边扬起淡淡的笑,没说什么。

梳洗罢,夫妻俩一起到晋王爷和孙王妃住的“德馨院”堂屋里给高堂请安。

“儿媳妇,你回来了,回来就好!”孙王妃等媳妇行过礼,笑着拉过她的手,问,“亲家二姑娘的好日子就快到了,嫁妆都办好了罢?”

据说媳妇儿病情转好之后,因为妹妹成亲的好日子近了,要帮着亲家母料理,所以耽搁在丞相府里,直到昨日才被儿子接回王府里来,这小两口今晨一同前来请安——唔!看样子……像是琴瑟和谐了!

“快备足了!婆婆,您请坐,您先用早膳吧!”

“一起坐!隽儿,你也来坐下,我特地要厨房备了你们两口子的份,今早就陪娘一起吃早膳吧?”孙王妃左手拉着儿子,右手拉着儿媳妇,走到饭桌边,一一安排坐下。

晋王府的规矩,不逢节庆,如无要事,一般都是各房各院自个儿用膳食。沐夏因为才过门公公和丈夫就出征北方,家里没有男主人,所以婆媳两个一日三餐都同在一起吃,直到晋王爷归府,沐夏才又回“兰薰院”自个儿用膳——当然,现在晋王世子也回来了,今后不再是自个儿就是了。

“大嫂,你终于回来了,大嫂不在家,想死倩儿了。”长辈说完话,赵倩赶紧喜孜孜地接口——终于,可以轮到她说话了。

“嗯!我也很想你啊。倩儿,你这些日子好吧?”

“还好啦!就是大嫂不在家,没人教我练功夫——大家都说大哥功夫厉害得紧,大哥,你说,你要是和大嫂比武艺的话谁会赢呢?”赵倩兴致勃勃,还记挂着前些日子的事,全不去理会她大哥利箭般飞射向她的眼光——哎!的确是个还没长大的小丫头。

比武?昨夜才打来着,输赢么,不说也罢。

沐夏悄眼看坐在她对面的夫婿,见他幽深的眼底隐隐闪现似笑非笑的暗光,心底立刻没来由地窝火。

“丫头,又在胡说八道!安静吃饭!”孙王妃轻斥小女儿。

赵倩微微吐了下舌头,捧起饭碗,嘴巴不再说话,改吃东西。

饭桌上安静下来。

用完早膳,喝茶水漱口时,孙王妃看看儿子,又看看儿媳妇,不是她自夸,自家儿子儿媳妇怎么看怎么像一对金童玉女,不由得心里满意地笑,不过——笑完了回头想想,觉得还是有一事未足,斟酌了一会儿,开口说道,“隽儿,你出征许久,之后因急事赶去南方,回来后不巧你媳妇儿又在娘家卧病,现在,你媳妇儿病也好了,人也回家了,你近日如无军务烦劳的话,就待在家里多陪陪你媳妇儿——你们成亲也有一年了,如果不是那些琐碎事,我孙儿也该有了……儿媳妇,你可要快些生个孙儿给我这老太太抱啊!”

呃……

沐夏用力咽下差点喷出口的清茶,努力平静面容,低眉顺眼,柔顺地应,“是,婆婆。”

“这就好!我们赵家到了隽儿只有一脉单传,我天天盼着我们赵家能添些人口。儿媳妇,你性子这般乖巧,人又懂事、明理,说实在话,有哪家的媳妇儿能和我们隽儿的媳妇儿相比呀,儿媳妇,你一定不会辜负娘的期盼的,是吧?隽儿,你说呢?”孙夫人笑吟吟地看着小两口。

“母亲说的是。”赵隽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的妻子,应得极轻快。

轻快得沐夏忍不住在肚子里给他翻白眼。

“儿媳妇,亲家二姑娘的好日子近了,亲家母要忙不过来的话你回去帮忙料理,隽儿,你无事可忙的话就陪你媳妇儿一起回去,晚上再过来娘这边用晚膳,好了,我有些乏了,你们退下吧。”

“是!母亲。”

“是,婆婆。”

沐夏和赵隽告了退,出了晋王爷和孙王妃的院落,回他们的“兰薰院”。

“兰薰院”主人卧房里——

沐夏一边做出门的准备一边偷眼瞪斜倚在竹榻上,目光一直跟着她转的夫婿,忍不住嘀咕。

他那是什么表情?模样像只快偷到腥的猫儿似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懒得理他!

只是,有人偏要招惹人。

“夏儿——”

不理!

“夏儿?”

不理!不理!

“夏儿!”

不理!不理!就是不理!

她准备好咯!她要出门咯!他爱跟不跟!最好不要跟!

沐夏才要踏出房门,眼前一闪,一个颀长的人影堵住了门口,整个拦住她的去路。

“夏儿,时辰还早,我们说一会儿话再出门。”赵隽抬手架在门框边,顿时,卧房里再没出口。

“世子,辰时快过了,有什么话等回来再说吧。”沐夏瞪着面前一步之遥的男人的下巴,感觉有压迫感,于是往后退了三步,才不至于需要抬头看他。

“夏儿,我们好好说会儿话,你一定可以在辰时前出门,如若……”

嗬!他威胁她。

“好吧!”沐夏转身走到窗口竹榻边,没有坐下,而是面窗立在竹榻前。窗外,阳光透了进来,映照在她的浅红色衣裳上,在周身形成一圈炫目的光影。

看来,她愿意与他好好谈话了。赵隽也离开门口,向竹榻走去,直走到沐夏身后。

“夏儿……”

赵隽刚开口,蓦地,沐夏一个急转身,衣袂翩然飞起,从炫目光影中蓦地拍出一掌,直击向赵隽腰间睡穴。

不得不说,他的妻子很有股子锲而不舍的劲儿,往好里说那叫百折不挠,往不好里说叫不自量力。当然,他还是应该赞赏她的骨气——怎么说她还是他赵隽的妻子嘛。

赵隽身体往旁边一挪,避开沐夏的手掌,跨步往前,转到她的背后,手臂一绕,拦腰连同双手整个箍住他的妻子。

“夏儿,你确定还要继续吗?”他贴在她后背,轻描淡写地问。

唉!唉!唉!一招偷袭不成,只好当人家手下败将了。

“世子,你先放开手,要说什么就快些说吧,我听着呢。”沐夏被赵隽制在双臂中,跟被他搂抱没什么两样,他们还从来没有这么亲密贴近过,感觉非常、非常不自在——虽然他是她的夫婿,前天偷吻过她的脸颊,昨夜也偷偷趁她睡着抱了她,但她就是没法习惯,而且她若是有防范若是清醒那是绝对不会允许他胡作非为的,所以,根本算不得数。

“我觉得——这样说话也许可以让我们快些出门。”呵呵!有人占了便宜还卖乖。

可恶!对她无礼还不够?还想跟随她出门?嗯哼哼!

“你快说吧!”没法!先识时务吧!

嘘……他没说话,却忽然在她耳边轻轻呵了口气。

“赵隽——”沐夏抑无可抑地大叫一声,恼怒地直呼她夫婿的名字,也不管什么大家闺秀姿态妻子身份了。

这个放肆的男人!

他好好说话不行吗?做什么要把嘴巴凑近她的耳朵?像要把人的耳朵吃下肚里去似的,害她恶心,没来由地打寒颤,浑身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可是……她被他死死箍紧,动弹不得,根本没法赏他一拳一脚。

气死了!

“夏儿,你在母亲面前可会对我这么凶?”那个不怕恶心到别人的男人还在她耳边轻声细语。

“赵隽,你再如此放肆,我们也不必再谈话了。”沐夏冷冷地警告,“以后都不必再谈了。”

她话里有很明显的威胁——当然,他不怕她的威胁,而是,就怕她把威胁当了真——她绝对做得到,他不怀疑这点。

她现在只是对他有点疏远冷淡罢了,如果他一意用强,弄到撕破脸的地步,那才难以收拾呢。

“好!我们坐下说。”赵隽放开怀中的妻子,牵住她的一只手,拉到竹榻边并排坐下,看着她薄愠微生却仍是水盈盈的双眸,决心把所有一切面纱揭开,一切难题解决,于是,他慎重地问,“夏儿,你怨我吗?”

怨?比较一下,好像有爱而心愿不得偿时才会生怨吧?她又不爱他,顶多因为他的言行不当有些气恼罢了,有什么好怨?

因此,沐夏摇了摇头。

“那么,做我的妻子,你后悔吗?”赵隽慎重地再问。

后悔?都嫁了还要心心念念想着后悔?那岂不是自我折磨?她,可不屑于折磨自己,才懒得去后悔呢!

所以,沐夏又摇了摇头。

这下,赵隽决定放开来谈了,“夏儿,你刚才答应母亲的话——是真心的吗?”

嗯嗯嗯!她就知道,他不会不来打这个主意的。

“我答应每一个人的话都是真心的。”她淡淡地说。

“那么,夏儿,我今夜不必再睡竹榻了罢?”

哎!死皮赖脸厚颜无耻!

“世子不喜欢睡竹榻就不必睡了——”沐夏斜她夫婿一眼,“今夜换我睡竹榻,世子睡床榻好了。”

“夏儿,你言而无信。”赵隽心平气和地指出。

“怎么说?”

“你刚才亲口答应母亲要为赵家生个孙儿,没错吧?”他直捣黄龙。

“对!”她不否认。

“那你就是出尔反尔了。”他看着她,强调。

“我是答应了婆婆,可没说一定要是现在!”她也看着他,悠悠地说。本来就是嘛!谁规定女子成了亲就得马上生孩子!有些人一辈子不生也是有的呢!

赵隽皱眉想了下,蓦地豁然开朗——她这么说,意思是……她其实是愿意接受他的,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是吧?

“那么,夏儿,你什么时候为我生个孩儿?”赵隽笑着问他的妻子。

啊!羞羞脸,这种话也好意思问,所以说,男人就是厚颜无耻。

夫妻俩私房话谈到这个地步,饶是沐夏素来冷静淡然,脸也不由自主微微泛起红晕。

看着她脸红不语的俏模样,身为丈夫的止不住心旌摇动,执意而且放肆地索要答案,“夏儿,你说,什么时候?”

嘿!他以为脸皮厚点就能够打败她?才没那么容易呢!

沐夏努力平定情绪,敛去羞涩,淡淡地说,“什么时候?世子,或是我,不必睡竹榻的时候吧!”

“夏儿,我什么时候才可以不必睡竹榻?”

“当然是不必的时候!”

“什么时候才是不必的时候?”

“我说不必的时候就是不必的时候咯!”

这一番绕口令绕的赵隽头都快昏了,不过,他总算清楚了一个事实,那就是:他是可以不必再睡竹榻的,端看他那个慧黠俏皮的妻子什么时候愿意忘记他昔日对她的冷落,愿意忘记她对他小小的报复。

没关系,他会让她忘记过往一切不愉快的!

并且,很快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