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一更过后,监狱的院子里就显得十分寂静,传来禁卒的木梆打更声。
在后院一个单独的号子里,小油灯因灯草结了彩,十分昏暗,李信和衣躺在床上,心里却想着老妈,害怕她过于担心。然后忽然坐起,愤慨地叹口气,从牙齿缝中迸出来一句话:“我靠!这床怎么这么硬,老妈也真是的,非要让我坐这牢不可,迷信也用不着走火入魔吧!”
半个月前,李信和弟弟与红娘子“告别”后,在河南又玩了一圈回家,就被躲在院内的衙役给抓了,并莫明其妙投入牢里。其实他早知道家里有埋伏,但是母亲在里面,再有危险他也得乖乖承受。关了三天后,上堂申斥时,才知道,他和红娘子的事,竟传得沸沸扬扬,县令就是据此抓他的。他当然据理力争,不过,由红娘子一个被俘的士兵指证,再加上县令的蛮横,他还是以“谋变”罪被关押听最后审判。
将近半个月来,李信就一个人住在这个安装有铁窗棂的斗室中,由于他是宦门公子、举人,又加上家中不惜在衙门中使用银子,才给他特别优待,单独关押,还有火盆、床铺、一桌、一凳。可是他是个煽动“民变”和私通“反贼”红娘子的重要案犯,所以脚拖重镣,手戴铁铐。
弟弟阿侔来看他。
“老哥,老妈叫我亲自往省城去了,宁拼上把家产花光也要将官司打赢,弄个清清白白。不过仇家也有钱有势,在省城神通广大,我可不大看好,唉,反正是去送钱,破败消灾,只好免为其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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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侔还说:“其实一点都不会有用的,我昨晚潜入县衙,才知道,那些黑心的富商和缙绅,因为你开仓济民,让他们屯积的粮食没办以高价出售,亏了大本,一直怀恨在心,这次趁你和红娘子的流言蜚语,联合起来,收买了县官,向开封诬告,说大哥的存心谋逆,要致你于死地。”
说着拿出偷出来的呈文给李信看。上面写着,说李信操纵饥民滋事,意欲煽起民变,一哄破城。绳妓红娘子造反是李信唆使的,上月红娘子意图进袭开封,也是他的主谋。已经准备将李信定为死罪。
在这份呈文中有这样令人肉麻的对仗句子:“李信暗以红娘为妻,权将戎幕作金屋;红娘明戴李信为魁首,已从鞍马订山盟。”看到这里,李信气得不禁叫道:“冤枉啊,什么妻子金屋,我虽然有这么想过,可我没来得及做啊!苍天在上,我李信死不瞑目!”
阿侔耸耸肩,说:“阿妈根本不听,还说你一定要呆在牢里,才会化险为夷,去年那个老和尚把老妈弄成年痴呆了。”
李信指节敲打弟弟的头,责骂:“不要这样和妈妈说话。不过,妈真是糊涂啊,这下我可要死得难看了,人财两空啊,可怜我还是童男,早知就学学方龙,未婚享受已婚待遇。”
“什么意思?”阿侔一头雾水。
“少儿不宜。”李信笑骂,打发阿侔快快去省城碰壁,好早点打消老妈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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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牢中无所事事呆近半个月来,李信就一个人住在这个安装有铁窗棂的斗室中,由于他是宦门公子、举人,又加上家中不惜在衙门中使用银子,才给他特别优待,单独关押,还有火盆、床铺、一桌、一凳。一天,外面乱哄哄的,一个受他收买的禁卒跑进来报告消息说:“李公子,有人攻打杞县。”
“哦,是谁?李闯吗?”李信无聊了一个月,和禁卒天天打牌搓麻,现在终于有点刺激的事了。
在他人狱的这个月内,禁卒谈论最多的就是李闯,说李闯王在陕西什么地方打了败仗,突围出来,只剩下五十个骑兵跟随他从浙川县境内来到河南,在河南一带打富济贫,号召饥民,不到半个月光景就有了好几万人,声势大震。李自成在崇须九年高迎样死之前原称闯将,后来才被推为闯王,在相传十三家七十二营中数他的一支部队最为精强,纪律最为严整。最近好像靠近开封一带活动来了。
“不,大公子,今晚有人来攻杞县城,声言是为你而来。”
禁卒嘘了声,探头向门外听听,低声说:“莫高声。是红娘子来攻打县城!”
“啊!红娘子?”
“前哨骑兵到了西关。百姓哄传着她是因为你的事情而来的。城中人心浮动,谣言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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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红娘子不是在砀山以东,离咱这儿有几百里么?”
“刚才据出城的探子回来说:红娘子听说公子下狱,率领人马杀奔杞县,一路马不停蹄,这红娘子很讲义气,诚心前来救你。”
这时,一个衙役推门进来,望着李信说: “大公子,大老爷有请!”
李信只好跟着他来到衙门。
带路的衙役说:“大老爷在签押房等候,请公子进去叙话。”
李信随着陶诚走进幽暗的大堂,绕过黑漆屏风,来到第三进院子,向西一转,便到了签押房门外的台阶下边。李信哗啦哗啦走上三层石阶,看见知县已经走出签押房,在门口笑脸相迎。李信躬身说: “犯人镣铐在身,不便行礼,请你老海涵!”
“李岩兄,眼下情况紧急,本官就开门见山地说出来吧。”知县离开大师椅,顺手拉一把轻便靠椅在李信的对面坐下,接着说:“红娘子今晚前来攻城,西、北两门已被包围,声言要救足下出狱。我为兄台着想,以为此事对兄台极为不利。你看啊,杞县城高池深,官绅军民齐心,火yao器械充足,红娘子区区千余人能攻破?即令退一万步说——”
知县冷笑一下,“县城可以攻破,你李公于可以救出,朝廷岂能宽容?你家世受国恩,门第炳耀,而你弱冠中举,如今才二十出头年纪,风华正茂,鹏程万里,受此污名,连累伏诛,多冤啊。你说是不是?”
听了知县的这几句含着露骨威胁和恐吓的言语,李用一种不屑申辩的高傲神气望着这位老官僚的奸诈面孔,淡然一笑,回答说: “天下事出李信意料者十常八九,确实令人长叹。不但今日红娘子扬言为救李信来攻杞县出犯人意料,即李信出粮出钱,赈济饥民,别人必欲置李信于死地而后快,同样出犯人意料。我李信上有老母,当然害怕连累,害怕灭门之祸。”
“其实有个现成的办法,可以免祸,只要你能亲笔给红娘子写封信,说你虽在狱中,实受优待,经各方疏解,案子日内即可顺利了结。要告诉红娘子,贸然前来,意在救你,而实则害你。红娘子一见兄台的信件,定然遵命离去。
李信呵呵笑了几声,冷然回答:“我不会写的,写的话,我死的更快,那十一个陷害我的缙绅把你收买了,要陷我于死地,我早知道了。我弟李侔就是怕你们这些仇家陷害,已于数日前往开封去了。”
知县脸色一阵白一阵红,突然冷冷一笑:“可是李侔如今不在开封。前几天令弟忽然离开开封,不知去向,而今日红娘子来攻杞县,声言救你李大公子。我们猜测是他引来的,不然红娘子远在百里之外,怎么会知道。哼,他现在是真的反了,你们全身都脱不了干系。”
李信“哦哦”叫了几声,恍然大悟说:“这就更好了,你们在呈文中,不就说我和红娘子是蛇鼠一窝、同谋造反吗?这下给你说中了嘛。你这狗娘养的还说什么?”
知县气得嘴唇作白:“好好!我倒要看你们怎么死!” 两人不欢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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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牢,他立即运功将手铐挣断,这使他在危急时有施展武艺自卫的可能,目光落到那只惟一的木凳子上,立刻打定主意:如果那些衙役们前来杀他,他就用这只木凳子首先打倒第一个冲进来的家伙,夺过来一件兵器,杀出去。
他恶向胆边生,狠狠地沉声说:“虽然老子不好事,但决不怕事。”
忽然,从西门外传来了一声炮响,震得窗纸索索作声。紧接着,一片呐喊攻城的声音和连续的大炮声、小锐声,震天动地。
才一刻钟,街头到处在喊:“红娘子破城啦!破城啦……”
接着听见监狱院内中有纷乱奔跑的脚步声、马蹄声,夹杂着紧张而短促的说话声“出东门!出东门!快跑!”这一阵人马刚刚过去,随即有一阵马蹄声自西奔来,同时有人在马上高声传呼: “全城父老兄弟姐妹听知!我们是红娘子的人马,进城来只杀官,只杀兵,不杀百姓。全城百姓不要惊慌!要紧闭大门,不许乱跑,不许窝藏官兵!”
李信不觉咋舌说:“晕,这么快就全城都占了!那县令说什么城坚池深,都是纸老虎嘛!”
他的这句话刚出口,一阵脚步声奔进了监狱后院。有一群人冲进监狱大门,进人前院,同时有几个声音喊着:“快往后院,救大公子!救大公子!”随即有一群人来到后院,直向他的囚室奔来。他猛地看清,那跑在最前边的是李侔,小小身形,竟身穿箭袖短袄,腰束战带,手握宝剑,背有劲弓,腰有箭囊,头缠红绫,一副小将军的气概。
跟在李侔背后的是四五十个家丁、仆人,他们的后边还有一大群人。他看到李信,高兴地跳起来说:“哥!大家来救你出狱!”
李信呆了半晌,终于从口里冲出一句话:“阿侔,你不是讨厌红娘子吗,怎么会和她串通一气,一起破城!”
“老妈脑袋锈抖了,不破城救不了哥,只好委屈求全,和这个恶婆娘和解了。” 阿侔叹了一口气,说:“其实红娘子对你还不错,听说你被抓,立即就起兵,日夜兼程赶出杞县。”
“他们是谁?”李信看着李侔后面拿着木棍、柴刀的人群。
阿侔回答说:“这都是城里城外的饥民。他们一听说红娘子要破城救你,都暗中串连,里应外合,所以不用吹灰之力就把城破了。”
挤在近处的人群中有一个人大声说:“李公子!你为赈济我们饥民坐牢,被害得好苦。不是你的赈济,我们早饿死了!”
另一个声音说:“李公子,造反吧!事到如今,你老不造反也不行啦。”